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跟着顾绝,也一同去了墓地。
如今再记起顾荣峥和顾老在姜安目前模糊的对白,她看透彻了。
父亲不忍心看更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为了工作的信念,以自身做饵去钓鱼、去踩底线。他是想明白了,自己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妻女也很有可能是被牺牲掉的棋子!
但他本就是孑然无依的孤儿,受顾老点拨成材,除了妻女再无其他牵挂,最适合去做这件事。
姜安在她心里是一位父亲,如参天大树,如巍峨苍山,可他不是一位父亲,他从来不属于家庭,她和惠萍女士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工作岗位上必须有像样的家庭作为附庸。
为什么惠萍女士宁可和赌鬼厮混,说天下最负心薄情的男人都比你父亲好一万倍,他就算被枪.毙也活该!
是姜安毁了惠萍女士原本该有的生活。给了她荣华给了她尊贵,却不能长久,后半生还要忍受流言蜚语的谩骂、最恶毒的猜忌和诽谤。
而她自己呢,到底是什么。姜暖迫切的想厘清其中关系,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想证明自己对于姜安和惠萍女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还不如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她至少永远不会怀疑——如果不是没办法了,深爱自己的父亲一定也想照顾她长大成人。
—
车已经停在了水云间别墅外,透过车窗能看见外面的莹白的湖面,冰面积了层雪,像一轮圆圆的月亮。
顾淮左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瘦弱的背,只手抚在她冰冷的小脸上,目光温柔的注视沉默了许久的女人,也许她想明白了,姜安的抉择。
所以才会露出这么忧伤难过的表情。
“如果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谁不想朝九晚五,一日三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顾淮左声音清冷,淡淡的说,“你父亲那个时候也是无可奈何,要考虑的太多了。他就算对自己再狠,也在尽可能的为你留好后路,念念,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想——”
“他留好的后路,就是跪着求你,娶我?”姜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冷静的询问,打断他说话的行为却暴露了她心底的情绪。
顾淮左皱眉,眼神一沉,颇具深意的看向她。
两人对望良久,都没说话。姜暖在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固执的没有移开视线,抿着唇,直到干涸的眼眶发热,逐渐湿润。
顾淮左轻叹了口气,将她脑袋按在自己颈边,柔声说道:“没关系的,念念。”
她哭音沙哑,别过头不让眼泪落在他颈边肌肤上,哽咽颤着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说错,说错话,我不想说,不是想这么说的…对不起。”
1228扫黑大案,她父亲是为了更多人能生活在清白清醒的社会,所以选择了广大人民。也许父亲不是不心疼妻子、女儿,是他心里装满了责任,留给家庭的所剩无几,就那么一条细细的缝隙……
跪着求十五六岁的少年,想给还未长大成人的她留后路时,姜安身上最后的风骨都没折了。
他,甚至都不爱惜他自己。
姜暖泪眼婆娑,不是不明白,她就是,就是……被选择放弃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她哭了出来,抱着顾淮左大声的哭了出来,心里的害怕,委屈……对父亲的心疼。
男人安静地坐着,一声声哭摧折着他的心脏,想点烟,却没摸到烟盒,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亲吻她湿漉漉的眼角。
夜深。
他抱起终于止住哭泣的女人下车,走进前院的白石子路,低头看了眼她,“念念,我们回家了。”
姜暖失落的瞳孔亮了亮,又极快的暗淡下去,“淮左,你会不会哪天,也没办法了,也会放——”
“不会。”他打断她未尽的话语。
姜暖垂着眉眼,没再说话。如果将来真面临类似电车难题的困境,他真实的抉择,她不想知道。
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能假设。她在心里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顾淮左扫过她脸上藏不住的情绪,轻笑了声,“你是信我的吧?”
她下意识的点头,抬了抬眼,望着他。
“信我,就够了。”顾淮左说话时,长眸又黑又亮,让姜暖想起来夏天的月亮,又高又远,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却拥有令人无限神往的魅力。
而他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清晰。
姜暖弯弯眉眼,终于朝他露出了笑容。
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千疮百孔,也不会放下自己吧。
第97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九十七天苏青青下线……
097.
进屋后,随着他指尖清脆的啪嗒声响,客厅的灯光渐次亮起,显现出熟悉的摆设和装饰。
姜暖双目一扬,环顾四周,找回了一丝独立于孤独之外的依赖感,安全感。
这里是她的家,没有人能将她从家里赶出去,也不会被放弃。
精疲力尽的她本想直接上楼休息,却被顾淮左带去后面院子里,穿过温暖的玻璃花房,后面是一排风格类似的三层楼,遥遥连成一片可观的规模,绕着落月湖形成了别墅群。
原先这些风格典雅的楼都是空的,姜暖初搬进来时见到后院这么多空楼还以为是旁人的房子,后来仔细一看全是划在顾淮左这里的,地方着实大。
至如今,里面的空房也间或亮了灯,陆续搬进了人,也有几间改成了佣人房。
岑莫在回来的路途中就私自跟杜医生联系过了,顾先生和顾太太脸色都不好,衣服上有血,提前做好准备。
靠山林的一间民国风的小洋楼这么晚了还亮了三层白灯。
雪白的墙面几乎与这场冬雪融为了一体,全靠屋后茂密深沉的山林作衬,显出高大轮廓。楼里窗户也开的讲究,五光十色的琉璃窗,高高的拱门下大开着三折门,专程候着呢。
门口小护士见他二人过来,毕恭毕敬的打了声招呼,连忙去喊杜医生。
杜学知早有准备,他和岑莫、岑言都是跟在顾先生身边好几年的人,电话里的‘顾先生和顾太太脸色都不好’意思就是有人挨大嘴巴子了。‘衣服上有血’是指亲自跟人动了手但血不全是自己的,暗指伤的不重;‘提前做好准备’则是偏向情绪方面。
饶是心中猜想了多次,杜学知还是被顾淮左脸上的情形惊到了,这,谁打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是?
顾淮左不咸不淡的朝面相清白俊秀的男人看去,眸光寡淡冰冷。
杜学知就跟被刀子扎了眼似的,不敢多看,招呼两人上楼。
素白的房间里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水晶灯折射出越发冷白的光芒,将屋中摆设镀上了一层带有金属质感的寒意。
姜暖坐在沙发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帮她清洗耳朵上的伤口,血液在低温下凝固成暗红色的结块,尖牙咬出的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女医生手上动作尽可能的轻柔,生怕弄疼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顾太太。
消毒时,捏着棉签的手就算用力再轻微,姜暖还是被药水刺激到血淋淋的伤口,顺着耳根烧灼开一片火辣的疼痛,席卷了半个脑袋。
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低哑的抽气声,急促的呼吸将气流分割成断断续续的,女人秀气的眉头痛苦的拧在了一起。
女医生拿着沾了血污的棉签,一时不知所措,“顾太太,你还好吧?”
顾绝留下的咬痕太深,细枝末节的神经和血管被药水浸润,她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缩在顾淮左怀里抿紧了唇,眨巴眨巴眼。
他伸手一抹,姜暖半张脸都挂满了生理泪水,心疼不已。
让女医生停手,他亲自拿起托盘里的棉签,蘸了消毒水,在她耳垂的伤口处轻轻哈了一口气,“乖,消完毒就不疼了。”
他吹一下气,用棉签在她耳畔擦拭一下,再吹一口气……如此反复,极有耐心,动作细致温柔的令人屋中其他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动容。
杜学知和助手给姜暖处理完后,正要给顾先生检查伤势。
房间里响起一阵舒缓的钢琴声。
姜暖的手机来电是水滴声,她捂着包扎好的小耳朵,侧目看向顾淮左,他怎么不接电话?
顾淮左朝她微一点头。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铃声是从她口袋里传出的,身上还穿着顾淮左的大衣。两只手伸进口袋里摸,在左边口袋找到,她拿出手机递了过去,正好看见屏幕上备注的来电人。
岑言。
都凌晨三点五十多了,他还没休息?姜暖莞尔。
顾淮左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先坐一下。”
说完,便转身走至窗边,面无表情的接听,没有说话。
岑言那边有些吵,男声女声不断,伴随着鸣枪.声,好几辆赛车一同驶出跑道,轰鸣拉风的咆哮声回荡山岗,让遥远的夜晚听上去十分热闹。
男人靠在一辆银白的法拉利上,远离人群,平直的目光注视着赛道上远处的车影。他音色沉稳,言辞简练,语气自然流露出恭敬:“谢谢顾先生的车,我已经跑完了,雪下的很大,准备下山。”
顾淮左眼眸晦暗如冰,只嗯了声作答,挂断电话。
窗外就是临湖的走道,两岸路灯衔成串子,暖黄明亮的光线下并没有飞舞的雪花。
这场风雪,早在不知何时……停歇了。
交待岑言的任务他已经顺利完成了,雪下的很大意味着下雪天容易出事,下山是要准备后面的事情。
顾淮左面朝寂静夜色,思忖着天亮后的世界,是如何的喧闹。
片刻后,垂眸按亮手机,跟沈逢发了条讯息,只两个字:别管。
—
翌日。
姜暖是被付嫣的电话吵醒的,房间里已经看不到顾淮左的身影了,只被子里还留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着现在的时间,12:56。
都快一点了,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耳垂,接了小姐妹的电话。
“念念,你现在在哪?”付嫣轻细的声音问得很急。
“我在家啊,”姜暖昨晚哭太久,嗓子沙沙的。
付嫣心思敏锐,立即追问:“你声音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没,昨晚和淮左回来吹了风,嗓子干疼。”说完,她咳了两声。
有些事诚如顾淮左说的,过去了就过去了,睡了一觉人也清醒了,更不想旧事重提。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她尊重姜安。
“你昨晚从顾家回来的?”付嫣问,语气稍稍沉重了些。
“嗯。”昨晚在顾家闹得不欢而散,姜暖下意识想岔开话题:“我在家,你是要来找我吗?”
“等周末吧,”付嫣约了个时间,抬了抬眼,“对了,你这次回去见到苏青青了吗?”
“我就是不想见也避不了,”姜暖叹了口气,一想到苏青青和柳云慧她们在房间里说的那些话,她不免有些恼火,不开心道:“苏青青这姑娘出了名的白长岁数,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时候的那一套,拉着一帮小姐妹在背后说三道四,吃饱了撑着!”
付嫣听她没好气的嘀咕,猜到她这次回去定是受了气,轻笑了声,“那你呢,没还嘴?”
“怎么可能。”说这个姜暖可来劲了,盘腿坐在床上,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眼中神采奕奕。
她将那天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给付嫣听,包括顾竹西在门外偷偷录音,她跟柳云慧不讲道理的扯头发。
付嫣光是听她说就能想象出是怎样混乱的场面,“柳云慧我知道,先前还追李家二少爷来着,在他那儿吃了亏。”
姜暖没将柳云慧当一回事,半玩笑半认真的问,“付嫣你说,我跟顾淮左就这么不般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