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发怒,或者是惩罚她?只因为见了桂姐?
见她说不出话,傅元承眼尾浮出一抹红晕,手指摁上微烫的樱唇。脑海中翻滚着过往,那些她对他的排斥和反抗。
原本都过去了的,现在像翻滚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不,不行。”他笑着摇头。
蔚茵颤着声音,眼角发酸:“公子?”
她惊恐的试到傅元承的手握上了她的脖颈,指尖刮着跳动的颈脉,胸腔再次升腾憋闷感。眼睛睁得老大,包着一汪水汽。
“别哭。”傅元承攸地松手,拇指指肚揩着她的眼角,“让我靠一下。”
他低下头,脸埋进她的颈窝,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他看出她适才的躲闪,怕她逃离,忍不住像以前那样将她抓住不松。
蔚茵木木的被傅元承抱住,眼睛呆呆看着前方。这样的他,实在太陌生。
良久,箍在腰上的手松开,她的双眼终于动了下,滑下两串泪珠。
“吓到你了?”傅元承为她擦泪,手里温柔。
蔚茵还是不动,任凭他牵着她到了榻上坐下,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袖炉。
她忍不住缩回手去,继而看去傅元承,却见他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随后将袖炉放在几面上。
就这样短短一瞬,他又是以前的样子。
“与你说一件事吧,”他坐上榻,与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你可能会想听,或许也可能不想。”
蔚茵双手捏在一起,小声嗫嚅:“什么?”
傅元承捞起珠串,指尖捏着:“关于侯府那些送往边城的女婢。”
他看她一眼,果然就见到她愣了一瞬,又道:“当初那些发卖剩下的奴婢,要送去边关,赏给那里的屯军。”
“不是两个月前已经发卖了吗?”蔚茵问,嘴里除了傅元承留下的疼感,现在又多了苦涩。
当日侯府已空,奴婢们也已经发买干净,如今为何又出来这些犒赏屯军的侯府女婢?
傅元承嗯了声,话语不轻不重:“还有一批,皇恩浩荡,送过去正赶上年节。”
如此,蔚茵也算明了,不过就是拿那些女子换来世人一声称颂,换那些屯军一分忠心。世道如此,她们这些奴籍女子的命从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又不禁想起自己,若不是傅元承将她带回,怕是她活着也会送去边关。那样的话,就算她记起所有事又如何,人已经毁掉在那地方。
可心里还残存着桂姐的话,感激与怀疑并存,她心中生出矛盾。
“你若还想知道,我便让人去打听。”傅元承道,“或许就有认识你的人。”
听着这些,蔚茵极力想记起什么,可是不管如何努力,仍旧无果。
“一会儿你跟玉意回去,这几日我不会过去。”傅元承起身,再次将袖炉递过去,送去蔚茵手里。
蔚茵坐在原处不动,垂眸看着手里圆滚滚的祥云袖炉,感受到传出来的暖意。
傅元承走到门边,脚步一顿,略略回头:“年节时,我带你回家。”
说完,他掀了帘子出去,留下室内一片静谧。
久久,蔚茵呆坐在那儿,冻住了一般。
她在脑海中一点点的拼凑着,连翘,桂姐,蔚夫人,大火……
玉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蔚茵像丢了魂儿,小小的缩成一团,袖炉里的炭已经烧尽。
“娘子想吃什么?”她问,顺手将袖炉拿走,搁在一旁。
蔚茵回神,坐了许久,情绪平稳下来:“到了吗?”
“还没,”玉意摇头,“公子说娘子难得出来一趟,晚膳前回去就好。”
蔚茵抬手摸着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疼,忘不了方才被傅元承逼在门边的那些。
“公子他,”她抿唇,认真看去玉意,“他到底是谁?”
玉意眉间微微一蹙,铁夹子从炭盆中加了一块炭,随后放进袖炉中,盖上盖子:“娘子想知道?”
蔚茵点头,但是并不确定玉意会说出,毕竟,傅元承才是玉意的主子。
“听姑姑一句话,别问。还是那句话,娘子只需得到公子怜惜。”玉意将袖炉送回去。
“可,”蔚茵吸了口气,眼睫轻眨,“连翘她死了,是吗?”
“对,”玉意点头,平静的回应,“淹死的,至于怎么落的水,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当啷”,那圆圆的袖炉滚去地上,在地板上打着转儿。
蔚茵站起来,由于太急身子晃了下:“为什么,你们都说她回娘家养病?”
“难道直接告诉娘子,人死了?”玉意反问,摇摇头,“侯府出来的人,有几个命好的?就是今日那位桂姐,下场已经是好的了。”
蔚茵呼吸一滞,玉意的每句话说的都对。大多的人,都是生不如死。
玉意弯腰蹲去地上收拾,若有若无叹息一声:“娘子知道连翘死了,会心理内疚罢,内疚当时没有帮她一把。与其如此,就说她回娘家养病。”
“都是公子授意吗?”蔚茵问。
“是。”
蔚茵听到这里,心里还是有疑惑,那就是连翘的那声蔚夫人是不是在叫她?可她实实在在是个姑娘:“桂姐没说什么吗?”
“没说,”玉意站起,拍拍手上灰尘,“娘子想见桂姐,以后有机会。”
蔚茵摇摇头,眼神中有丝黯淡:“可能再也见不到呢?公子说,年节带我回家。”
回家,私宅自然不是傅元承的家,那里只是他用来处理些事情,顺便安置她的地方。她在玉意震惊的眼神中,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带你回去?”玉意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带着不可置信。
本以为,傅元承养着蔚茵只是一时的兴趣,他终归是储君,到了必要时候会放这女子离去。可是,玉意万没想到傅元承会这样打算。
带回去,那要乱成什么样?
回宅子的时候,蔚茵特意从前街经过,那间不起眼的面馆已经关了门,仅余一片破旧的招幌在风中翻卷。
踏进宅门,迎面的就是冷清与寂静,仿佛身到了另一个世界。
玉意一路跟着,见蔚茵没说一句话,有些担忧:“娘子回房休息罢,等晚膳时候我让人去叫你。”
说着,回身给了碧芝一个眼神,碧芝会意,道了声姑姑放心。
蔚茵一路上机械的走着,分明这里的一景一物再熟悉不过,如今瞧着又十分陌生。
碧芝好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没了往日的叽叽喳喳,安静的跟在人身后:“娘子可是被吓到了?那人真是鲁莽。”
蔚茵抿抿唇角,也就记起那策马的郎君,他见到她时眼中的迟疑与惊讶。
见她还是不说话,碧芝歪着脑袋看,生出些许害怕:“娘子?”
从来没见过蔚茵这样,往昔人总是温温柔柔的,说话轻声细语,如今一语不发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碧芝,我自己待会儿,你下去罢。”蔚茵停在正院垂花门下,有气无力的道了声。
说完,也不等碧芝回应,兀自进了院中。
进去房内,炭火熏的暖意融融,正间榻上还有她未绣完的帕子,一旁的笸箩里卷着各色丝线。
这就是她住了三个月的地方,是傅元承给她的安身之处,曾经她那样感激他,在意的想回报他。可如今,她才明白,自始至终她就不知道傅元承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嘴角舌尖的疼感提示着在船舱中的那一幕,他没了温润儒雅,将她箍住无处可逃。
她承认,那一瞬间害怕极了,是心底下意识的恐惧。
。
陈家。
蔚书莲找了后院一处避风的地方搭了一做供台,上头摆了些果品,点了两根白蜡。
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扔了几张之前,帕子揩揩眼角:“茵娘,今儿是你的百日祭,姑姑这边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过来拿些钱花,在那边好好地。”
念叨着,不禁叹声气。
一旁站了个十五六的姑娘,伸手将蔚书莲扶起来:“娘。”
蔚书莲抚上女儿陈清清的手,感慨一声:“茵娘命苦,父母过世早,如今遇到祸事,牵连着穆家,害她连座坟冢都没有。”
陈清清一双圆圆的大眼,双颊尤带着一点圆润,闻言点头:“表姐在那边会好的。”
一阵风卷来,刮着烧透的纸灰纷扬。
“阿渝身子一直不好,让他贸然上路回泰临实在不放心,”蔚书莲皱皱眉,“便只能过完年节看看,到时天暖了,让你大哥送他会泰临。”
陈清清点了一炷香,双手栽进香炉中,双手合十拜了下,嘴里低声念叨两句。
从蒲团上起来,她回到母亲身边:“表姐应当知道娘的心意了,将这供台想撤了罢,爹就快回来了。”
蔚书莲脸色一变,张嘴便道:“不过就是去了东宫任个詹事府,这怕那怕的,生怕穆家的事连累上他。”
“娘,咱去看看阿渝吧。”陈清清嘴巴甜,晃着母亲的手半是撒娇的道,“等事情淡了,让外祖在泰临给表姐做一处墓地,也是可行的。”
蔚书莲点头,脸色稍缓:“还是得指望着我这俩孩子啊。”
陈清清对着旁边挥挥手,两个婆子见到,随后上去收拾。
两人结伴往回走。
“爹也是为咱家考虑,”陈清清又劝了声,“我不知道那些官场上的事,但是大哥会与我讲,那些什么勾心斗角。”
闻言,蔚书莲噗嗤笑了声:“你的女儿家学那些作甚?你爹可整日想着会平步青云,哪有那么简单?”
陈家祖上也出过大人物,只是后来几代都较为平庸,勉勉强强维持着士族这个招牌,其实也只剩下这个了。是以,陈父极为在意调去东宫这件事,总以为可以当做一个跳板,届时太子登基,他们这帮随臣当会有个好差事。
两人说着话,就见有人打从垂花门下进来,英姿勃勃,正是出门而归的陈正谊。
蔚书莲打发女儿去看望蔚渝,自己和儿子进了前厅说话。
“你一整日去哪了?”她坐去座上,伸手指指椅子。
陈正谊随后坐去椅子上,捞起茶碗喝了一口:“出去走走,有几个兄弟派去押送侯府女婢去边城,喝个酒践行。”
蔚书莲点头,才消散的忧伤重新聚集,实在听不得关于庆德侯府的事。蔚茵是她亲手送进侯府的,作为血亲骨肉,她这个姑母一直心怀内疚。
“都是些可怜的。”怜悯一声,也就不敢再问,听了也是徒增伤悲。
陈正谊却还在对永安桥的那件事挂记,虽然种种都说明他看岔了,那女子不是蔚茵,可就是还会去想。
“娘,有件事,”他看看自己的母亲,也明白人一直聚在心头的症结,“可能穆明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