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叫她不用担心,尽管收下。
“因为你等了我这么久。”
他说。
他分明在笑。
表情却是她那时察觉不到的冷。
“这是你应得的——你没有跟人跑掉,没有像我那个妈一样。所以,阿玉,这都是你应得的。”
她那时年纪太小,只以为这是爱的表现。
后来的婚纱照上。
她烫着时兴的波浪卷,鬓边扎着一只红缎花。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中,亦独独挽着身边清瘦的新郎,向镜头笑得由衷灿烂。
那时她的确是幸福的。
那时,她也以为所有的故事本该都在这里画下标准的完美句号。
正如小说话本里,从来都只写王子公主排除万难幸福生活在一起,却从不写他们所谓生活的本意。
她多想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便可以不用面对三年牢狱生活对他的改变,不用面对他的多疑和喜怒无常——那些争吵发展到最后,为了绑住她在身边,他甚至逼迫她去碰毒/品,要她以“共沉沦”来做获取他信任的唯一筹码。
她以死相逼和他分手,可是没多久,他又来求和。
他说其实他在监狱里已向警方投诚;
说他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让上头的老大相信他的忠心,为了“打入敌人内部”。
说只有他连家人都能拉下水,那些所谓的“老大”才会给予信任,才肯把生意给他做,他才能提供更多更详细的名单给上级——说他早已是好人,说他未来会陪她去戒毒。
她还是太年轻。
结婚数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因此轻易便相信他的鬼话。
后来,甚至还作为“线人”,心甘情愿以一个情妇而不是妻子的名头,去和那些所谓的“太太帮”打交道。
她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他同时迷惑老大和警方的工具。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却逐渐在毒和欲的拉扯下越陷越深。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再离不开,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罪恶的帮凶,已经全都来不及。
她只能痛哭流涕地跪倒在他脚边。
她说求你放我走。
他却平静地对她说:“可是你是我老婆啊。”
他说:“难道你不想跟我同患难吗?还是你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阿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回忆至此,她总每每从噩梦中惊醒。
亦从来都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如果恨她,何必娶她。
如果爱她,又何必拉她一起被世人唾弃?
然而。
许多年后的这个深夜。
这个牵累她一生,纠缠她一生的男人,却只幽幽地望着她,轻声说:【我一直想要和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想要和你永远都不分开——哪怕是下地狱,阿玉,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我都觉得坦然。我问心无愧。】
……骗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他说。
【我们的女儿,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只有这样我们的家才是完整的。她是年轻的你——只要她还是,这就够了。】
他的心里总有一个抓不住的执念。
黄玉却恍惚觉得,自己喉口仿似含着一口血。
在那一夜,在这个早晨。
她看着面前似癫若狂的男人,真相混在血中,堵住喉口。
她却只有最后的力气,仍然嘶声的,最后一遍说:“你已经害过一个我,为什么……还要害另一个?”
她说你放过迟雪吧。
“你可以走的,你明知道现在的情况,你这样去也是自投罗网——所以你就这样跑吧,好不好?出国去,我也认命了,我跟着你,你不要去害她了——”
“怎么会?”
然而陈之华仍然微笑着打断她。
“我不仅要把女儿带回来,我还要保下那个五成的合同,只要她还在我们手里,姓叶的就不敢乱来……他们以为是引我入局,但其实,自投罗网的明明是他们才对。”
“阿玉,这一次,如果赢的不是我,我也要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谁也别想好过。”
黄玉一愣。
不知他说的两败俱伤是怎么个两败俱伤法。
陈之华却又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短短两句话而已。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男人仍然微笑着看她,说你知道警察最怕的是什么,是殃及池鱼,他们不敢赌——但是我可以。所以,我会赢。
下一秒。
却仿佛掐准时间一般,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
他当着黄玉的面接起那个电话。
表情从平静,到掩不住的惊喜,最后似笑非笑。
“哦——”
末了,他拉长尾音。
“南生,小雪在你那里?……那也好,”他微笑,“她在你身边吗?让她接个电话?”
那头沉默半晌。
但他却极有耐心,似乎笃定最后一切将如他所言。
末了,果然。
“……喂?”
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尽管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后文。
然而陈之华的笑意仍然渐浓,又伸手,安抚着黄玉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背。
“小雪。”
他说:“在外面玩得开心吗?——爸爸妈妈可还一直担心你……你好好休息,好吗?过两天,我们就会来接你。”
第62章 (二合一)窗含西岭千秋雪。……
陈之华一向擅使这种心理战术。
通过暗示和话语威胁的方式,迫使对方在惊惧下自露马脚。
过去的五年里,或者说,过去的半生里,他正是这样无数次恫吓着掌心那只怯怯发抖的雀鸟,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亦认为雀鸟的孩子应当重蹈覆辙,乖乖投降。
“……”
然而事实上。
与他无声“对峙”良久的迟雪,最终却并没有对这通电话多做评价。
只是在挂断电话后向周围人摊摊手,又摇头道:“他一向都是这样的。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一开始就有警方介入,不会有问题的。”
说话间,复又看向身旁的解凛,轻握了下他的手。
却冷冰冰的。
她眉头微蹙,习惯性拿两只手去捂热。
此刻,偌大的酒店房间里。
亦只叶南生、解凛与迟雪,再加熟悉的大波浪与薯片仔两人。
年长的几个知道此行凶险,或站或坐,都是心事重重。
也就只有两个小的,为了缓和气氛——大概率也是为了安慰自己,闻言又忙摆手道:“是啊是啊,绝对没问题的。”
一个说:“地方我们已经去看过百八十回了,该有的火力配置都早安排上,因为有长官的行动命令,这边的同僚都特别特别配合,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一个说:“而且有头儿在……”
话未说完,背在身后的手被大波浪掐得快出血,薯片仔的后话戛然而止。
大波浪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
一脸正色,又扭头看向解凛。
“头儿,别听他乱扣帽子,长官很重视这次行动的。还专门点名、派了深城的方警督全权负责这次针对陈之华的缉捕任务,方警督人特别nice,资历也很这个。”
她说着,又举起大拇指。
“之前还破过不少大案,是绝对的实干型大佬——今天是因为有个很重要的会所以才不在的,一个特别可靠的大前辈。”
解凛过去在警校时已听说过此人,知道她所言非虚,闻言点头。
沉默片刻,却又忽然问她:“老头儿这几年身体还好?”
“都好、都好。”
而大波浪腼腆一笑:“就是常念叨你,他老想让你回来。”
解凛:“……”
当年是他头也不回离开,又怎么可能真的“来去自如”,真当上级是摆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