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蔚书莲差点洒了手中茶水,震惊的看着儿子,“你可不能乱说。”
陈正谊笑笑,又解释道:“只是说有可能。”
蔚书莲了解自己的儿子,从来不会信口乱说。若真是穆明詹没死,那么当日娶蔚茵进门,难不成是穆家……
“夫人,”一个婆子慌张跑进来,手指着东厢房,“渝小公子他,他上不来气了!”
坐上母子俩齐齐站起来,赶紧往外走。
一进东厢房,最先听见陈清清焦急的呼唤声,听着都带上了哭腔。
陈正谊见状哪敢怠慢,急着跑出去找郎中。
蔚书莲几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将蔚渝抱进怀里,伸手为他捋着后背:“阿渝,姑母在这儿,你表哥去找郎中了,一会儿就来。”
“呼呼……咳!”蔚渝脸色发紫,张大了嘴咳声虚弱。
陈清清吓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再出声,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
蔚书莲脸贴上孩子的头顶,拦着他瘦小的身子:“听姑母的话,没事,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花粥。”
“呼……”蔚渝嘴唇泛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姑,姑母。”
他哑着嗓子叫了声,手里抓上蔚书莲的袖角。
“阿渝。”蔚书莲应下,手里柔和的摸着他的头顶。
“我,咳咳……”蔚渝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咳声将他眼中泪水逼出,“我梦见阿姐了。”
屋里的人全部静默下来,就连在盆架前泡手巾的槐妈妈亦是怔住,吧嗒一声,巾子重新落回盆中。
。
“阿渝!”
蔚茵豁得睁开眼睛,胸口跳得厉害,睡裙已被汗水溻湿。
耳边听见脚步声,还未调整好呼吸,眼前一亮,床幔被人从外面揭开。
是傅元承,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带进来一股凉气,沉沉的眸光对上她。
他站在那儿,手里抓了一把幔布,蔚茵的那一声喊叫,他清楚的听见,也知道她在唤的人是谁。
“公子。”蔚茵轻轻叫了声,随后将手臂缩回被子下。
傅元承注视着她,明明伸手就能抓到她,偏偏生出一种远隔千山的距离。前些日子的美好一点点浮现,她听话、乖巧,心里有他,为他做各种事情。
那不就是重新开始吗?
“怎么了?”他松开幔帐,就着床边坐下,手指落上她的发顶,穿进发丝中,试到她似乎僵了下。
蔚茵裹在被子中,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额上微汗:“没有,做了个梦。”
她依旧说话小声,柔柔如春风。但是傅元承听进耳中就是觉得不一样,带着说不出的疏淡。
他不喜欢这样。
见着蔚茵还往被子里缩,他干脆长臂一捞,将她从锦被上带来自己身上。
蔚茵惊呼一声,双手撑在傅元承身前,胸口起伏。
“头还疼?”傅元承问,帮她轻扫着额前落发,圈着她偎在自己身边。
蔚茵动了动身子,发现对方没有松开的意思,遂就垂下眼去:“可能是吹到风了。”
自从永安桥回来之后,这两日她的头一直疼,那些药丸只能暂时压制,后面还是会发作,细密的像针扎般。
但是伴随着的,却是脑海中出现的某些画面,断断续续并不清楚。她觉得那是自己的过去,所以她没再服用药丸,玉意送上来,她就偷偷放起来,谎称自己已经服下。
比起头疾,她更想找回自己。
这次,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偷偷地自己一点一滴的拼凑。
方才梦中,有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就扯着她的手说想回家。她看不清,就一直跟着他走,紧紧抓着那只小手,生怕人走丢。
走过寒冬,去到一片湿润温暖的地方,男孩开心地笑,叫她“阿姐”。
蔚茵坚信,那应当就是她的弟弟。
“阿莹,”傅元承开口,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那个连翘的确是侯府里出来的,是我不让告诉你的。”
他看见她微闪的眸光,白皙的脖颈,以及胸前皱巴的薄绸。
“我是不喜欢你去碰侯府的事,那件事很深。你也看出面馆妇人的态度,同样掩藏了连翘的身份。但凡与侯府相沾的,人都会避开。”
蔚茵仰脸看他,抿唇不语。知道傅元承不是喜欢解释的人,话也很少,如今难得对她说这么多。
傅元承脸一仰看着帐顶,眸色深沉:“这样吧,侯府那一批送去边城的婢女,我让人安排你去一趟。”
帐内静下来,只留两人浅浅的呼吸。
蔚茵腰间的手箍着,隔着那层薄绸亦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现在她内心又疑惑了,或许之前不告诉连翘之死,是怕她内疚。
“真想记起来?”傅元承问,并没有看她,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想。”蔚茵声音极轻。
傅元承盯着帐顶的眼神一冷,一侧嘴角勾了下:“好。”
蔚茵得到回应,心中一松,随之顺着他的意思,轻轻靠在他身上,脸枕在他的胸前。
这时天才刚亮,窗纸朦朦胧胧。
用过早膳,傅元承离开,去了书房。
蔚茵收拾好,照常坐在榻上绣花。玉意送来的药丸就放在身旁小几上,小指肚大,散发着淡淡药香。
等着房中静了,她将药丸捏起,埋进墙边架上的花盆里。
半晌的时候,蔚茵独自去了后门处。
这两日,曾娘子没再过来,大抵是家中事多。因人说过,年底会往各家长辈送些年货之类。
冬阳惨淡,落在那片嶙峋的假山,更加突兀出凌厉。
一个年轻男子扛着扁担正往后门走,蔚茵眼尖赶紧快走几步将人喊住。
男子回头,先是一愣,随后弯腰行礼,正是上回同郑三一道来送柴的小子。
蔚茵不知道人的名姓,只在几步外站定:“郎君可知郑三叔最近为何没来?”
“三叔家中最近有事,可能得年后了。”他回答。
蔚茵笑着道谢,转身想走。
“夫人想知道侯府的事?”男人问。
蔚茵打量着眼前人,随后点了下头:“你在侯府待过?”
“去过两日。”
“那,你可知道侯府有位蔚夫人?”
男人抓抓脑袋,好像在思考,最后摇摇头:“平时我们见不到夫人,打交道的都是府中伙计。”
他说着,仿佛是怕蔚茵觉得这些信息没有用,又道:“倒是见过侯府的二公子穆明詹,我们当时过去做工,修缮的正是他以后娶妻的院子,千安苑。”
“千安苑?”蔚茵念着这三个字,脑中一阵刺疼。
“对,”男人点头,不自觉脸上热了下,“当时说我们干得好,给了些赏钱。”
风大,呼呼刮过,像要揭掉廊上的瓦片。
这两日没用药,冷风又加剧了蔚茵的头疾,难受得抬手扶额,身形晃了下。
“夫人,你怎么了?”男人往前两步,试探的歪头去看,瞅见了蔚茵苍白的面颊,应当是身体不适。
他犹豫着伸手出去,想着扶一把。
傅元承再忍不下,几个大步上去,手臂一揽将蔚茵收到身旁,厚实的斗篷将她裹住。
送柴的男人一愣,一只手还擎在半空中。
傅元承细长眼睛一眯,余光扫去身后男人,冷冷送出一个字:“滚!”
男人那还敢留,只得扛着扁担离去。
蔚茵鼻尖撞得一疼,仰脸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嘴角蠕动两下:“头好疼。”
说完,她眼皮一沉缓缓合上,搭在傅元承肩上的手也随之滑落,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人身上。
“阿莹?”傅元承呼吸滞住,一只手拖着她的脸。
她像一朵枯萎的花,静静的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将她抱起,沿着路往正院跑着:“你给我醒过来,别睡!”
蔚茵昏昏沉沉,身子在颠簸中几乎折断。后来,耳边聒噪不停,身上也不安生,有人为她各处拿捏着,又疼又痒的,临了又往她嘴里灌了苦药。
苦涩汤汁进了腹中,很快舒暖过来,身上每一处都很轻快,随后陷入沉睡中。
外间,傅元承站在墙边,盯着上面的一幅画。
“是这样,”沈御医微垂腰身,话语谨慎,“莹娘子没有大碍,就是这两日未曾用药,导致身体发虚。”
“未用药。”傅元承站着不动,“还有什么?”
沈太医觉得口干,咽了口口水:“她可能是记起了些什么。”
傅元承眉头微不可觉得皱了下,随后垂眸看着面前那一株盆栽:“你当初怎么说的?”
当初?沈太医自然知道说过蔚茵不会好起来,可他那不是要保命,顺着傅元承说吗?
“可以,有办法……”沈御医支支吾吾,话已经开始不利索,毕竟他知道的太多,怎能不怕?
傅元承斜睨了一眼,鼻间送出一声冷哼:“沈御医是觉得本宫还会信你?”
“殿下,”沈御医双膝一软跪去地上,浑身发抖,“有办法,一种南疆蛊药,可以让人再记不起过往。”
室内无声,屋外寒风肆虐。
傅元承不语,手臂一抬,广袖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花盆中。很快,便抠出了一礼药丸,接着又是一粒。
一颗颗的放进掌心中,带着沙土,十几粒:“你为何这样犟,非要回去?”
沈御医听不清傅元承在说什么,还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老臣句句属实。”
傅元承舒出一口气,收紧掌心,随后松力,将半把的药丸重新埋回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