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承面色不变, 经历过太多事, 即便心中再多的波澜,脸上总是云淡风轻。
“当家娘子, 可否让我俩说几句话?”他问曾娘子。
曾娘子自是应允, 将人领进旁边的间里。
陈正谊抬头往楼上看, 正看见一片衣角闪过,没抓到人影。
“陈校尉。”傅元承睨了眼两步外的陈正谊, 心知肚明人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边。”
陈正谊双手拱拳行礼, 见傅元承摆手不想暴露身份,遂称声是。
隔间是平日掌柜算账,清点货物的地方,多少带些凌乱,几只箱子横亘在墙角, 又带着些布匹独有的气味儿。
一张简易的桌子摆在那儿,伙计送了两盏茶进来。
陈正谊微微诧异,心道傅元承身为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而那老板娘似乎也与他相识。
他心里还在疑惑着,这边傅元承已经开口:“陈校尉在想本宫为何出现在这儿?”
“下官不敢。”陈正谊道,但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解。
傅元承坐上圆凳,手里捞过茶盏, 垂眸瞅着清透茶水:“陈校尉饮酒了?上楼想去做什么。”
陈正谊站得位置只能看到傅元承的侧脸, 此刻酒气正顶,颅内略许的晕沉。正寻思要不要说出,又想侯府已倒, 即便蔚茵活着,官家也饶不了她。
况且,他实也不确定那女子是否是蔚茵。
如今被傅元承碰上,万一人家给他定个欺辱女子罪名,传将出去也不好听。
不等陈正谊开口,傅元承先是看他一眼:“你知道楼上人是谁?”
陈正谊皱眉,认真看过去,对上那双深眸:“殿下,实不相瞒,我适才见着上楼的女子像我家一个妹妹。因此才想上去确认。”
傅元承转着茶盏,闻言温温一笑:“校尉家几个妹妹?”
陈正谊双手不禁攥起,这话实在不好回答。他家只有一个小妹,若说还有的话,那就是表妹蔚茵。
可是蔚茵死在侯府那场大火,若说她还活着,谁信?面前的是太子,当初也督办过候府案,有些话不能乱说。
“家中有个小妹。”他回道,不管如何,都是不能将蔚茵说出。
说话间,外面几个女子上了楼,打首的三十岁左右,步伐端庄。陈正谊越发拿不准,可是内心又不想舍弃,那个背影实在太像。
傅元承轻轻咳了声,随后吮了口茶:“是平西候家的千金,校尉当是认错了人。”
他清淡的眼神扫去陈正谊,清楚见了人眼中的失望。
陈正谊薄唇抿平,脑中似乎清晰开来。顺着傅元承的这句话,也就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平西候廖怀是太子傅元承的舅舅,常年驻守西北封地。适逢年关,已从西北回京,的确随行带着女儿。这样看,傅元承出现在此地也就不难解释了。
而且就在方才,傅元承叫出他名字的时候,那楼上女子分明在栏杆旁,却没有丝毫反应。
那么,他看到的其实不是蔚茵,是平西候家的千金。
“下官鲁莽,殿下恕罪。”陈正谊弯下腰去。
傅元承将茶盏往前一推,扫扫衣袖站起:“身为南城军校尉,要谨言慎行,今日事本宫只做不知。”
“是,下官告退。”陈正谊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若冲撞了平西候家的千金,日子定然不好过,说不准这职位也就丢了。
他从隔间出来,下意识往二楼看了眼,隐约听见些声音,随后叹了声走出布庄。
二楼。
蔚茵不明白,为何玉意突然过来,还带了两个婆子。
玉意也不解释,只给蔚茵系好斗篷。婆子们将采买好的布料一一搬出去,同样一语不发。
“娘子脸色不好,回去罢。”玉意搀上蔚茵的小臂。
蔚茵站着不动,眉头始终没松:“适才,楼下的男子是谁?公子认识?”
玉意停下,道:“公子在外面认识谁也正常。”
也是,碰到个熟人罢了。
桂姐一直站在角落,要说看到的这些不吃惊是假的。心中实在猜不透,蔚茵现在到底怎么了?看样子是被一个公子养了。
蔚茵看去桂姐,回来对玉意道:“让我和桂姐再说两句,她救过我的命。”
她眼中带着恳切,玉意却皱了眉:“娘子,还是不要说了。”
不要说也不要问,她追求的答案,永远不会得到结果。傅元承只要动动手指,就会轻易断掉她一直追寻的路,完全没有用。
玉意心生怜悯,面上笑笑:“公子在等着,娘子快下去,我与桂姐嘱咐两句。”
蔚茵被推出门去,回头看了眼桂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下了楼去,只有曾娘子还站在柜台旁,若无其事的无她话别。
蔚茵道谢,直到看着桂姐下来,一颗心稍稍平缓:“我先回去了。”
“照顾好自己。”桂姐张张嘴,叮嘱一声。
街上比适才更加热闹,人来人往。
蔚茵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一直往永安河边走去,后来上了一条游舫。
刚进了仓中,船便缓缓滑动,逐渐摇进了河中心。
桥上,陈正谊目送船只飘摇而去,冷风吹着面颊,也吹走了最后一丝执着。
“平西候刚才乘车走了,你没看见。”乔晋在一旁絮叨着,“他的平西军会不会与你们南城军切磋?想来会很热闹。”
陈正谊扶额,呼出一口浊气:“你很吵。”
乔晋不以为意,干脆脸皮厚的勾肩搭背:“哥你真勇,敢去冲撞太子表妹。”
“差点以为真是她,也是我喝了点酒太冲动,”想起方才,陈正谊自嘲笑笑,“小时候还说要保护这两个妹妹的。”
“知道,”乔晋自以为是的点头,“你小时候跟着你舅舅的时候多,人之常情。”
“离我远点儿。”陈正谊将人一把推开,迈开大步下桥。
“哥,”乔晋笑着追上去,“清清妹妹这几日去哪了?”
陈正谊冷哼一声,一下就猜到这小子的心思,大早上就缠着,还是打他家小妹的主意。
“滚!”
。
蔚茵从玉意那儿接过药丸,随后送进嘴里,一口温水送了下去。
外头的风还是挺厉害,擦过船艄发出呜呜响声。
坐在靠椅上缓了缓,她才起身往里间进去。
船身大而平稳,一掀帘子迎面而来一股暖香,光线不如外面,朦朦胧胧的不真切。
锦榻上,傅元承坐在那儿,手中那把珠串发出轻响,整个人笼在阴影中。
莫名,蔚茵顿住脚步不想上前,站在门边,喉咙像是卡住了说不出一个字。只在布庄那一会儿的功夫,却知道了许多,她理不清,也辨不明。
以及,在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怀疑,已经开始阻止她去到他的身旁。
连翘是侯府的婢女,为何傅元承会查不出?蔚茵不信。连翘明明死了,为何骗她人因为犯病回了娘家?
桂姐不会说谎,也没人知道她今日出来,会正巧碰上桂姐,证实连翘的身份。还有那楼下寻来的男子,他又是谁?
刚刚压下的头疾似乎有复燃之势,蔚茵只觉的眼前发花。
“过来。”傅元承开口,话音中没有情绪。
蔚茵想动一下,可是脚不听使唤,像是粘在了那儿。
傅元承眼尾一眯,手中珠串扔去旁上几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明显的响声让蔚茵身子紧绷起来,然后就见傅元承站起身,缓缓迈步朝她而来。不知为何,她好似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抑,迫使她身子轻抖。
是害怕,想逃走。
她像是困在一张网中,挣脱不得。
当男人的身影到了面前,蔚茵忍不住用手攥上门帘,想要掀开跑出去。
傅元承眼见门帘动了下,手臂当即伸出,摁在蔚茵脸侧的墙面上,身子微微前倾:“怎么了?”
两人靠的这样近,几乎将鼻尖碰到一起,彼此的气息交缠。
蔚茵仰着脸,嘴角微动:“公子。”
他的这个动作实在太像阻拦,她往后挪步,后背贴上墙板,清晰的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意。
“头疾。”她终于送出一个理由,压抑住想出口的疑问。
傅元承在她脸上巡视一番,随后指尖轻摁上她脑测太阳穴,轻揉一下:“疼吗?”
蔚茵点头,视线看见他的腰封,上面系着她编的那条丝绦,长长垂在锦袍上。
“阿莹,”傅元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暗中对上那双眼睛,“你是我买回来的,不可以离开。”
蔚茵明白,他是知道了桂姐的事。他对她好,但是唯独就是不喜欢她牵扯到外面,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只是怕牵上侯府的烂事?
“可是,”她张嘴,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
“阿莹,”傅元承淡淡打断她,整个身躯逼上,将她紧抵在墙上,“那不是你答应的吗?”
蔚茵挤在这一处动弹不得,他侵略的危险让她更加心慌。是,她是恩人,她说过拿一辈子报答。可这和她找回记忆有什么冲突?
“嗯,我知道。”
“好。”傅元承轻轻送出一个字。
蔚茵试到他的掌心扣上了她的后脑,然后托着往他带去,眼前的脸扩大,然后唇上落下两片微凉。
她僵硬的站着,像提线木偶控制在他手里,带着她迎合他,高高地仰起脸。明明心里那样迷茫,不知所措……而他并不温和,吻的近乎掠夺。
两人紧拥在一起,蔚茵下意识想紧闭齿关,那只细长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她吃疼松开,他便趁机进去。
翻卷缠绕,他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一点点吃尽她细碎的轻吟。
“你想知道什么?”傅元承薄唇拂过她的耳廓,喘息着低笑一声。
蔚茵双脚发软,眼前的人完全不像之前,仿若换了个人,阴冷暴戾。如果不是他一条手臂揽着,她估计已经滑去地上。
“我……”她嗓音微哑,唇和舌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