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夫君的来信中要她近些日子切切小心,若是感觉不对称,便去宏国公府同舅母住在一处。
纪瑶心思敏锐,加之圣上病重,由太子监国。
她略一思索便猜到这一切定与大位之争有关,自古以来,少有帝位更替不伴随腥风血雨。
夫君要安心待在晋王府,可她委实放心不下在宫里的赵阙,总要亲自去瞧瞧他无事才放心。
赶巧今日年初一,朝中有品阶的命妇都得进宫朝拜皇后,她可借此机会去瞧瞧阿阙那孩子。
纪瑶有身子后颇为嗜睡,今日起得晚些,乘坐宫门处的软轿抵达翊坤宫时,殿内已坐了不少命妇,宏国公夫人也在其中。
纪瑶有小珠扶进去时,殿内的眼睛齐刷刷望了过来,品阶低的命妇均齐齐起身向她行礼。
纪瑶示意免礼后,便缓缓走向主位上的皇后,“儿臣给母后请安。”
仪态万千的皇后微微勾起红唇,语气和蔼,“坐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可怠慢不得。”
纪瑶谢过皇后,刚落座便听皇后问她,“前些日子送去你那儿的补品可还有,若是无了,便只管告诉本宫。”
“谢母后抬爱,我那儿还有许多,便不敢再劳母后费心。”
“嗯。”皇后微微颔首,“你怀着老五的骨肉,若是不经意出了差错,老五怪罪起来,本宫可吃罪不起。”
纪瑶立时呼吸微滞,夫君去南境担当大任时,太子被禁足在宫中,如今即使太子奉旨监国,皇后怕是对那时依旧怀恨在心,吐出的话也夹枪带棒。
越夫人目光微阖,这些年过去皇后依旧没半点长进,奈何不了阿霁,便当着众多命妇的面拿瑶瑶出气。
皇后话里怪罪之意鲜明,当着众人的面,纪瑶却没顺着她的意思请罪,而是神色淡淡道:“母后严重了,夫君是母后的儿臣,又哪有怪罪母后之理。”
皇后睨着她冷笑地勾唇,没理是没理,敢不敢又是另一回事了。
越夫人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其余命妇顺着话头说下去,话头便逐渐从纪瑶身上移开了。
但私下里,她们的目光却在时不时打量纪瑶。如今晋王与太子的大争之势愈演愈烈,作为风口浪尖的晋王妃既不主动与她们结交,也不多施手段替晋王搏得名声。
手婉可比长袖善舞的太子妃差了不少。
晋王妃整日龟缩王府宅院内,将来若是晋王荣登大位,这样的女子又有何手段统御后宫,怕是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纪瑶淡然自若地接受着心思各异的目光,近日太子妃亲自施援手救济灾民,在民间得了好名声。
眼下众夫人心底何等想法,她略猜猜,也能弄懂一二。
可她生性不爱折腾,日常就爱瞧瞧话本吃吃美食,乐善好施之事自有管事安排。
且她怀着身孕,为名声奔波劳累,若是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纪瑶静静听着众夫人与皇后说话,怀着身子坐久了,腰背有些酸疼不适,可皇后却丝没要众人散去的意思。
纪瑶面上不显,暗地里的指尖不时揉捏腰部,终于在纪瑶承受不住,就要向皇后提前告退时,皇后终是松口让众人散去。
越夫人同纪瑶一道离开翊坤宫,路上对纪瑶颇为关切,“瑶瑶可还好?”
纪瑶微微摇首,“舅母,我没事。”
“她也就这点折腾人的后隐私手段,可谁让她站得高——”
“舅母慎言。”纪瑶打断越夫人,旁边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弓着腰路过。
越夫人叹了一气,越发心疼起纪瑶来。
听闻赵阙这些日子住在乾清宫,对圣上聊表孝道,纪瑶要去看看他,越夫人自是一起。
乾清宫外台阶千重,御林军层层把守,守在殿外的太监进去通禀,不多时变出来回话。
“晋王妃、宏国公夫人请回吧,陛下圣体有恙,七殿下正在一旁服侍,不便相见。”
太监声音尖尖细细,眼底眸光冷翳,在这漫天飞雪里,令人不寒而栗。
纪瑶心底一沉,正欲开口,越夫人拉住她对那太监道:“有劳公公了,既然陛下圣体有恙,我等不便叨扰,这就告退。”
越夫人拉着纪瑶离去,上了同一座软骄,到得宫门换上宏国公府的马车后,越夫人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纪瑶知她定是瞧出什么,不由得握紧手心,心底难免担忧,“舅母,咱们可如何是好?”
“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行事可别再如方才那般莽撞,我若不拦着你,今日怕是要闯出滔天祸事来不可。”越夫人对纪瑶方才欲冲进殿内的做法极为不赞成。
纪瑶不免心虚,“是我着急了舅母。可眼下太子监国,皇后今日虽召见命妇,却并未设宴款待朝臣,而陛下的情况又不知晓……”
随着纪瑶的话,越夫人眉头越发拧紧,“晋王才南下多久?这京里的人便坐不住了。”
近日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太子与皇后里应外合,欲挟天子以令天下。
而如今能稳住的晋王却远在天边。
越夫人沉吟道:“今年雪情严重,为稳住朝臣民心,太子一党应不会在此时生乱。唯今之计,只有等。”
“等?如何等?”纪瑶越发不解。
“开春之后灾民必将有所安置,届时太子治国有方,民心所向朝臣归顺,那时才是权力角逐的关键。”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以示安慰,“放心吧,阿阙与陛下在宫中暂时应当无事。”
“……是。”纪瑶心底愁绪越发浓重,太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大位继承人,若那时,她与夫君该何去何从……
越夫人瞧出她心中所想,“太子继承大位的确名正言顺,可他生性乖戾弑杀,做事赶尽杀绝,真到了那份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纪瑶默默听着,心底担忧却是不减反增。
接下来的日子除每日不断涌向京城的灾民外,家家户户笼罩着过年气氛,倒也还算祥和。
只是这平静背后,却隐藏着暗流涌动,有些敏锐的朝臣,早已叮嘱家中女眷无事不得出门结交。
察觉这时局动荡的人们,各个紧绷心神,灾情未减,不知是宫外先乱还是宫内。
开春过后,天公总算作美,这场百年难遇的雪情终于在无数百姓的欢呼声中散去。
他们奔走相告,歌颂太子太子妃的大恩大德,使他们得以在灾难中存活。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初春的树芽悄然冒出新绿,绵绵的春雨洒落下来。
细雨连绵的夜,某处山石绵密绿树成荫的山间小屋内,烛火昏暗,光影明灭间,形容清冷若朗月的男子正于书案后翻动翻书。
鸦青从外面进来,身上湿漉漉地带了一身水汽,拱手向书案后的人行礼,“爷,太子那边已准备就绪,随时就要动手。”
赵霁容色极为清冷,虽在翻书,却有些走神。
小姑娘的肚子越来越大,想必夜间必是睡不好的,外头的雨颇为烦人,吵着小姑娘没法入睡可如何是好?
鸦青见人没反应,又唤了一声,“爷?”
赵霁从容不迫放下书籍,音色清润似玉,“北境情况如何?”
“已经准备就绪。”鸭青有些犹豫,“爷真要动手吗,若太子狗急跳墙……”
赵霁面上不显,声色却冷淡许多,“欲借老三的手除掉本王,未能成事反被禁足。此番南下之行,他可没少给本王找乐子。”
爷言未尽,后面的话鸦青依然意会,“爷打算何时动手?”
骨节分明的长指匀律地敲打桌面,赵霁沉吟片刻,“是时候让更多受难的北境百姓入京了。”
鸦青应下后便出去办事了,赵霁再次执书,却连翻开也未曾,听轩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冷硬的剑眉微蹙。
雅羽在旁见了,以为爷嫌吵,刚挪要去关上小窗,便听爷吩咐他,“去取伞来。”
雅羽惊愕怔愣不已,“爷要出去?眼下正值关键时机,京中处处皆有太子暗探,爷此时路面反而打草惊蛇。”
“本王心里有数。”
“可——”
赵霁冷冽眸光投过来,雅羽蓦然失声,只得到里间取来伞交予主子。
一袭挺拔修长的白衣青伞踏出小屋,没两息便消失于密林中。
晋王府后宅主院,日子逐渐回春,纪瑶怀着身孕比以往更加怕热,早已褪去厚重的夹袄,此时正躺在软床上听着夜雨出神。
不知为何,往日早早犯困的她,今夜格外精神。
她捧着隆起的肚子艰难翻身,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护身符,夫君南下前她给他求的平安符。
求了一对,缠上姻缘线,还请大师开过光。夫君一枚她一枚,遥遥千里以寄相思。
“夫君……”纪瑶指尖轻轻摩挲护身符,似抚过心上人的面颊。
夜,渐渐深重。纪瑶困意一点点袭来,朦朦胧胧间,好像看见夫君一袭白衣出现在她眼前,替她理了理被角,抚着她的脸,温声哄她睡觉。
是做梦吧。
纪瑶眷念地在那温暖的掌中磨磨蹭蹭,露出甜甜笑意,“夫君~”
翌日醒来时,纪瑶仍有些怅然若失,昨夜夫君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可梦醒后,床头确实一片冰冷的空寂。
纪瑶为此闷闷不乐了几日,很快便有新的消息传来,近日无数北境逃难的百姓涌入京城,联合起来敲响顺天府尹的大门,状告北境五城的太守不干人事。
事情很快传开,这时纪瑶才知北境局势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冬日天降暴雪,又比往年还寒,不少百姓的家中余粮都已吃空,暴雪甚至压塌了许多房屋。
起初当地州府还能接济,后来灾民愈见增多,州府委实顾不过来,便索性袖手旁观。
再后来灾民冻的冻死,饿的饿死,背井离乡,四处逃难。
北境共有五大城池,起初受灾的百姓还能逃出来,不知为何从某日起,各州突然出兵暴力镇压灾民,使其不得逃离出城。
那时的北境仿若冰天雪地的鬼城,处处饿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
纪瑶听得深深蹙起眉头,“若没记错,北境五城乃是太子一党的势力。”
绿娥等人亦是深深叹息,造孽。
纪瑶越想越愤慨,气得拍桌而起,“真是混账透顶,为了搏得名声,为顺理成章得到皇位,竟干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小珠赶紧替她揉揉掌心,“王妃可得当心些,省得动了胎气。”
纪瑶深深一叹,这些权力角逐之事,她一介弱女子什么做不了。好在那些困在北境的百姓逃出来了,而太子的名声将自此一落千丈……
纪瑶不由得遥遥望向宫门方向,不知阿阙在宫中可还安好。
接下的日子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京中的暗流越发汹涌,平日会相邀结伴出游的千金小姐们,都安安静静呆在府邸。
各家按走亲访友的夫人,也早早便散去,唯恐呆得久了被有心人打成党争一派。
京中越见不太平,越夫人不放心她,前些日子便让她搬到了宏国公府去住。
日子逐渐暖和,宏国公府的守卫日渐严密。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纪瑶腹部的隆起越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