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起初也很生气,可后来慢慢想通了,凌山岱又不是故意而为,这样的结果谁也想不到,生气没有任何作用。
南栀很想家,她想念南音和白瓷,想念安南大学。
或许是怕她太闷,凌山岱一直在与她聊天。
“你是不是江教授的助手?我见过你。”
“对,我在替江教授养花。”
“你是不是还演过虞姬?”
“嗯。”
凌山岱忽然很高兴。
“家姐也爱唱戏,真该让你们认识一下,哦,对了,她也爱花。”
“她在哪呢?”
“在马来西亚。”
“你是华侨?”
“对,我生于江苏,在香港念了小学,而后随父母去了马来西亚。”
“香港是什么样子?”
“嗯……繁荣一点,咖啡厅与舞厅多一些。”
“那马来西亚呢?”
“马来西亚……我周围华人居多,倒没觉得与国内有太大差异,一样地吃中餐,说中国话,谈中国文化。不过气候是很不一样的,在那边不需要穿棉袄。”
南栀点点头:“应当与福建类似。”
“诶我也去过福建……”
“你们今日上街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替工人撑腰!资本家太欺负人了。”
南栀笑了:“可是你的父亲也是资本家啊。”
凌山岱摸摸头:“是这样,但父亲也参加过类似的抗议活动,抗议对工人的剥削,他是从棉纱厂的小工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南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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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旁边传来几声尖叫声,凌云岱瞬间从地上弹起,站在南栀面前。
昏暗的灯光里,走来几名警卫,他们看了一眼两人,径直走了过来。
这一瞬间,说不害怕是假,南栀背后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微风一吹,遍体生寒。
凌云岱挡在南栀面前,拳头悄悄捏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叫什么名字?”
“南栀。”
“凌山岱。”
“知道这是犯法的的事吗?”
南栀轻轻皱眉:“不知道。”
一记鞭子挥在铁栅栏上,轰隆巨响,两人都下意识后退,索性警卫不再有任何动作,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面对面苦笑,逆境之中,反而生出来一丝随遇而安。
这里封闭又潮湿,铁栅栏上锈迹斑斑,只有一扇小窗能瞥见天光,此时已经月儿高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个靠着墙壁闭眼休息,一个抱着胳膊发呆。这静谧最后还是叫脚步声打破,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面带警惕。
来人的脸庞逐渐清晰,凌山岱惊喜道:“先生!”
穿着灰色长衫的张泊如先生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笑着道:“快快,赶快出来!”
凌山岱与南栀走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先生的脸庞,对着暗哑的灯光,他们都生出一丝惭愧。
凌云岱低头道:“先生,对不住了,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害您大半夜操劳。”
张泊如笑着道:“这是我份内之事,况且你这叫正义之举,怎么能说是自己惹了麻烦呢?中国需要你这样的少年,发一份声,发一点热,我所能做的,就是义无反顾站在你们身边,我相信安南大学的学生,永不会做危害人民之事。”
安南大学有张泊如先生,真的是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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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人跟着张泊如先生走出去时,发现松月泊就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他见三人出来,提步快速走过来,先看了看南栀,随后看向张泊如与凌山岱。
“刚才那一批学生已经送回去了。”
“好。”
松月泊转身,跟在张泊如身后。
他轻声问南栀:“还好吗?”
南栀点点头:“我还好。”
相视一笑,凌山岱也在一旁跟着笑。
四人一起走回了安南大学,石块上的校训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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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张泊如夜不成寐,独立在校门口,他想起今天的奔波,想起如今的现状,深深叹一口气。
“这样贤愚不分,黑白不辨,实在人心难聚。万一……万一……”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说出口,背着手慢慢踱步往回走。
天已经微明,他开始轻声哼唱安南大学的校歌。
夜晚是可怕的,容易滋生伤感与无奈,放大愁思与哀叹。
以小可以见大,一叶足矣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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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回到宿舍,洗去一身疲乏,她坐在书桌前,用帕子拧干头发。
屋内有些闷,她打开窗户,窗边的一些茉莉花瓣坠落下去,视线随着花瓣而落,她看到三角梅树下的松月泊,朗朗如星空。
他抬头看她,口型道:“今天还好吗?”
南栀也用口型道:“很好呀——”
其实刚刚出来时,他已经问过了。这个时候又专程跑来问一问。也许还是不放心。
松月泊笑,跺了下脚,又抬头用口型说道:“快些睡觉。”
南栀点点头。
他挥挥手:“晚安。”
南栀笑着道:“晚安。”
松月泊转身离开,她靠着窗子往外看,想起那一天,她偶然发现松月泊路过窗前,在窗后偷偷看。
如今啊,已经无需偷偷看,可以光明正大挥手道晚安。
这像是一句暗号,或许实际上是想说——我很想念你。
Guten Abend.
晚安。
第20章 冰西瓜 今夏第一口甜蜜的冰西瓜
窗帘放下,南栀捡起桌子上的茉莉花瓣,翻开旁边的笔记本,随手将它放进了书页之中。
这本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南栀的姓名,出自林莺之手。往后翻一页,便是南栀记下的诗句。再往后,是松月泊讲《本草纲目》那一课的笔记,她笑了笑,又往后翻,看到法语课与英语课的笔记,有江教授的课程笔记,还有中文系的课程笔记……
忽而看到书页之中夹着一片嫩绿的爬山虎叶子,她想起那一天是在听李月生先生的课,他在讲李白。
“且看这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美啊!有多美呢?”
这时风吹动窗户,墙边的爬山虎探进教室里。李月生笑嘻嘻道:“快出去快出去,我们看看春风里摇曳的爬山虎。”
他夹上课本,当真带头走了出去,教室里的所有人也都跟着他的脚步走出教室。
他领着学生走到教学楼旁,看墙壁上翠绿的爬山虎,还有一旁倾泻而下的紫藤萝瀑布。
他们都站在春风里。
李月生笑眯眯道:“有多美?我也不知道,不过太白会原谅我们的浅薄,也会原谅我们不讲他的诗,反而跑出来看春天。”
学生大笑,有人问:“为什么呢?”
李月生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太白如此。”
头一转:“他是凡间谪仙人,我是地上活神仙,知音知音。”
南栀叹服。
翻到盘扣样式的画法这一页,这本笔记本就翻到了头。
那一套旗袍南栀也做完了,等过几日放了假就可以带回家,她突然很开心,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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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瓷看到这一套旗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先说道:“这得花多少功夫啊,可别把眼睛熬坏了!”而后细细摸了好几遍,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小女孩一般的神情。
“真漂亮啊!”
南栀微笑着看着她,叫她穿上试一试,又替她挽了一个发髻。白瓷盯着镜子瞧,戴上南栀送她的珍珠项链,垂眼看裙摆上的花纹,又低头看胸前的盘扣。
这一天,她决定穿着这件衣裳回娘家。
白瓷家是乡间的富贵人家,当年说亲,别人介绍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家里人都满意,说门当户对。可是白瓷接受不了,生的好家世好又如何,烟楼青楼他都去得,红颜知己不知有多少。她想一想嫁过去的场景,忽生哀伤。
家里人劝她:“你嫁过去,只管做你的大太太,那样的人家不会短了你吃的穿的,也不用操心别的,自然有佣人伺候你,而男人也会跟你相敬如宾,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瓷轻轻摇摇头,叫人把彩礼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