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喜极而泣!”行鸢嘴硬,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酸了眼眶。
曦知穿着霞帔婚服,宽大的裙摆如凤凰花热烈地盛开,她执着金团扇,既兴奋又紧张地微微掩面。
七月是和昭琼一同进来的,原先她还拘谨着身旁可是堂堂公主殿下,一见到曦知那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拥着女孩嘴里叨叨叨地说个不停。
“太漂亮了知知,”她由衷地赞叹,“一晃眼你都出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二人是闺中密友,自有许多话要讲,昭琼便先识趣地退了出去。
“外面有个叫姬……姬妙!”七月挠了挠头,悄悄往她袖子里塞了个东西,“说是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跟她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欸,现在别看噢,洞房了再看。”
“好。”曦知乖乖地应。
“噢对了,你哥哥呀这都还没开席呢就喝得烂醉了,嚷着炫耀自己是梧州主公的小舅子呢。”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曦知握着七月的手,“姐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我吗?她迟疑一瞬:“志不在此,我呀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还有……”
“还没给我爹报仇呢,我得杀光晋阳那群狗贼,提着那将军的头去我爹墓前敬酒,据说晋阳已归顺了大靖,我们势必同他们有一场大战。”七月说着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许久才揉了揉脸笑:“抱歉,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说这些的。”
曦知起身去倒了一杯酒,清澈的液体随着小盏轻晃,“那祝我们都早日得偿所愿。”
七月微怔。
“我所向往的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天下四分动荡之局面已久,不论是晋阳当家还是大靖皇帝执掌皇权,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和平。”曦知目光炯炯,“再无鼎立,再无共主,天下唯有一主,能且只能是我的夫君。”
七月震惊。
酒盏相撞发出碰杯清脆的声响,女孩笑靥绽放:“七月姐姐,大国小家,两者皆不能舍去,成全大义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成全自己的幸福。”
是啊,我的幸福。
七月欣慰一笑。
“愿君乘胜,恣意而归。”
火树银花的洞房夜,喜烛映照得满堂亮晃晃,曦知忐忑地攥着吉服,她盖着红盖头,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仅能凭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到了深夜,她打了个哈欠。
忽地,她激灵了一下,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送进来一阵风,拢着好闻的香味。
沈序被那帮子人轮流灌了好几轮的酒,这下微醺地立在她身前。
他弯下腰,手撑着膝盖,歪头打量着他的新娘。
透过红盖头,曦知看见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眨了眨眼睛,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嬷嬷教她的一些礼节又倏地忘了个精光。
喝合卺酒,掀盖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接着该做些什么呢,她乱糟糟地想。
视野红糊糊的,大概能描出眼前人的轮廓,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盯着她有多么溺爱炽热。沈序盯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曦知下意识地张嘴。
隔着红盖头,眼前的一块影子愈靠愈近,女孩微微睁圆了眼睛,下一刻沈序落吻。
双唇中间隔着薄纱传来他的温度,画面旖旎动人。
半晌他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曦知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挑了红盖头。
绝色佳人丽雪红妆,半嗔半讶,露出水盈盈的美目,令他呼吸一滞。
“哥哥……”她期期艾艾的,害羞不敢看他。
沈序眯了眯眼睛。
后知后觉女孩意识到什么,默默抓紧了被褥,“夫君。”
夜阑更深,剪了红烛,新人共饮下合卺酒后,曦知便想不起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趁着沈序醒酒小憩,她掏出了袖子里七月塞给她的东西。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就是某启蒙之物,姬妙也就这东西多。
里头一页还专门夹了一张小纸条,姬妙的字龙飞凤舞:这个姿势简单。
曦知:“……”
她将目光投向了小火炉,思忖着赶紧地毁尸灭迹。
翻了两三页,实在羞燥,她刚想把书一合悄摸烧了,两根葱指便钳住了书角。
曦知大惊失色,抬头正对上沈序探究的目光,也顾不得别的,只想着快点把书夺回来。
“挺好学,”他非常地不满,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热爱读书大过于同自己成亲,实在是太看扁他了,无地自容,“我瞧瞧,什么书勾得你这么大兴致。”
曦知眼泪汪汪,死活不松手:“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你拽我也拽,可怜的书本夹在中间承受着撕心裂肺之痛,门外守夜的人估计也没想到,里头的主公和夫人会小孩子气似的抢起东西。
“嘶拉——”书光荣地断成两截,沈序捏着那一半,迎着曦知痛哭流涕的目光,好奇地翻开看。
烛火摇曳,她分明看见了男人扯出一丝暧昧不清的笑:“哦?”
“叮铃——”脚上的银环发出脆响,曦知一骨碌埋进被子里。
守夜的人望着洞房灯光熄灭,安心地打起了盹。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后来雨势渐大。
昏暗的房间,香炉荡出一片清幽的梨香,凝露混着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地,在空旷的房间回响。
雨滴汇聚成水流,潺潺顺着斜骨蜿蜒。
纯白的银环圈着莲足,不断发出撞击声,直至喑哑。
屋外梨花花瓣飘落,细细密密如亲吻大地。
手腕系着漂亮的玉石链子,被箍在了头顶,他望着绿莹的微光,俯身止住了细碎。
每一次的间隔,链子和银环都会同时地响动,叮叮当当地混合在一起,盖住了妙音。
夜漫长又难捱。
薄眠从都城回到了晋阳,翌日昭琼也和新婚夫妇告别,曦知腰酸背痛地被沈序搂在怀里,又困但还是装作活力十足地同她挥手告别:“有空常来。”
“下次一定。”昭琼微笑着颔首。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地向前发展。
薄眠求来了药,亲自看着昭琼每日服下,他期待着他的高岭之花重新焕发生机。
又是一年冬天,百花枯灭。
沈序立在檐下,冷面听着许珏焦急地讲话,堂下所有的将军齐聚,听候发令。
曦知披着鹤氅站在他身后不远,男人回头,沉沉地同她对视。
她笑了一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主公,此乃大好时机。”暨先生激动不已:“晋阳自乱阵脚,薄眠毫无计划地突然进攻大靖都城,鹬蚌相争,我们正好渔翁得利!”
“晋阳所有主力军全攻,薄眠是发了疯要和皇帝斗个你死我活吗,他向来小心谨慎,主公当心有诈。”
“有诈个屁!咱们的探子都来报了,他就是一点后路都没留,存心要掀了那狗皇帝的极乐宫,东面城池一座不要,就要进皇城,我等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沈序慢慢转弄着扳指。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带来硝烟和烽火的味道。
“众将听令,即刻发兵靖都!”
靖帝坐在那冰凉的龙椅上,几次三番都险些掉下来,贵妃跪在另一边手里攥着条佛珠念念叨叨诵着佛经。
“求神佛不如求己!”他的声音已然因害怕变了调。
贵妃扭头,怒瞪着他咆哮:“事到如今,求你求本宫还有用吗!薄眠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不是把药都给他了吗,不是说愿意不再来犯吗,为什么!他就不怕没了本宫,昭琼死了吗!”
“朕早就说过,妄想用一个女人成就大业,实属无稽之谈!朕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听了你这妖妇所言!”
“妖妇?若无本宫,十年前你这老不死就该上西天了,这法子是险,不还是保留了你几年狗命吗!若薄眠不真心爱她,又岂会来求药!说到底都是昭琼那贱蹄子不中用!”
“陛下!”大公公一脚滑跪在地,“晋阳…晋阳军攻进来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都损失惨重,靖帝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另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下,梧州反了!”
他眼一黑。
“到头来,不还是什么盟友都没讨着嘛。”贵妃冷笑。
皇帝颓败地仰倒在椅子上。
大殿外传来士兵的刀枪声脚步声,薄眠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
他像是老了许多,脸上麻木地没有任何表情,深潭般的瞳孔紧紧锁着皇帝贵妃两人。
靖帝扯出一丝牵强的笑:“薄爱卿,不是说永不来犯吗,这…这是闹得哪一出呀?”
下属将一个空药瓶远远地扔给他,他一看,眉头舒展:“原来是解药吃完了,这,薄爱卿你知会一声来取,或是朕派人送去都可以的啊,何必兴师动众,举兵进攻呢,要不撤军?”
薄眠摇了摇头。
彼时,沈序一路长驱直入,也入了大殿。
靖帝的表情像是瞧见了瘟神,“沈…沈爱卿,两位爱卿今日倒是凑了巧。”
薄眠微微偏头,发现他还带了曦知一道前来,目光在女孩身上短暂停留一瞬。
“薄眠,”沈序道:“这可不像你。”
殿外是重重叠叠的梧州军队,将所有人包围。
薄眠没有回答,他又转过了头,“药是假的。”
“不可能!”贵妃吼道,“本宫给你的药就是真的,她吃了这么多年了一点事情都没有,薄眠你这个白眼狼,拿了药又想反咬一口……”
“什么药?”曦知听得云里雾里。
“不可能的,本宫保证!”她惊慌失措地低下脑袋,“不可能的,除非她没吃……难道,她已经……”
贵妃不可思议地瞪着薄眠。
“休要诓骗我,我亲自看着她咽下。”薄眠道,“就是药本身有问题,正好,我送你二位为自己的谎言和罪孽陪葬。”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两人如待宰羔羊般被押到阶下。
“本来,这就是我同沈序的格斗场。”他轻声。
“没有排兵布阵,没有经营策略,你全靠一股蛮力闯进来,精兵所剩无多,你确定还会有机会同我搏斗?”沈序眯眼,“薄眠,你自诩精明,却走错了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