似乎都不一样。
常云总觉得又哪里不对,可他也实在想不透,于是又将视线移到了玄宁身上。
一时间,不大的牢房内寂静无声,连朝婉清都停止了哭泣,期期艾艾地抬起头,望向了面色清冷漠然的玄宁。
师父……一定会救我的!
不过是小错而已,不过是小错而已……
玄宁被所有人注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作为般若仙府的天才,上一任仙尊广任最出色的弟子,玄宁早已习惯了成为人群中受人瞩目的焦点。
他从来寡情冷淡,如山巅雪般可望不可及,‘不动声色’四个字,对于玄宁来说,轻而易举。
今日,玄宁头一次在这种时候走了神。
不知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玄宁忽又想起了盛鸣瑶。
他刚刚得知了盛鸣瑶并未身死,还见了她一面。
明明就是前几日发生的事,却好像隔了几千年。
那日夜市上热闹的场景依稀还能在脑中浮现,悠扬婉转的戏词也在耳畔回环,当时的玄宁还觉得只要盛鸣瑶活着,那么一切未晚,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这个词在玄宁心中转了一圈,他忽而抬起头,望向了屋内更深处。
锁魔链已经被人收起,曾经被缚在那里的女子也已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玄宁却总觉得自己依稀能感觉到一道灼灼目光落在身上。
似是嘲弄,又带着锋利的疏狂不羁。
“师父,我——”
“朝婉清。”
玄宁抬起头,视线落在了朝婉清身上,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冷淡又平静地说出了一句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话——
“从今以后,我就不在是你的师父了。”
说完这句后,玄宁垂眸,右手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唇畔竟是浮起了细微的笑意。
玄宁知道身旁的丁芷兰、常云都在想什么。
无非是想看曾经能为盛鸣瑶在殿中当众下跪的自己,能为朝婉清做到几分。
只是——
“……你配不上。”
你配不上,和她相提并论。
死一般的寂静中,唯独常云灵力猛涨,颤抖着手,才在丁芷兰和易云诧异的目光中勉强摁下心绪。
原因无他,不过是这般独一无二、唯恐旁人错认的情感——
五百年前,常云也曾有过。
第109章 第 109 章
常云虽然猜到了什么, 可到底没有说出口。
如今这么多人在场, 并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更何况, 玄宁性子喜怒不定,常人通常都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即便常云作为他的师兄,也很少干涉玄宁的决定。
倘若玄宁真是……真是心悦于那盛鸣瑶,不提他们曾经的关系纠葛,光说他们之间曾经的师徒关系,以及如今盛鸣瑶大荒宫弟子的身份,就是一件麻烦事。
依照玄宁高傲漠然,还喜欢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脾气,一旦确认了盛鸣瑶, 他可不是会刻意捏着藏着的人。
从此以后,这不仅会成为那些宵小之辈背后口舌攻讦的靶子,更会引起一些庸碌之徒的质疑。
纵使大部分修士自诩高人一等, 不屑于凡人为伍, 可他们终究跳脱不出‘伦理纲常’, 脑子里, 也总是下意识将凡尘界那一套带到修真界来。
尤其在般若仙府被大部分人当成‘第一仙府’的情况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落人口实。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常云还是知道的。
这很危险。
常云负手而立,视线先是打量着玄宁几眼,后又落在了朝婉清布满泪痕的脸上, 微微摇头,心中无声叹息。
就凭这几眼,常云已经有了决断。
别的暂且不论,但作为玄宁唯一的亲传弟子,朝婉清确实配不上。
哪怕朝婉清有她父亲乐郁的一半天资——哪怕是一半的意气疏狂,常云今日也不会同意玄宁这般轻易地将她逐出门外。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
常云目光复又落在了玄宁身上,心中无声轻叹。
终归是自己的师弟,这些事情,虽然有悖常理,但也随他去吧。
……
牢房内仍是寂静极了,不曾有一丝风声。
不比猜出了些许因果缘由的常云,在场众人中,丁芷兰与易云在听见了玄宁的话后,半天没回过神来。
将朝婉清除名?
如果是几年前有人对丁芷兰说这话,她必定会白那人一眼,嗤笑而过,根本不屑理睬。
因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真的发生了。
比起丁芷兰,同样见识过朝婉清在门派中的风光的易云所受震动也不小。
然而要说到在场心绪起伏最大的人,还是伏在地上哭泣的朝婉清。
在玄宁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朝婉清呆了片刻,愣愣地抬起头,难以想象自己听见了什么。
就连之前揪着玄宁衣摆处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朝婉清往日总是不染尘埃的清丽脸庞上,此刻泪痕纵横交错,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
不过当下,朝婉清已经没力气去在乎这些了。
她脑中反复回荡着玄宁的那句话,像是投入了一大团烈火,最后‘嗡’得炸开。
“不可能!”朝婉清极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惹得刚刚回神的丁芷兰不由皱眉。
“师父就是我的师父……怎么、怎么可能不是师父!”
朝婉清语无伦次地跪坐在地上,她几次想要起身,然而脚腕上的铁环磨得她生疼,从未受过这种苦的朝婉清下意识放弃了起身的想法。
随后,朝婉清又想抬起头与玄宁对视,她想质问、她想宣泄……这一切的情感,都在朝婉清的目光触及到玄宁冷淡的眼眸时,悉数化为了乌有。
她做不到。
抛却师徒身份,朝婉清就连正面与玄宁对视,开口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她都做不到。
或者说,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胆子去做到。
这样一来,就更显得能够做到的那个人,是何其可贵。
……
玄宁面无表情地对着朝婉清,手中不住的摩挲着一枚布满了裂纹的龙纹玉佩。
说来也是可笑,不提般若仙府的库存,便是玄宁的洞府内也是天材地宝无数,也不知为何,他独独钟情于一枚龙纹玉佩。
也不是说着玉佩不好,只是比起其他独一无二的绝品法器,龙纹玉佩总归是差了些身价。
更何况还是一枚有裂纹的玉佩。
丁芷兰觉得这一幕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
剩下的三人见这对师徒有话要说,对视一眼,打算退出此间,将地方留给曾经的师徒二人。
“不必。”
玄宁微微侧首,阻止了几人的动作,清冷的声音似是裹挟着山间风雪。
“我没有话要对她说。”
“从此以后,让她从外门弟子做起,与旁人无二。”玄宁语气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不给予任何优待。”
这一次,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说完这话后,玄宁转身,一袭白衣曳地,胜过世间千重雪,他的衣摆似是都能将地面扫出一片凉气。
“审讯之事交由掌门定夺,我不参与,免得横生波折。”
朝婉清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急急叫到:“师父——!”
玄宁并未回身。
“师尊……玄宁真人!”
最后一个词犹带哭腔。
最后反倒是丁芷兰没忍住,稍有回眸,惹得常云也叹了口气,对玄宁道:“我们先行一步,你与她好生说说吧。”
“不必。也没什么你们听不得的。”
玄宁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回眸望去。
他从这个往日被自己宠在掌心的弟子眼中窥见了无数丑陋的情绪。
恐慌,惊惧,不可置信——她即将从众人羡慕的位置跌落,被人耻笑。
还要,憎恶和嫉妒。
玄宁猜到了朝婉清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朝婉清紧接着就说到:“当年盛鸣瑶同样入……”骇于玄宁的气势,朝婉清抖着嗓子,改口道,“她与魔气有了牵扯,不也被真人想方设法,不惜违背门规也要救出?!”
朝婉清越说越气,“倘若今日跪在地上的是她,真人——”
“不会。”
玄宁打断了朝婉清的话,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唇畔竟是溢出了一丝笑意,看得常云愈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