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面容,但从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也不难看出,是个十分英俊帅气的男人。
饭局进行到尾声,在场大多数人都喝得面色酡红,唯有他眼眸清亮,神色如常,不知是酒量好,还是看着饮了很多,实则没喝几杯。
鱼莜默默收回目光,心下惊讶,他们的大老板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才二十七八岁吧。
很多人这个年纪都还在为了事业打拼,他就已经拥有了一家米其林餐厅,而且是全苏州唯一的一家,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众人的打趣声里,有一道语调明显和众人不同的声音,扭过头,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鱼莜这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外国友人叽里呱啦,表情激动地说了一通,奈何鱼莜一句也没听懂,只能对着他微笑。
外国友人身旁的人看出了鱼莜的尴尬,临时充当了二人的翻译:“乔森先生刚刚问我,这些花朵是用什么食材做的,我告诉他是Chinese cabbage(中国卷心菜),他很不可思议。”
“乔森先生说,只有你这么美丽的小姐,才能做出这么好看又美味的菜。”
鱼莜从没收到过这么直白的夸奖,当下闹红了脸,忙解释:“不,乔森先生误会了,这道菜是白帮厨做的,我只是负责上菜。”
旁边的男人将鱼莜的话转述给了乔森,只见乔森抻出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两个字,“好吃。”
当下又引来众人善意的大笑。
殊不知她在跟外国友人解释的时候,柯奕臣正微微侧目,打量着她。
孙宝田曾把这次的宴席菜单拿给他过目,菜名之后写有所需食材,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这道新式芙蓉鲫鱼用到的辅料应该是菜芙蓉,而不是白菜。
负责给他们解说的人也应该是孙宝田最得意的弟子,名叫白子烨的男帮厨。
柯奕臣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临时变更菜单和上菜厨师。
这场宴席主要是给徐总接风洗尘,徐总本是苏州人,在京都呆久了很是怀念家乡的味道,所以特地委托沁园春筹备这场私宴,徐总委托时另有要求,便是搞定这位对中华美食很感兴趣的乔森,现在看来两者都很满意,他更没必要说破。
站在桌前的少女因为紧张和羞涩,两颊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色,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身段娇小玲珑,却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厨师服,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
……美丽的小姐?
柯奕臣勉强认同,心道乔森在中国待久了,审美倒是越来越东方化了。
百无聊赖地旋转着手中的高脚杯,柯奕臣打算等饭局散了,再找孙宝田问个明白。
第9章 提拔 晋升为水台厨工。
鱼莜拿着空托盘回到厨房。
白子烨手里在处理下一道菜,见她回来,不忘问:“怎么样,新式芙蓉鲫鱼反响如何?”
鱼莜迅速把外罩脱了,帽子摘了递还给他,小声道:“下次这种事别找我了。”
她天生只喜欢呆在烟火缭绕的后厨,八面玲珑打交际的活她实在不擅长,今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宴会场合上菜,还碰见一个热情奔放爱打趣的外国人,差点让她脸红得下不来台。
白子烨见她脸色不像是挨了骂,倒像是女孩子家面皮薄,被宾客们调侃了。
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那芙蓉鲫鱼的味道,但出自他手,他也有七八成把握。他让鱼莜上菜,确实有一半原因,是他不想抢了她的功劳。若没有她提出来具有建设性的点子,那道芙蓉鲫鱼也完成不了,他所做得不过是将鱼莜的想法付诸于实践。
见她这么不领情,白子烨轻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机会是人人都有的?下次你想要还轮不到你,你能有这次露脸的机会,还不得感谢我。”
鱼莜懒得理他,脱下了不属于自己的厨师制服,她继续去做自己应做的活。
宴席还只剩下两三道菜没上,后厨已经进行到收尾的工作,有大量使用过的厨具需要清洗。
陈燊一个人忙活不过来,鱼莜挽起袖子上前,帮他洗刷泡在水池中的厨具。
宴席进行的还算顺利,等从徐家公馆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比平时下班的时间还早些。
送他们回沁园春的路上,负责开车的司机依旧是那位黑衣冷面大哥。
去的时候一无所知,回来的时候,卸掉包袱浑身轻松,心情大不一样,甚至再看那位黑衣司机,会觉得他那冻死人的表情并不是生气,只是单纯地面瘫而已。
陈燊主动找鱼莜聊起天来:“鱼莜,你今天去上菜的时候,是不是见到咱们餐厅的大老板了?”。
今天制作宴席,后厨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陈燊并不知道白子烨和鱼莜之间因芙蓉鲫鱼而产生的小插曲,但鱼莜穿着厨师服上菜回来时,他倒是瞧见了。
鱼莜点头。
陈燊来劲了,坐直身子:“大老板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秃头加啤酒肚?”
鱼莜咦了一声,号称清洗间八卦小能手的陈燊,连单主管谈过几任女朋友都知道,居然不知道大老板长什么样?
陈燊看出鱼莜的奇怪,摸了摸鼻子:“我听面点房的帮厨袁园说,大老板又帅又年轻,还是海归,我不信,所以想问问你。”
他也就对本地烹饪圈子里的事知道一些,米其林餐厅老板这种阶级的,哪里是他能接触到的。
鱼莜想了想,说:“是不是海归不知道,不过是挺帅的。”
陈燊不屑地切了一声,闷闷道:“你们女人,只会看颜值,不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内涵么?”
“怎么?”鱼莜觉察到陈燊的反应有些反常,转念想了想,抓住了关键,“袁园……这听着像是个姑娘名啊。”
陈燊瞬间脸红了:“别瞎想,是个男的,男的!”
“男的?”鱼莜的表情更不对了。
陈燊抬手捂脸,算了还是不解释了,越描越黑,默默扭头看向窗外,佯装看风景来掩饰尴尬。
***
距离上回徐府宴席,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身为一名有着远大抱负、持乐观积极态度的洗碗工,这些日子里,鱼莜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将盘子刷得更白更亮,如何用最少的时间刷完更多数量的盘子。
崔莉莉和陈燊都觉得她是洗碗洗太多,脑袋也进水了。在这里工作,又不像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天天呆在老板眼皮底下,需要做出一副敬业好员工的假象,这里是脏物堆积的清洗间,大门一关,没人知道你在干嘛。你工作得再卖力,也没人给你奖励一朵小红花。
鱼莜想得很单纯,她努力工作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交答卷,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刷盘子,她也想做到最好。每次看到泛着亮光的盘子摞成高高的一摞,她心里就有满足感,她高兴!
这天,清洗间的众人都在忙着,单主管过来敲了敲玻璃门:“鱼莜,你出来一下。”
鱼莜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擦了擦手,就赶紧出来了。
单主管三十余岁,身材和脸都保养的很好,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时皮笑肉不笑的,整日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很有一副白领精英骨干的气质。
如果不是从陈燊那听了许多关于他换女朋友如换衣服,私生活不检点的八卦,她估计会以为单主管单纯是个像他外表那样,正经严肃的人吧。
尽管各种八卦加身,这也丝毫不影响单主管的魅力,前台小妹们每天变着花样地找他搭话,看见他就像狼见了肉。听闻六个前台小妹里,五个都与单主管有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这些八卦鱼莜都当乐子听,同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关心好奇的是,自从他们培训期结束后,单主管就从没在清洗间出现过,他平日里负责操心的事不少,光大堂和前台的琐事他都顾不过来,清洗间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哪里值得他移步。
这还是单主管第一次主动找她谈话。
鱼莜不由得紧张地舔了舔唇,她好像没做什么违反餐厅条例和规章的事吧?吴晓彤那桩香水风波已经过去了挺久,应该也不是为这事吧……
单主管推了推镜框:“鱼莜,鉴于你在岗期间,工作表现优异,所以特提拔你到面点房水台做厨工,等下到我那去领工作制服,明天就可以去面点房报道了。”
鱼莜愣了足足三十秒,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主管,你是说我……我升职了?”
单主管淡淡道:“你可以这么理解,厨工的薪资确实比清洗工要高些,相对应的,水台的工作也远比清洗间辛苦,你没有在水台工作过的经验,还需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学习这项工作。”
鱼莜激动地握拳:“我会努力的,谢谢主管!”
单主管扯扯嘴角,露出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招牌式微笑,算是给她以鼓励,随后便转身走了。
***
面点房在热炒区的隔壁,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工作区域,相比于热炒区的人员复杂、热热闹闹,面点房的人员配置较少,也清净很多,陈燊曾把面点房比作后厨里的养老院。
鱼莜开心雀跃了一晚上,终于摆脱了洗碗的宿命,而且,她最喜欢面食了!
她这段时间刷碗刷得都有些怀疑人生,甚至在晚上做梦,还梦见自己在刷碗,刷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白发苍苍,佝偻到直不起腰了还在刷碗……做到这个梦,她几乎是崩溃着从梦中惊醒,但是第二天仍然得乖乖地去清洗间刷碗……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守得云开见月明!
当上水台厨工的第一天,在员工休息室换完衣服,鱼莜特意掏出小镜子,把自己浑身上下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出什么错后,才走出休息室,朝面点房走去。
厨师以帽子的高度来判别身份,厨工的帽子是最矮的,几乎没有高度,就像一张布软塌塌地包在脑袋上,配上标志厨工身份的红色领巾,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蠢萌。
鱼莜却觉得这身洁白的厨工服装,不知比那身灰蓝色、又宽又大清洁服好看多少倍。
她连如何跟新同事见面自我介绍的腹稿都提前想好了。
小心推开面点房的玻璃门,房里已经有六七个人在忙活了,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案板上的声音。
鱼莜被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你好”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面前的案板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壮的小伙,手里拿着一个空盆,刚刚发出那道响声的是一团刚和好的面。
小伙长得虎背熊腰,浑身都是腱子肉,看起来体重至少有一百八十斤,看他揉面时手臂上鼓起的肌肉都快将衣服撑破,鱼莜暗道,这肯定比自己大腿粗了。
小伙长了两条状似李逵的黑眉毛,横在眼睛上,像两把小扫帚,不怒自威。
看到有新人来,浓眉小伙停下了动作,往身后斜了一眼,粗声粗气道:“那边,是你负责的水台。”
新、新同事好像不怎么好相处啊……
鱼莜咽咽口水:“……哦好的,谢谢。”
走到水台边,鱼莜先是观察了一番各类刀具摆放的位置,最后才注意到她的手边,放着满满一盆黑黄相间的物什。
细长光滑的身子密密麻麻纠缠成一团,滑不溜秋,一边吐着泡泡,一边还在缓缓地蠕动着。
第10章 黄鳝 宛如在看一个怪物。
水盆里装着的是一整盆新鲜的活黄鳝。
沁园春除了根据季节不同,每季度会修改一次菜单外,每天还会推出当日特价菜来作为吸引客人的手段,今天的特价菜就是鳝丝面。
鱼莜初来乍到,没有人给她安排工作,水台边放着这一盆鳝鱼,她不敢妄动。
环顾整个面点房,带黄领巾的帮厨除了那位粗眉大汉,另外一位就是一名正在往面粉里加水,戴着厚重的酒瓶底眼镜的瘦弱小伙了。
鱼莜不敢去找那位嗓门震天动地的猛男搭话,默默移到酒瓶底小伙旁边,小声问他:“请问,我今天的工作内容是处理那些鳝鱼吗?”
酒瓶底小伙似乎没睡醒,耷拉着眼皮,嘴唇开合,吐出一个字:“……是。”
“那你是负责管理水台的帮厨吗?”
嘴唇又动了动:“……不是。”
这人难道只会说是和不是吗?
鱼莜奇怪地试探:“我叫鱼莜,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
酒瓶底举起沾满面粉的手,用手腕处往上推了推眼镜,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用一种“你是不是很闲”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干脆扭过头,不说话了。
鱼莜无奈地挠挠下巴,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啊……
玻璃门嘎吱响了一声,又有一位系着黄色领巾的人进来了。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圆圆的杏眼,长发挽成一个小鼓包在脑后,微微丰腴的身材很有福气的样子。
鱼莜总觉得她有点面熟,忽然想起她就是在员工餐考核里做过肉酿生麩的那个娃娃脸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