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知握着小树杈,闷闷不乐地蹲在土地上画圈。
她托着脑袋漫无目的地涂鸦,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另一根小树杈。
它扬起尘土盖过了她鬼哭神嚎的杰作,一笔一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荷叶和荷花。
花朵娇弱,荷叶便撑起大伞为它遮风挡雨,留出一湾静谧的港湾容它酣睡。
“不必忧虑。”沈序同曦知一起静静地欣赏着画,“林公子胆识过人,不会吃亏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离开过我这么久,”女孩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我不要他这么拼命,我就想他能多陪陪我,我一个人在家里从白天等到黑夜,我知道哥哥很疼我……”
后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那样的小小一只,哭得肩膀轻轻颤抖。鬼使神差的,沈序想去摸摸她的头。
手悬在半空停顿片刻,蜻蜓点水地掠过女孩。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抚慰。
遇见曦知前,沈序觉得自己在哄人这块大抵是一窍不通的。
“你要学会长大,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林公子。”他安慰人的话术稍显青涩,“及笄后会嫁人,会…会有孩子,林公子也会有。所以,你要学着去适应他不在的日子。”
哭声渐止。
沈序清了清嗓子:“别…别哭了,我买了糖葫芦。”
好吃的。小脸蛋还挂着眼泪,曦知懵懵地仰头:“给我吃吗?”
“不然呢,”少年摸了摸鼻子:“我又不爱吃甜的。”
沈序给她做了几道小菜,曦知吃完晚饭,恋恋不舍地被他送回家。
是夜,沈序读完最后一本书,困倦地揉了揉眼。
他起身走到窗边,打算收了撑窗杆,熄了烛火睡觉。
“哥哥。”
他被吓得清醒了大半。
林曦知扒着窗,一双杏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我睡不着,好黑哦,哥哥又不在。”她说明来意,“而且家里有鬼,我不敢睡。”
沈序知她又是在诌胡话了,偏偏盯着她犯可怜撒娇的样子,就是挪不动脚。
“所以,”他抿了抿嘴,“你想让我陪你睡?”
曦知捣蒜似的点头。
“男女授受不亲。”他眼神躲闪一瞬:“我在外面守着你睡觉。”
“好!”
像是预料到他会答应,曦知喜滋滋地抱着棉被进屋。
沈序给她铺好床,捂热被褥,担心她怕黑便留了一盏灯烛给她。
女孩乖巧地躺在床上,只伸出脑袋。
“哥哥,”她笑:“明天见。”
众多的告别语里,这是我最喜欢最希望的。
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再见,那不是一个未知的时段,正因如此,有所期待,每天的生活才有意义和动力。
一夜好梦。
翌日,沈序带曦知去了城里。
听他说这里可以送信。
曦知是第一次来,她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繁华的地儿,即便如此,女孩还是听话地一直牵着沈序的手。
二人来到某不知名的店铺前,沈序叮嘱她在门口等他,切记不要乱走动,他很快便会出来。
店里昏沉沉一片,无人掌灯,少年轻车熟路地拐进后室。
“参见主公。”是一道浑厚的男声。
沈序周身肃杀,递给他一封信:“想办法传去暨先生府邸。对了,霍宵是怎么回事。”
那人收了信:“回主公,霍小将军忠心于您,说是什么不远万里,生死相随……”
沈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急忙咳了声:“主公您见到他了吗,许是歪打正着,若小将军妨碍到了您,属下即刻便叫人将他带走。”
“不必。”少年沉声,“切莫打草惊蛇,细作也尚未现身,沈叔公那边动向如何?”
……
曦知坐在店前的台阶晒太阳,正惬意呢,面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妇人。
她体态臃肿,一下子挡了所有的光,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曦知有些奇怪:“大娘,有什么事吗?”
谁知,这大娘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还上前拉扯她,曦知云里雾里属实被吓了一跳。
“乖女儿,跟娘回去呀。”妇人边哭边嚎,拽着她就往街对面的小胡同去。
什么女儿?我不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你别拉我。”
“女儿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娘找你找的好辛苦啊,别赌气了咱们回家好不好。”她力气大,曦知怎么也挣不开。
“我不认识你啊,放开我,我娘早过世了。”
妇人喊得大声,很快就吸引了人来围观。那挑着扁担的老汉道:“小姑娘啊,别同你娘置气了,快些回家去吧,娘拉扯你长大也不容易。”
是啊是啊,周围人附和,让出一条道来。
那妇人喜出望外,曦知又气又急,趁她不备狠狠在女人的虎口上咬了一口,侥幸脱开。
“我不认识她,她是坏人。”女孩解释道。
“姑娘大了就是叛逆。”妇人干笑两声。
提着竹篮的婶婶帮腔:“是了,我家那个也倔得很,小孩子嘛就是要多管教。”
众人纷纷理解,再次堵住了曦知的去路,她进退两难:“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你可知我名字?”
妇人胸有成竹地一笑:“知知。”
什么!?她怎会知晓,难道……
难道她一直跟在她身后,听到了自己和沈序的对话?
曦知开始手脚发凉,死死地盯着妇人得逞的笑。
身后传来几声闷哼,女孩再睁眼时。
一把剑裹挟无穷杀气,架在了妇人的脖子上。
第005章
寻常百姓如何见过此等恐掉脑袋的场面,剑身寒气逼人,只消微微侧头便能嵌进肌肤几分,妇人登时大气都不敢多喘,两股战战,惊栗不已。
沈序长身孑立,伸手将曦知拉至背后。他衣着素雅,骨子里却天生熏出不亚于世族公子的骄矜桀骜,尤其是他拔剑时,动作翻云成花,睥睨苍生,居高临下的气场如狂浪覆压。
灿若朗星,熠熠在人海生辉。
“小公子……不不,大侠!”妇人脸上的肉因惊惧而骤缩成一团:“求您放下剑,咱们有话好好说。”
少年的指尖轻叩着剑柄,“我问你,为何强拉她。”
她腆着脸:“女儿不懂事,当娘的教训教训她怎么了,小公子啊我劝你可别私自管起别人的家事啊。”
曦知牵着沈序的袖侧堪堪露出半张巴掌大的小脸,长睫翕动,杏目凝了一汪珠泪,“哥哥,我不认识她,她不是我的娘亲。”
剑立刻向深处摁下几分,妇人的脖子隐隐渗出血珠,她哀叫一声:“小公子莫信她的一面之词呀。”
沈序微眯了眼眸。
“她说什么我便信什么,难道……”他懒懒地扯出一丝讽笑,漆眸晦涩不明。
琥珀色的光打落,沉淀进阴郁的深瞳,再无折射溢彩:“让我相信你的片面之词么。”
黄毛小子有什么可害怕的,妇人暗说。
但此刻自己的头有如千钧重,对方的目光半是淡漠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矛盾重重地盯着她。
自头皮而下的悚然感刺得她发毛。
围观百姓窃语:“非我贬低,若说你是小姑娘的母亲,你二人未免也太不相像。”
“在理,小姑娘可是明眸皓齿妥妥的美人胚子,你和她的眉眼简直八竿子打不着边,何谈亲生。”
眼瞅谎言即将败露,妇人干脆破罐破摔,竟冲上前当街抢人。
剑柄一转,擦出劲厉霜风,她晃了眼,脚上踉跄地跌倒在地。
“唔。”曦知受了惊,头埋进他的大袖子里。
眼底的杀意转瞬即逝,沈序低头抚了抚女孩的双丫髻,将剑背在身后暂时藏下。
尔后他矮身低语了几句,长袖掩住了娇小人儿的大半个身形,像极了拥她在怀。
半晌曦知才扬起头,面色羞红地拢住他的脖颈,沈序便顺势将人抱了起来。
妇人瘫倒在地,浑身都软绵绵的,唯独那张嘴还硬着叫唤:“你英雄救美,救的了一时救的了一世吗!她是我留给我儿子的,我一定不会罢休!”
沈序抱着曦知往外走,闻言云淡风轻地挑眉。
“好啊,”他弯了眼尾,给人一种温和而笑的错觉,目中却无甚感情:“千万别罢休。”
——
夜阑雨深,长街人影茕茕。打更梆子三声响,窗牖几豆烛火明灭曳跃,顷刻将息。
巷尾,野猫慵懒地勾腰,荧绿色的眼巡过交织重叠的雨幕。
布鞋急速踏过坑洼,它无端被浇了溅起的水花,不愉地甩甩尾,消失在夜色之中。
妇人匆匆地赶回家,不顾脱下被淋湿的衣裳,而是径直去向后屋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