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任何流言蜚语,他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元曦鼻尖不觉泛酸,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张开手,用力回握住他。
见她情绪安抚下来,卫旸也松了口气,目光再转回到孟之昂身上,就只剩话不尽的寒凉,“孟大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到处激别人。这里只有咱们几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咱们几个才知道。只要孟大人能赢到最后,真相如何,还不是任由孟大人你说了算?”
这个道理,孟之昂自然明白,可就是因为明白,才更加谨慎。
因为他看不透,即便卫旸就站在他面前,已经成了他刀下的鱼肉,他也看不透,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大约是输怕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交手中,他可是一次也没赢过。
忌惮和不甘交织在心头,孟之昂额角不由淌下一滴汗。
卫旸却是从容地挑了下眉梢,四下瞧了眼,寻两张干净的椅子,拉着元曦坐下,也抬手朝孟之昂比了一个“请”,道:“今夜注定漫长,孟大人不如坐下来一块促膝长谈?”
孟之昂嗤了声,道:“下官可没有殿下这番好心情,在这样的地方也能谈天说地。”
“这样的地方是哪样的地方?孤不明白。”卫旸反诘道,“孟大人过去不是常来吗,怎的还嫌弃上了?”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俱都震住。
元曦狐疑地皱紧眉头,过去常来?什么叫过去常来?难道说……想起那个空空如也的木匣,她双眼几乎在一瞬间睁到最大。
孟之昂也笑,咋着舌,摇着头,打心眼里佩服,“真不愧是太子殿下,连这个都猜出来了。”忽然一扬头,下颌在冰窖折射出的冷光中划出一道优越的弧度,“没错,里头的东西的确是我拿走的。且还是在五年前,就已经拿走,毁了个干净。”
五年前?!
元曦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孟之昂。
云雾敛亦是惊到忘记呼吸。
倘若只是最近被调包,他们或许还能认为,是这段时日他们暴露了行动,才叫孟之昂钻了空子。可偏是五年前……
结合之前的种种疑惑,元曦似是猜到什么,整个人都震成泥塑木雕。
不等她开口询问,卫旸就已经帮她说出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云旖并不是云家的人,且很有可能就是十八年前流落民间的四公主?你娶她,也是因为这个?”
“是。”孟之昂不假思索道。
那么大一个的秘密,说出来足可以震撼整个北颐,他却回答得云淡风轻。
眼角眉梢俱都绽满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灿烂,全然没有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慌。
甚至还很是享受其中,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天,等着全天下的人都来惊叹于他的敏锐和聪慧,等得都已经不耐烦了。
“殿下的这个妹妹啊,下官娶得可着实不容易。”孟之昂摇着头,长吁短叹。
大约是觉得他们没法从自己手掌心逃脱,他也扬手让人搬来一张太师椅,撩袍惬意坐下。
卫旸像是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挑眉“哦?”了声,追问道:“如何不容易?不过是捏造一起谋杀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自己再去做那圣人,普度众生,救她于苦海之中。以孟大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这些,不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用着最轻飘飘的口吻,说着最震撼人心的话。
别说孟之昂和云雾敛,便是元曦跟他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禁不住被深深骇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云雾敛一时间接受不过来,苍白着脸色,厉声质问卫旸,“当年那人,难道不是我杀的?可那毒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你下在他酒里的。”卫旸替他把剩余的话说完,却又反问,“当年死的那位富商,虽算不得什么权贵人家,但多少也是有些家底儿的,入口的东西自是千般小心。你随便掺了一壶毒-酒送上去,人家就真会喝?”
云雾敛当即哑了声,也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回答不上来。
卫旸自由他慢慢消化去,转而又眯起眼,朝孟之昂抬了抬下巴,“只怕,连最开始云家老爷子的死,也得从长计议。”
周遭安静了一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元曦还直着眼睛,愣愣的,许久没法从这莫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云氏兄妹惨淡人生的源头,皆是云父之事。如是从这一开始就已经是假的,那接下来……
她咽了咽喉咙,不敢往下想。
冰窖里没有灯,大家都是借着火把照明。也不知哪里的风,摇晃得火苗摇摆不已,散出的光亦是明灭不定,照得人群中的几人脸色都苍白如纸。
外围负责执火的小厮茫然蹙起眉,想伸手挡一挡风。
可他手才抬起来,喉间便划过一抹森寒,带走他平生最后的温度。执火的手随之松脱,火把却没落下,稳稳地落入另外一人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也是如此。
一切都悄无声息。
死寂之中,孟之昂忽然抚掌大笑,“不愧是太子殿下,聪慧过人,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卫旸这辈子听过的赞扬多如牛毛,根本不屑于他这一句,只刺道:“不及孟大人思虑缜密,拿捏人心。”
孟之昂懒怠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跷着二郎腿,深靠在椅背上,“可下官又有什么错?我因一己之私杀人栽赃,的确有违君子之道。但那型云的老头,就当真无辜吗?”
“你少血口喷人!”云雾敛大喝,“我爹一向宽怀仁善,待旖儿更是如自己亲生一般,从未苛责。家中最难之时,他都未曾想过要放弃。你杀了他不说,竟还敢在这里羞辱他,简直无耻之尤!”
“呵,一向宽怀仁善……”孟之昂嗤之以鼻,乜斜眼,轻蔑地觑着他,“那你可曾想过,我是从何知道,云旖并非他亲生女儿的?”
云雾敛登时噎住。
孟之昂鄙夷一笑,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幽幽道:“这么大的秘密,他藏了这么多年,没舍得告诉任何人,却是找到了我。还把他捡到云旖时,包裹她的襁褓拿于我瞧。皇族的纹饰,他虽认不得,但也能猜到其中厉害。就连酬金如何同我分,他都已经盘算好了。”
从没想过的事情,云雾敛整个人都晃了晃,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可想着那每年一换的备用血,他又愣住。否认的话语都已经涌至舌尖,他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一面是父亲临死前无法瞑目大惨状,一面是云旖绝望的泪水。
他夹在其中,像是被漩涡裹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愕着两眼,边摇头,边晃着趔趄后退。身形单薄得,一阵风便可吹倒。
孟之昂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犹自撑着扶手,单手支头,朝他恶劣一笑,“你是不是还没瞧过那襁褓,要不我现在叫人拿来给你涨涨见识?”
“你别太过分!”元曦终是忍不住,起身指着他鼻子喝道。
孟之昂睨着她,直接翻了个白眼,连装都懒得装。
横竖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他也没兴趣再跟他们多费口舌,打了个呵欠,便顺势一扬手。
周遭一阵风紧,是拉弓的情状。数不清的箭矢呈环状,将他们团团包围。
元曦的心也跟着收紧。
“孟大人是打算在这里射杀孤吗?”卫旸冷声问。
孟之昂轻笑,“自然不是,虽说这回您的确是输给我了,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一刻,我也不敢随便拿你怎样。射杀,太麻烦,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为何不换个更稳妥的办法?”
旁人皆是一脸茫然。
卫旸却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你想把孤关在这冰窖里头,活活冻死?”
元曦沉了脸,不由冷笑,还真是个稳妥的办法。
射杀太子的罪名,谁担得起?
即便今夜过后,这件事只有孟之昂一个人知道。他编一个幌子,说他们是遭了贼人的毒手,别人也不好置喙。可射杀到底是射杀,查自然还是要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换成是冻死,事情就简单太多。全推给卫旸一人,说是他自己失误,被关在冰窖出不来。旁人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悲剧已经酿成。没有人证,更没有箭矢之类的物证,上头便是想查,也无从下手。
就连元曦,都忍不住要为他的缜密而鼓掌了。
孟之昂也在为自己的得意,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不住摇头感叹,还反问:“殿下以为,这主意如何?”模样嚣张至极。
说完,还觑着眼,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想从卫旸身上寻到些许慌张的痕迹。
卫旸却丝毫不怵,还笑着点头,颇为赞赏道:“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边说边直起身,将两只手负到背后,朝周围不知何处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听见了没,就用这个法子,给孤好好招待孟大人。”
而那不知何处,还真回应了一声:“好。”
语调懒散,比他还惬意。
众人大惊,慌忙扭头搜寻。
孟之昂也变了脸色,“唰”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转着身四下查看,脚还没挪动开,脖子上便架起一道寒芒。
刀刃森森,刀槽上的血痕更是清晰可见,“啪嗒”落下一滴,恰好落在他胸前。
正是锦衣卫才有的绣春刀!
而那寒光之上,则是鹿游原笑眯眯的脸,“孟大人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想自己来。”
第78章 报应
一声简单的问候过后, 门外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震得周遭地动山摇。
两队锦衣卫弓腰押刀,自冰窖大门鱼贯而入。朱红绣海水纹的曳撒在半空中开合,摇晃出整齐弧线。
众人惊愕不已, 想反抗, 却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 最外围的一圈人就都已经被换成锦衣卫的番子。排排绣春刀迎着火光闪烁, 宛如巨兽的獠牙, 正一口反咬在他们脖颈上。
情势瞬间逆转!
孟之昂气急败坏,脖子都粗了一圈,恨不能提了刀, 亲自将那些废物统统砍了了事。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却根本不允许。
那厢鹿游原还有心情跟卫旸插科打诨,“诶,你一封飞鸽传书,我可是不眠不休赶了五天的路,换了三匹千里马, 才在今天赶到芙蓉城。人都还没来得及歇,就过来给你干活。这差旅钱,你不给我翻个两倍, 我可跟你没完啊!”
卫旸嗤之以鼻, 捋了捋鬓角垂下的一绺乌发,淡声怼回去:“一半的凌霄楼都快到你手上了,还过来找孤要钱。也行, 把楼全让出来, 孤就把钱给你了。”
鹿游原当即炸了毛。
而今他好不容易才跟姓叶的小丫头片子缓和好关系, 凌霄楼门上那块“鹿游原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也才刚摘下没两天。这节骨眼,要是因为自己这点差旅钱,害那丫头丢了酒楼,她还不得活扒了自己的皮?
姓卫的不讲武德,早知道就该晾他几日,让他在这鬼地方都受几天罪!
说来,他以前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而今竟也跟那丫头学的,主动跟别人讨价还价了。
鹿游原皱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想着小姑娘的融融笑靥,他又心甘情愿。
为五斗米折腰的确掉价,但为叶轻筠折腰……那还是很值的。
在这么个地方突然看见鹿游原,别说孟之昂,元曦和云雾敛也是惊得一张嘴能塞下两个鸡蛋。
想起这几日某人忙进忙出,片刻也不停歇的模样,元曦如醍醐灌顶般睁大眼睛,“所以这些天,你都在忙这个?”
怪道总回来得这么晚。
卫旸摸摸她脑袋,莞尔一笑,“我都说了不用担心,偏不相信。”
“那你也没告诉我啊!”元曦咬牙,想起这个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说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再瞒着我,结果现在还这样,你你……”
越想越气,她在由不得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卫旸攒眉“嘶”了声,方才在鹿游原面前的倨傲之气瞬间如扎破了的球一般,顷刻间泄了个干净,搂着人又是抱又是哄,同平时判若两人。
周围的锦衣卫都看傻了眼,拼命揉眼睛,单眼皮都快揉成双眼皮。
唯有云雾敛和鹿游原波澜不惊,冷着脸,翻着白眼,一副早就看透他的模样。
元曦最是受得不这个,红着脸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