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五年不见。
到底也是跟着老头儿在上头混了五年,大波浪显然在为人处世上成熟不少,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察觉到自己似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连忙又补充:“他是说,明面上没有就算了,私下里总要来看看他嘛。何况他也不是天天在警队,等到过两年退休,假更多着,老念叨着说要你陪他钓鱼呢——”
话落。
旁边的叶南生却像是被提醒着想到什么。
一扭头,看向自己这位反应始终冷淡的堂弟,又开口道:“忘了跟你说,今天奶奶也来了。”
言下之意。
你都知道主动关心千里之外的所谓“老头儿”,近在眼前的亲人,是不是也该关照一下?
“……”
“毕竟,是我跟她说过你会来,所以她才来的。”
他说:“奶奶也快九十了,之前病重,身体这两年才好些,出一趟远门不容易。我是不准备让她后天到场,太危险了。但人都来了,你至少去见一面。”
从小到大。
为了讨好家人,得到夸奖,他习惯于虚伪奉承、假言假意。
然而,这份讨好中又到底掺杂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爱,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说:“你知道奶奶对你很愧疚,解凛,她也一直很想你,很想见见你……和迟雪。”
突然被点了名。
迟雪一直在旁听着,此时却亦忍不住有些好奇,接话问道:“奶奶?”
解凛此前从没着重跟她提起过其他的家人。
尽管决定结婚前那一晚,他们有过一整夜的促膝长谈。
解凛说了自己的脸盲症,说了自己的过去,但对于那些家人和往事,他始终还是讳莫如深,一笔带过。
也因此,她对于叶家的印象,多都还停留在多年前从叶南生那里听到的“八卦”。
追溯到最近,也就解凛随口提过一句,自己此前已因为她的关系向叶家低头,甚至回过老本家一趟。因此,她疑惑双方之间的关系究竟软化到哪一步也实属正常。
叶南生闻言,却似乎瞅准时机,瞬间知道了该从谁那里下手:
俗语有云,水滴石穿。
撬不开顽固的石头,就去挽一捧清水。
而迟雪就是他要攻破解凛的最佳突破口。
“是我跟他的奶奶,叶家人。”
于是他亦好声好气地回答:“她专门过来,就是想要见一见解凛的。”
“那……她知道我……和你‘订婚’?”
“她知道是假的。”
是假的。
知情者都知道是假的。
希望它是真的的人,也许全世界只有一个。
叶南生面上却仍然笑着:“她不仅知道,而且这几年来,说实话,包括这个航运费的事上,也是奶奶出了不少力,不然不可能能压下其他股东的非议。”
“除此之外,不仅是一直关照解凛公司的生意——就连当初解凛让我找侦探满世界找你,这个人脉,也是奶奶找人去联络的。这几年,她有心想要弥合一下双方的关系。”
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一句谎话。
但话也终究只能说到这地步。
“老人家活到这个年纪,总是见一面少一面。她终归是做了不少事,也付出了不少。”
他说:“你如果有心,也有空——迟雪,解凛不愿意去,那你就代替他去一趟吧。她只是见到你,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当然。
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他的小算盘:毕竟,按照解凛的脾气,如果迟雪去了,他压根就没有不跟去的道理。
叶南生说完,甚至还想再给自己这算盘上稳加几个砝码,不料很快却被一通生意上的电话叫走,离开了房间。
紧接着是还有事在身的大波浪和薯片仔。
偌大的酒店房间里,转眼只剩下夫妻二人。
解凛原本还想当做无事发生,先去看看叶南生确定好的所谓场地。
却不想迟雪实在是个实诚孩子。
思虑再三,又冲解凛拍拍胸脯,说:“那我一个人去楼上看看那个老太太吧、去给老人家道个谢,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毕竟。
从刚才的反应里就不难判断,解凛实际上是不想去见叶家人的。
——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解凛在他的底线问题上一再退让。
“你一个人?”
解凛却仍旧眉头紧锁,拉着她不放。
嘴上没说不让去。
动作里倒是一览无余。
“我只过去给人家道个谢。”
迟雪只得无奈的笑:“而且,五年了,我知道在找我这件事上,叶家花的钱确实不少。我在陈之华那里,也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
“而且……其实我也想着,结婚这个事,多少要通知家里人的。我前脚跟你结婚,后面又跟叶南生走过场,怎么都不好交代。”
“交代?”
解凛说:“我们从来没必要向叶家人交代。”
不是你或我。
是我们。
在这件事上,他划领地的意识倒是空前敏感。
究其原因,大概也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每每一碰到叶家的事,恍惚间,就又会回到多年前、那个因被赶出家门而手足无措的、小孩子的状态。
他分不清这是讨厌还是逃避的情绪。
尤其是因为陈之华的事,因为迟雪身处危险之中。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精神本就始终处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换了旁人,或许早都被他冷脸吓住。
只有如今的迟雪却丝毫不受影响。
反而语气里,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安慰意味。
“嗯——但是也不算交代吧,只是我不要你为了我欠人家的人情,”迟雪说,“他们欺负小时候的你,我也不要你为了我原谅他们,我也和你一样不原谅他们。但解凛,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以后也觉得是欠他们的。我不喜欢别人拿我来威胁你,软刀子硬刀子都不行。”
她只是不爱说话,不代表记性差。
那些大雨滂沱里被赶出家门,被迫向一个个冷言冷语的所谓亲戚磕头道歉的过去。哪怕只是听旁人说的,但关于他的事,她从来都牢牢记得。
也因此。
她永远不要解凛为她再低头。
“毕竟,人情债嘛,”她笑着伸手,又摸了摸解凛的脸,“最怕就是牵扯不清了,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不能利滚利滚下去吧。所以,我想去见一见,见完了,很快也就回来了。”
语毕。
她一副已然做好准备的表情,深呼吸完,起身就准备上楼——这回为了配合警方,他们一众人等,包括叶家来的老太太,以及叶南生的父亲方进,都住在这座叶氏名下的五星级酒店中。
老太太年纪大了,爱清静,据叶南生说,回回都住顶楼的套房。
然而她才刚起身,人还没出门。
解凛又追上来,自然地牵住她手。
“一起去。”
他说。
“……啊?”
“怕她凶你。”
“……会吗?”
迟雪脸上写满怀疑。
听叶南生的语气,明明老太太这几年态度都很柔和才对。
解凛却并不往下解释。
只是如旧握住了她的手,说:“总之我们一起。”
*
而迟雪也是上了楼才知道,所谓顶层,只有一间比别的套房要宽敞数倍以上的总统套房。根本专门就是为了老太太准备的。
两人摁下门铃,是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妇人开的门。
迟雪正犹豫要称呼对方什么,解凛已然在旁淡淡开口,喊了一声:“陈嫂。”
被称作陈嫂的女人,是叶家几十年来的住家保姆,专门服侍叶家老太太的生活起居。
认出来人竟是久未见的小少爷,她显然很是惊喜。
不等解凛表明来意,她赶忙招呼两人进门、倒了茶水,又转身去叫叶家老太太:这时正是老人家焚香冥想的时间。
也因此,声音没能及时叫来老太太,倒是叫来了另个太太——迟雪坐在沙发上,怔怔看里间的另个卧室门打开,探出一张陌生的脸。
但细看却又不算陌生。
迟雪看看解凛,又看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