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瑶到时只听得钟声禅禅,往日香客如云的护国寺,已被宏国公府的侍卫围了起来。
越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特意等在山门外,“晋王妃请,夫人等候多时了。”
佛寺的大雄宝殿内,高高的佛像前燃了数百根蜡烛,越夫人跪于蒲团上诚心叩拜。
纪瑶沉默地上前,静静跪在越夫人身侧的蒲团上,合上双目诚心祈祷着。
僧弥诵经声袅袅,佛前的檀香萦绕,纪瑶缓缓睁开剪水秋眸,柔波微动,微微转头见越夫人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便唤了声,“舅母。”
越夫人由丫鬟扶着起身,叹了口气,“瑶瑶随舅母转转可好?”
纪瑶微微颔首,自是应允。
护国寺有一方佛前池塘,池底有一处极小的泉眼,冬天最深的日子里,池边积雪成堆,水面微微漾动,雾气氤氲。
纪瑶陪越夫人沿着池边散步,身后不远处跟着两府的丫鬟。
“听说舅母近日身体不适,夜寝难眠,便想着邀舅母出来走走,散散心也好。”
越夫人闻言眉头微蹙,看了眼纪瑶,欲言又止,只剩浅浅一声叹息。
纪瑶只作不知,望着池面竟一时出了神。
越夫人见此不免担忧起来,“瑶瑶在想什么,愣的出神?”
纪瑶回眸微微莞尔,“让舅母见笑了,只不过望着这池子记起我与王爷的一些旧事罢了。”
“哦?”越夫人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纪瑶雪脂玉肤般的面颊微微泛红,“我与王爷定情之处便是在冬日堆雪的水边。”
“瑶瑶是想念殿下了吧。”越夫人不禁面带挪揄,“殿下长年卧病在床,原以为你与殿下大婚后才相识,想不到你们竟在在那之前就认识了。”
“舅母误会了,我与殿下的确是大婚后才相识,只定情之地是在这样的水边罢了。”
纪瑶说着不禁露出几分庆幸,“不怕舅母笑话,说来也是侥幸。若非殿下病重命悬一线,而我恰巧也殿下命格相合,才能与殿下结为夫妻。”
纪瑶羞怯低头,“否则以我的出身,是无论无何也高攀不上风光霁月的殿下。”
越夫人极为清楚赵霁病重时是什么模样,对批命之说深信不疑,爱屋及乌,她待纪瑶自是越发疼爱。
眼见纪瑶对出身心存芥蒂,越夫人便宽慰道,“瑶瑶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殿下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若换了别人即使与殿下成婚,也未必能得殿下打心眼儿里的喜欢。”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道:“你与殿下既已成婚,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哪管旁人说的什么。殿下位高权重,待将来”越夫人默了默,“将来谁又敢因你的出身给你脸色看——”
越夫人低头沉吟,末了悠悠一叹。
纪瑶听得认真,见越夫人说话声戛然而止,不由得唤了声,“舅母?”
越夫人回过神来看向纪瑶,别有深意道:“瑶瑶此番约我上香,可是有旁的事要与我说?”
她分明记得,瑶瑶与那个儿子近日闹着要娶的女子极为熟悉。
纪瑶疑惑,“没有啊,可是舅母多心了?”
越夫人微微眯眼,“当真?”
纪瑶眨了眨眼,微微颔首,“嗯。”
越夫人看着小小一只的她,忽地勾唇笑开了。瑶瑶约她上香,分明就是为与那姑娘说合。可却只字未提那姑娘,反提起自身的事令她想通了儿子的婚事。
事儿若说瑶瑶做了,却又没做。若说她没做,却又做了。
原先殿下还担心瑶瑶在京里会受欺负,如今瞧着分明是个不好与的。如此,殿下在外倒可放心了。
纪瑶继续陪着越夫人散心,不管越夫人是否猜出她的本意,都不妨碍她陪她出来走走。
当日,临近黄昏时刻,纪瑶才着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回到王府。
回到后宅主院沐浴过后刚用完晚膳,便有宫里的大太监来传话,当今陛下近日圣体不适,令需七殿下在宫内随侍,以悦圣心,半个月内无需回晋王府。
纪瑶闻言眉头打得更紧了,陛下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令纪瑶没料到的是,翌日清晨她刚起身,越映便急匆匆来到晋王府,逼问她阿元究竟出了何事,去了哪何处。
纪瑶定定瞧着不语。
越映俊朗无双的面庞露出几分苦涩,“嫂嫂,父亲和母亲已同意我娶阿元为妻,越氏宗族那边自有他们去交涉。”
“嫂嫂……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阿元出了何事么?”
纪瑶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便挥退左右丫鬟,沉默几息后微微启唇,“阿元她……怀有身孕了。”
怀有身孕了……
越映露出苦涩地笑意,“是吗,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离开京城。”
纪瑶默然不语。
良久,越映逐渐反应过来,缓缓抬头,双眸大睁,惊疑不定地问:“嫂嫂,你、你说什么……”
“阿元怀孕了?”
“谁的种!”越映难掩错愕与慌乱,他的阿元不要他了。
“我、我的……我要当爹了!”
“嫂嫂我要做父亲了!”
纪瑶眼见越映从震惊到惊慌失措到喜不自胜地问她阿元下落,禁不住微微勾唇,“我确实不知阿元现在何处,她只告诉我要离京产子。”
越映逐渐回国神来,“不,不可以,她怀着身孕一人在外太危险了。既然如此,那会去哪里?”
依纪瑶对阿元的了解,既决定生下孩子,便是心底深处仍对越映放不下。便委婉提醒道:“或许,可以去你们记忆种特别的地方找她。”
“特别的地方……”越映如梦初醒,喜不自胜,“多谢嫂嫂,我这就去寻她!”
纪瑶望着越映离去,经此一遭,只盼着阿元后半生能顺顺利利才好。
然事情与预料之中总有些出入,半个月后纪瑶收到阿元的亲笔来信,信上说她在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修养,越映却寻过去找到了她,越映想让他回京立刻完婚,阿元有些犹豫。
越映愿娶她是好事,可她的确如纪瑶所料那般,不愿嫁入高门世族,被规矩和繁冗的家族庶务所拖累。
纪瑶缓缓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有越映守着阿元,她也放心些。
多日悬着的心松懈下来,纪瑶顿觉疲惫,浑身都力道都泄了下去,略一抬眼,望着眼前案几上袅袅燃着的香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蓦地一片漆黑。
“王妃!王妃!”
“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纪瑶陷入黑暗前,听得丫鬟如此哭喊着。
纪瑶再次醒来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才缓缓回神,见越夫人就在床畔笑盈盈的守着她,屋内丫鬟们各个满脸喜意。
“舅母怎么来了?”她越发疑惑,瞥了丫鬟们,“这是怎的了?”
越夫人笑得越发慈祥,温柔地拂开纪瑶剪头的发丝,“傻孩子,自己有身孕了都不知道。亏得你昨日前些日子还约我去佛寺上香,得亏没出事端,否则舅母可得后悔死。”
纪瑶闻言懵懵地,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丫鬟们齐齐俯身行礼,“恭喜王妃娘娘有喜,贺喜王妃娘娘。”
越夫人见这群丫鬟懂事,很是高兴,大手一挥,人人皆有赏赐。
越夫人有条不紊地安排晋王妃有喜的相关事宜,有身子的人需忌口注意的事太多,她这个长辈不为瑶瑶操心,旁人更加指望不上。
纪瑶一团懵的脑袋逐渐回过神来,不得不接受自己有孕的事实。
白嫩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光滑平坦的腹部,这里竟然有个小小生命,是她和夫君的骨肉。
夜深人静,冬夜的雪悄然飘落下来,纪瑶窝在暖阁内的软榻上写信,刚搁下笔,送越夫人离开的绿娥回来了。
“王妃该歇着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比平时。”
纪瑶轻轻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微微莞尔,“知道了,明日你将这封信寄与夫君,他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也会高兴。”
绿娥接过信,“奴婢省得,明早便将信送出去。”
“阿阙今日仍未回府么?”
“回王妃,宫里来人传话,七殿下还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日子。”纪瑶不禁担忧起来,自两月前夫君南下后,赵阙便被宣召进宫,至今再未出来过。
她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年关时,在府中丫鬟和越夫人的精心照料下,纪瑶的肚子逐渐隆了起来,而宫里也传出消息,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
没过两日,宫内传出圣旨,陛下圣体有恙,无法上朝理政,命太子代为监国,丞相从旁协助。
第45章 . [最新] 45 。
临近年关, 京里却多了不少逃难的百姓。
听说今年的暴雪百年难遇,冻死了许多平民百姓,各地粮商坐地起价, 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 流离失所。
太子和群臣整日在议政殿商量国策,如何处理灾情, 如何安置百姓,忙得焦头烂额。
这些话,纪瑶近日在晋王府中听得丫鬟们私下谈论过不少,丫鬟中就有丫鬟的亲人逃难到京城投奔。
听闻京中世家大族联手在城外布施, 搭建灾棚, 纪瑶便吩咐了绿娥一声,绿娥微微颔首后便离开, 她自是要去寻王府大管事商量此事。
大年三十那晚, 纪瑶派人去宫中请七殿下回府用膳, 得到的仍是七殿下要在宫中陪陛下守岁,以表孝心的消息。
越夫人得知此事, 思及亲儿子今年也不再身边过年,便差丫鬟来请纪瑶去宏国公府上守岁,人多在一起也热闹些。
用晚膳时, 加上纪瑶,宏国公府的主子也才三人。
越将军沉默地在一旁饮酒, 越夫人拉着纪瑶说着闲话, 酒足饭饱, 绿荷满脸喜色地呈了封信上来。
“王妃大喜啊,殿下的信到了。”
纪瑶既惊又喜,宏国公夫妇也很是欣慰, 信到了就好,表明晋王此行还算顺利。
纪瑶将信拆开,仔细看过后,指尖不由得捏紧信纸。
越夫人见她有些异样,不由问道:“如何,阿霁在可有在心中说些什么?”
纪瑶回过神来,看向风韵犹存的越夫人微微摇手,“夫君说他很高兴我有了他的骨肉,只是南境情况不太好,怕是不能回京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
原来如此,越夫人自是理解。女人孕子乃是一道大关,九死一生的要受不少罪,偏生夫君不在身边,瑶瑶心里难免失落。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以示安慰,旁边越将军见状沉默不语,只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
大年初一,天上飘着萌萌细雪,晋王府的马车疾驰在宣武门的宫道上,到宫门处被侍卫拦下。
纪瑶肚子微隆,在小珠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绿娥取来伞撑在她上方。
纪瑶微微抬首遥望厚重的朱红宫门,里面是天下的权力中心,乃世间最至高无上之地,亦是最波谲诡异之地。
从未想过有一天,向来安于一隅的她也会卷入这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