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会背自己的台词,这整个戏剧的台词,她都能背下。
她未施粉黛,挺拔地站在台前,流利地说出剧中台词,观众为之叹服,并且瞬间沉浸其中。
有时候,一个人的外貌与穿着都可以被忽略掉,你可以感受到一股从内而外的力量。那像是风无身影,又像是香味无踪迹,但是能叫人切实体会到。
戏剧中的人物依次上台,这场戏剧顺利进行。
南栀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抬起头,微笑,对观众鞠躬。
观众已经能概述那股从内到外的力量,那是南栀第一次走进安南女子中学,在黑夜里见到的校训——
不卑不亢。
这四个字触动她内心最隐秘难堪的角落,像一把利刃劈开繁芜的杂草,为她指引了人生的方向,让她立下“永不自卑”的箴言。
从不卑不亢到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这一路颇多曲折与感慨,这一趟旅程险象环生。
这条路都走过了,往后余生,再没什么能使她害怕。
她看向门口,松月泊还站在那里。
她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她知道,他一定满脸笑意。
他晃一晃手里的小雏菊,努力引起她注意。
天上星辰明朗,地上灯火辉煌。
一天边,一人间。
第51章 探望 钥匙随意放,当心女流氓
这场戏剧演出完美落幕, 掌声经久不息。张泊如先生连说几个“好”字,博学如他,也找不出一些合适的词来夸赞。
他特意请英文系的同学去家里做客, 已经提前让夫人准备好了饭菜。
张先生与几位教授同住一小院,几位夫人正在院子里收衣服,见张泊如带着学生回来了, 连忙帮忙搬桌子端菜。
安南大学时常会受到外界资助, 这些钱, 都花在了学生身上, 有时也会补贴一些教授,张泊如先生简朴如昔。
他笑着和学生们说:“周教授住我隔壁, 每晚都要说梦话, 起初我怎么都睡不着, 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有几日他不在家,没听到梦话我反而难以入睡!”
周教授端着一盘皮蛋出来,闻言哈哈大笑。
他接口道:“楼下的李先生呼噜声震天, 我家小儿记下了他呼噜声的频率,说是每逢十一点, 呼噜声到达最大值,到了十二点, 声音便越来越小, 直至最后停止, 他说要写一篇论文, 题目叫《论李先生呼噜声与时间之联系》!”
李教授在哄堂大笑中拿手挡住脸,努力让自己不被发觉。
说笑间,饭菜都已摆上桌, 张太太穿一身紫色旗袍,笑意吟吟地走出来,她是一个智慧开朗的人,安南大学“温柔乡”三个字就是她设计篆刻,安南大学的校徽也由她参与设计。
她招呼着大家坐下来,免去了敬酒等礼节,每个人都自在地聊天说笑。
草地上有了露气,张泊如轻拍桌面打节拍,清唱一首英文歌。
大家跟着一起唱,或高昂或低吟,叶子像摇动的银铃,为歌曲伴奏。
这首曲子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些乡愁,以至于有人偷偷抹眼泪。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它害怕触动了凡人思乡的情。
人群散去,大家走出张泊如先生家,往校园走去。
南栀听见自行车“叮铃铃”响,她循声而望,见到门外的松月泊。
他看着南栀,下巴朝后座扬了扬,唇角弯起。
旁边的女同学们“哇”一声,跟南栀挥手再见。
南栀捏紧背包带,朝她们告别,随后小跑向松月泊。
他从怀里拿出那一捧小雏菊,笑着说:“恭喜南栀小姐演出顺利!”
南栀笑,揽着他的腰坐上自行车后座,脸颊贴在他背上,感受他的温度。
秋天的夜终究寒凉,松月泊脱下外套,将她包裹的像个蚕宝宝。
他们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南栀也轻轻哼唱方才那首英文歌,只有月泊能听到。
·
前天晚上不见月亮,第二天果然下雨。
庐阳的雨是梦幻的,烟楼小桥,油纸伞来来往往。
西洋伞在庐阳是不大畅销的,他们更偏爱传承千年的油纸伞。
国外的靴子高跟鞋在庐阳也不大畅销,除却富太太们,普通百姓更偏爱手工制的千层底。
这是一座不追求流行的偏远城市,它有一份厚重的底蕴,足以托起一个安南大学。
安南大学的学生们觉得这一生中最潜心学术的日子,就在庐阳了。
忽冷忽热最易生病,南栀听宋子儒说月泊生病了。
她下课后匆匆赶往城东,站在松月泊家门口。
她扣门并无人来应,推门亦不能进,一时有些着急。
她记得月泊说过前段时间他忙的忘东忘西,好几次都忘了拿钥匙,便在门口放了一把备用钥匙。
视线滑过门口的大小花盆,她径直走到那盆枯萎的栀子花前,伸手去摸土壤,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
她惊喜,拿钥匙打开门。
屋内有陈旧的木头气味,她小心翼翼走上楼梯,避免发出太大声音。
上次她住过的客房已经被收拾整齐,她驻足片刻,伸手扣响松月泊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松月泊静静地躺在床上。
南栀轻轻走过去坐到床边,垂眸凝视他的脸。
他陷在枕头里,脸色苍白,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她见过狼狈的松月泊,见过从容的松月泊,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闭目沉睡的模样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从眼前溜走,无端叫人心生害怕。
南栀伸手触及他脸庞,却不忍心将他叫醒。
她转身下楼,在锅里煮了一些粥。
夜幕降临,她回到松月泊卧房,拧亮一盏小台灯。
床边放了一件白衬衣,袖口上的大洞分外明显,上面别着一根针。
南栀笑着将衬衣拿起,一卷白线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就着灯光穿针引线。南栀很擅长针线活。
静夜催生睡意,她撑不住,趴在床边,抬眼看松月泊依旧沉睡,他的侧脸像是女娲精心捏造,她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松月泊如有所感,翻了下身。
这下,南栀张大了眼睛,忽而有些慌张。
擅闯他人卧房,会不会以为她是女流氓?
她被自己逗笑了,起身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
忽然想起每一次都是松月泊主动对她道晚安,她并未怎么对他说过。
于是她倾身,悄悄吻在他唇上,轻轻说:“晚安。”
雨停了,微光泻进室内,松月泊睁开眼睛。
他挣扎着起来,一觉睡醒,身体不再那么难受。
随手捡起旁边椅子上的白衬衣,他突然停下动作,袖口的破洞上,悄然绽开了一朵栀子花。
他猛然掀开被子跑到楼下,四周空寂,几声叫卖传进耳朵里,松月泊有些失落。
肚子咕咕叫,他无奈地拐进厨房,灶膛里还有一点红光,锅里有一碗腊肉红薯粥,旁边还放着一颗鸡蛋。
原来她真的来过。
他端着这碗粥走到外面的木桌上,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钥匙随意放,当心女流氓。”
他笑一笑,将纸条小心放好,除了南栀,有谁会知道他将钥匙放在栀子花盆里?
他带着笑意回到学校,宋子儒正在办公桌前忙碌,松月泊倚着桌面,抽出一本书。
宋子儒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忙碌。
松月泊问道:“有没有发现我的衣裳有什么不同?”
宋子儒勉强抬眼扫了他一下:“新衣服。”
“不对。”
“你自己缝的?”
“不是。”
“那是什么?”
“我的袖口有一朵栀子花。”
宋子儒无言,这谁能发现?他不说话,继续埋头看书。
松月泊将手腕伸到他面前,宋子儒总算抬头看他。
他十分认真地说:“你成天在我面前炫耀,就不觉得愧疚吗?”
“…………”
第52章 如梦 当你抬头时,我一定也在看你……
病好后, 松月泊即将随队外出考察,他们这一次将前往深山,或许需要一周。
他特意去西校区等南栀, 依旧站在那棵槐花树下。
天已经渐渐凉了,学生们都穿上了毛衣或长衫,看起来很温暖。
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南栀, 她穿一身鹅黄色的毛衣, 头发编成了两股辫子, 乖巧地垂在脑后。
她也见到了松月泊, 笑着跑过来,一些细小的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金光, 脚边的落叶被她带起又落下, 一些枯黄的叶子落下来, 像轻盈的蝴蝶。
这个画面松月泊一直记得,也是在这一天,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落叶也可以这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