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喻唯熳相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喻唯熳,单凭这破碎的声音,就能替她觉出那份被人抛下的无助与绝望。
而抛下她的人,一个是她从小就崇拜到大,还追了四年的许贺沉,一个是她朝夕相处二十几年的妈妈,赵姝平。
虽然知道赵姝平不是喻唯熳的亲生母亲,但是之前赵姝平对喻唯熳的那份儿好,她看在眼里,梁韵和打马虎眼儿:“这不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嘛!”
“先不说这个,”赵姝平拉过喻唯熳的左手,语气遗憾又心疼:“瘦了,瘦这么多,在外面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白让爸爸妈妈担心你。”
在嫁给喻乃文之前赵姝平就是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嫁过来之后更是,喻乃文对她有求必应,半点活儿都不让她做,五十多岁她手掌依旧细腻白嫩,可见她多么爱惜自己。
“这世界上哪里有比爸爸妈妈更疼你的人,”赵姝平叹口气,拍了拍喻唯熳的左手,“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怎么都不心疼心疼爸爸妈妈?”
喻唯熳转头看她。
若不是知道她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喻唯熳真会一辈子都以为,赵姝平就是自己亲妈。
因为她们两个的眼睛,简直如出一辙的一样。
但唯一一点不同,赵姝平目光中,是算计,是自己的脸面与形象。
喻唯熳任由她在一旁做戏,看她自导自演这场与女儿重逢的戏码,也不揭穿她在众人前的伪装。
赵姝平嘴上像是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女儿,实际上,则是在提醒她。
你别忘了分寸,你是喻家的女儿,我是喻家的当家夫人,人前,我是你妈妈,该有的体面,该有的亲情关爱,长幼尊卑,你不能给我丢了。
“是啊,爸爸妈妈最爱我。”
喻唯熳表情淡淡将手抽出来,拿了张纸巾,当众擦了遍手说:“爱到锥心刺骨。”
话说得深,喻唯熳知道她能听懂,可不就是锥心刺骨?
赵姝平脸色一变,那纸像是一道刺入她心间的刺,不痛不痒,就单纯只是定定插在那里,拔也拔不出来,难受得紧。
私人订制的经理闻讯赶来,对喻唯熳点头哈腰:“原来是喻小姐,照顾不周,您多担待。”
又看向赵姝平:“没想到喻小姐是您的女儿,喻夫人海涵。”
赵姝平坐的端庄,闻言贴近喻唯熳肩膀揽住她,礼貌周到:“没事,我女儿懂事,也不想太麻烦你们了。”
“哦对了,帮我把我留着的那几条裙子拿了,那是送我女儿的,我今天就全拿走。”
“好的,有什么需要您就再跟我说,我不打扰你们了。”
经理临走前还没忘夸赞,“喻夫人这妈妈做得真好,二位不像是母女,倒像是个姐妹,喻夫人真是太疼女儿了。”
喻唯熳再也听不下去,真是够了,“你妈妈真好”这话听了二十几年,每听一次,失望一次,到最后,失望也没了,只剩下厌恶。
“和和,你选好了吗?选好了咱们就走吧。”喻唯熳站起身,准备越过赵姝平,离开这里。
梁韵和:“啊,我好了。”
赵姝平猛地拉住她:“一块回家吧唯唯,回家一起吃顿饭,再把你东西都搬到家里去。”
“你爷爷也快生日了,他老人家总念叨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他。”
不得不说,当了这么多年母女,赵姝平很了解喻唯熳的软肋在哪儿,懂得如何拿捏她七寸,教她不得不做些妥协,即使赵姝平要她回家的这话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客套话,但老人家的心意总是真的。
爷爷喻振廷如今耄耋之年,是这个家里最疼爱她的人,她作为亲孙女没有在老人家跟前尽孝,是她的不对。
“唯唯,我先出去等你。”
“好,”喻唯熳点头,往后退一步,躲开赵姝平伸向自己的手,梁韵和走后,喻唯熳又坐回位置上。
四周无人,终于可以揭示这场温馨至极又融洽的母女之情。
从小到大,她受过不少赵姝平的气,往常顾忌那点儿母女情分,不敢反抗,也不愿反抗。
如今可不一样。
“演的不累吗,赵女士。”
赵姝平呵斥她:“你叫我什么!离开喻家三年,就这么没礼貌了?没人教你尊重长辈吗!”
喻唯熳没理她,自顾自说:“我回深城,不是为了喻家回来的,今天见这一面纯属意外,你要是信,就算了,不信,我也没办法。”
“只是有一点,”喻唯熳语气骤然加重,直视她:“别找人调查我,也别在其他人面前演什么骨肉亲情,装什么好妈妈,你不觉得恶心,我恶心。”
“哦对了,”喻唯熳原本已经离开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弯腰伏在她耳边,淡笑:“我的礼貌和尊重,你不配受着。”
*
赵姝平这一茬,没在喻唯熳的生活中起什么波澜,但有句话她记了很久。
喻振廷要生日了,就在后天,正好赶上跨年。往年喻振廷过寿,喻唯熳从没缺席过。
这猛一下缺了三年,难免让人失望。
思来想去,喻唯熳决定这回寿宴,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她往喻家老宅打过几次电话,但是都没人接,偶尔几次接起来还是家里保姆听的电话,喻唯熳怕喻振廷担惊受怕,也怕电话里三两句话说不清,也就没让保姆告诉喻振廷她打过电话的事。
转眼儿到了跨年那天,喻唯熳特意请了半天的假,来了喻振廷的老宅。
门口停满了车,一眼看过去都是名车,喻唯熳出租车往这儿一靠,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喻唯熳下车付了钱,往门口走。
一看是喻家的长女,喻振廷的宝贝孙女喻唯熳,众人着实惊了下,前些年喻家出了点儿事,事出了之后喻唯熳就把老爷子留给她的卓誉扔了,然后就在也没出现在深城过。
这猛地一露面,还是开的出租车。
是落魄了,回来认错拿钱了。
旁人说什么,念什么,喻唯熳丝毫不在意,腰杆笔直,推开门。
保姆吴姨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都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看着她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姨,”喻唯熳上前抱了抱她,“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吴姨看她,“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她指指楼上的书房:“快去看看老爷子,光念叨你。”
喻唯熳点头,拿着给喻振廷选好的礼物上了楼。
敲响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洪亮的进来,还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
“爷爷,”喻唯熳仰着小脸儿,推开门笑着说:“一听您这声音就知道您肯定又在书房偷喝浓茶。”
喻振廷藏茶水的手刚放到桌下,看见进门的人,一顿,双眼浑浊一下,却又变得明朗,怎么会不知道她回来了,那几次电话故意不接,就是气她当年瞒着他这个爷爷一走了之。
没一会儿,他手里的茶杯被摔到红木桌上,茶水散的满地满桌是,声音震天响,“你是谁!”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回来见我!”
“你给我出去!不是走了吗,都不告诉我这个老头一声,也不给我打一次电话,说走就走,不要这个家了,那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喻唯熳连忙上前拍拍他的背,“爷爷您别生气啊,气坏身子可是我的罪过。”
“别叫我爷爷!我看你眼里就没我这个爷爷!”喻振廷气得握着拐杖往地上敲,甩开喻唯熳扶他的手,“你接着给我走,走了就别回来!我看见你就生气!”
“好好好,我不叫您,您真舍得我走啊,”喻唯熳在他身侧蹲下来,撒娇:“我眼里没谁也不能没我爷爷啊,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大孙女缺了您三回过寿,这不来给您赔不是了?都是我的不对,您要打要骂,我今儿就在这儿蹲着不走了,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行不行?”
“您要是实在不想看见我,那我就走。”喻唯熳边说边看他,“那我真走了,爷爷?”
喻振廷静默几秒:“别叫我爷爷!我不是你爷爷!”
喻唯熳憋着笑,献宝似的,拿出那套在明安淘到的珍贵紫砂壶,捧到喻振廷面前:“给我爷爷赔礼道歉,花了您孙女大价钱呢!可别让吴姨看见,要不然回头她又发现您偷喝茶了。”
“哼!”喻振廷看都没看,“小恩小惠,别以为你爷爷我没见过!”
“呦,终于承认您是我爷爷啦?”
喻振廷气得瞪眼:“我没有!”
小老头气性还挺大,喻唯熳将紫砂壶放到桌上,还想接着撒娇,吴姨恰好推开门进来,喻振廷迅速将那紫砂壶拿到腿上,“人都来了?”
“来了。”吴姨说。
“乃文两口子到了没有?”
“也到了,在楼下招待客人呢。”
喻振廷起身,喻唯熳上前去扶她,喻振廷却再度甩开她,平复好一会儿,冲吴姨说:“我待会儿就下去。”
喻唯熳与吴姨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无奈,爷爷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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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许董就出来啦~
第9章 青梅酸
吴姨走后,喻振廷将那个他藏在桌下的紫砂壶拿出来,宝贝似的放到柜子里,边放还边说:“别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今天家里来客人,等客人都走了,你不许走,给我坐下来好好说说,喻家再没人,也还是有我这个老头子的。”
喻唯熳一笑,忙道:“好。”
喻振廷每年过寿都是家里头等大事,尤其今年,八十大寿,喻乃文请了不少亲戚朋友到老宅作客。
喻振廷本意,并不想大操大办,他年岁已高,想一家人坐下来温温馨馨吃顿饭就好。
但自从他彻底不管公司的事情,由喻乃文接手之后,每逢喜事必定铺个大排场,喻乃文好面子,必须要借此来维持他高高在上的形象。
今天人确实不少,跟着喻振廷从书房出去,刚走到楼梯口,楼下客厅不少人就朝上看过来。
在看到随着喻振廷出来的人时,众人皆是一愣,尤其喻乃文和赵姝平。
甚至有刚到的远房姑姑直接指着楼上冲那两夫妇说:“这是唯唯回来了?乃文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我家那小丫头前两天还念叨她唯唯姐。”
话一开头,便止不住了,喻乃文自然不知道喻唯熳回了老宅,他正尴尬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赵姝平马上出来笑着说:“唯唯刚回来没几天,脚还没站稳呢,就没跟大家说。”
人走到客厅,宾客的注意力自然被喻振廷夺走,一时间都忘了他身后消失在深城三年的喻唯熳。
赵姝平去接待客人,喻乃文走至喻唯熳面前,压低声音,语气是满分的责备,“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不懂事,说回来就回来,你想过这个家吗?”
果然和赵姝平是夫妻,说的话如出一辙,就连语气都差不多。
对于这个从小到大每年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的父亲,喻唯熳没从他这儿感受到应有的父爱,对他也没什么感情,自打她三年前头也不回离开喻家,这种无感才逐渐衍生为与讨厌赵姝平一般的厌恶。
她抱臂回应:“不好意思啊,给您丢面子了。”
被抹了面子的喻乃文眉眼一瞪,差点没当众喊出来:“你……!”
半晌,他压制住脾气:“今天你爷爷生日,你好好呆着,别给家里惹事!”
喻唯熳冷冷看他,若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她这会儿早就摔门出去了。
礼物堆满整个客厅,来祝寿的人一茬接一茬,根本没办法讨个清静,喻唯熳被迫跟着喻乃文夫妇,挨个儿与那些亲戚朋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