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同奚仿佛被一眼看穿了心思似的,不自在地咳了声,有些磕绊道:“那个,咳……二爷,反正你府里丫鬟那么多,少一个也没什么影响,不如把方才那个丫鬟送我如何?”
顿了顿,邵同奚又嘿嘿笑道,“二爷您身家这样大,这永州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和您相比的,区区一个丫鬟,您不会舍不得吧?”
贺陵在旁边无奈摇头,“向二爷讨女人,这事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了。”
邵同奚看向贺陵,眼睛睁大,“要个女人怎么了,我可从来没向旁人要过丫鬟,纵然祝府气派,可我邵家也不差啊,还怕那丫鬟进了我邵家受委屈不成?若二爷将那丫鬟赐我,我肯定好好待她。”
见祝辞不语,邵同奚扬起笑容,看着他道,“左右二爷对美人不感兴趣,祝府又不缺丫鬟,方才那个便给了我吧,权当交换,之后我邵家的丫鬟任由二爷挑,怎么样?”
少顷,祝辞勾唇笑了笑,将手中酒盏搁在桌上,语气漫不经意。
“你要祝府哪一个丫鬟,都可以。”
邵同奚眼睛亮起来,兴奋地正要准备道谢。
下一刻,祝辞继续道:
“刚刚那一个,不行。”
最后这两个字,吐字沉而哑,隐约带了上位者的不容置喙与冷淡,听得人心头直发怵。
邵同奚和贺陵霎时间都愣住了。
邵同奚是遗憾,贺陵却是讶异——
二爷从不对女子留心,可如今居然对一个丫鬟开了先例。邵同奚虽看起来虽吊儿郎当,却也是第一次开口向二爷要人,居然被拒绝了,不可谓不让人震惊。
邵同奚虽然失望,但他却也不是执拗的人,毕竟原本就是二爷府里的丫鬟,他也没有强要人家的道理,很快就想开了。
只感叹着和这等美人没有缘分,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来这美人我是只能看着,吃不到口中了。”
邵同奚感慨着,吃了些小菜,忽然想到什么又提了一嘴,“哎,先不论美貌,就说那丫鬟身上的气质,好似一般的丫鬟不一样,是不是来祝府做丫鬟之前,出身挺好的?”
贺陵听了这话,也点点头,“有可能,兴许是从清白人家出来的。”
方才他也看见了,那丫鬟一举一动之间,确实端秀持重,也正是这隐隐约约的清冷之感,同那娇柔的身段糅杂在一起,才更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与占|有欲。能让这等尤物臣服,谁不心驰神荡。
邵同奚琢磨着,既然得不到美人,多打听一些也是好的,这般想着,便很感兴趣地探身过去问赴白,“赴白,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赴白不动如山,悄悄看了祝辞一眼,见祝辞神色懒洋洋的,似乎并无不悦,这才咧出笑脸,老实回答道:“回邵公子,那丫鬟叫柔兰。”
“柔兰,不错,好名字。”邵同奚满意了,笑着坐回去,“美人就该配好名字,嗯,柔兰,柔兰……”
将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邵同奚却忽然咀嚼出了不对,眉头一皱,纳闷道,“只是,我怎么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这句话落下,祝辞敲着桌面的指尖,忽然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邵同奚。
贺陵抿了口酒,却是不以为意,“什么耳熟,你从前听过?”
邵家是永州三大家族之一,邵同奚是邵家长子,平日里自然要代替邵家四处走动,与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去过很多地方。他结识的人遍布永州周边八郡,对一个名字熟悉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寻常,贺陵并没有放心上。
“说不定是重名呢?永州附近郡县数不胜数,人那么多,女子重名也是有可能的。”贺陵猜测。
邵同奚回想片刻,着实想不起来,便作罢了,给祝辞和贺陵斟满酒,“也是,兴许是我记错了,哎不想那么多了。来来,喝酒喝酒,一会儿还要去给祝老夫人贺寿呢……”
推杯换盏的说笑声中,祝辞侧首,看着方才那道纤细身影离开的院门处,微微眯起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章 去二爷的院子。
祝府后院的屋子里,丫鬟陆续端着热水进来,给昏迷的祝桃擦拭手和脸颊,总算让祝桃脸上有了些气色。方才大夫来看时,说祝桃只是气血不足,开几副药熬着吃了便好,现下小厮已经去抓药了。
柔兰站在床榻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祝桃终于转醒,眼神仍有些迷茫,试着撑起身体,专门伺候祝桃的丫鬟吉彤忙上前搀扶,同时也将事情都和祝桃说了。
祝桃被吉彤扶起来,靠着拔步床架子坐好,抬头看了柔兰一眼,“是你救了我。”
柔兰低着头,轻声道,“是三小姐吉人天相。”
“不,我今日的情况,纵然是大夫来了,也有众多不便之处。刚刚……还好有你在。”祝桃唇色苍白,勉强说完,吉彤便端来温水。
祝桃就着吉彤的手喝了几口,靠回架子,“若没有你,恐怕我的颜面便不保了,母亲也会责骂我。”
寿宴之上,若不是柔兰反应快,让人带她回来,她当真不知道会在大庭广众下出什么丑。
“对了,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祝桃问着,抬头看向柔兰,看清她的模样时,又是一愣,有些迟疑道,“你……你难道是我三哥院子里的丫鬟吗?”
面前这个女子,她看着眼生,应该是前些日子邬嬷嬷新领进来的丫鬟。
但一般貌美的丫头,都是送到她三哥院子里,这她是知道的。
柔兰摇摇头,“奴婢是杂院里的。”
“杂院?”祝桃不理解地皱眉,又抬头看了看她,不确定道,“王嬷嬷的眼神差了不成,怎么会把你分到杂院去……”
嘀咕一句,祝桃便也不再多说,只道:“你要什么赏赐,就去和素亭说吧,你救了我,总该是想要报酬的。”素亭是祝桃院子掌事的领头丫鬟。
话音落下,却见柔兰摇头,祝桃不禁愣怔,“你不要赏赐?那你要什么?”
柔兰不语,慢慢抬眼看向祝桃。
祝桃其实同她曾经的一个堂妹有些相似,她看见祝桃,便会想起从前还在家中,在父母膝下其乐融融,与哥哥说笑撒娇的情景。
方才宴席上,她看见祝桃晕倒,第一时间想到了堂妹,着急之下没想那么多,便冲上去了。
柔兰想起从前的事情,眼眶有些泛红,忙低下头。
祝桃见她似乎神情不对,猜测着这丫鬟在杂院干活应该受了不少委屈,犹豫了下,道:“我院子里的丫鬟够多了,挤不下你,你若不想在杂院待着,那愿意去我三哥的院子吗?我三哥待丫鬟还是好的,你去了那边,至少不用再干粗活了。”
这样总可以罢,不然她欠着这丫鬟一个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柔兰没想到祝桃居然想将她塞到祝延院子去,脸色一瞬间白了些,正要开口时,屋外忽然有小厮叫道,“药来了,来人接一接!”
屋中其他丫鬟手中都有事情做,一时间没人抽得出手去接药。
柔兰自发转身走到门边去端药,她从那小厮手上接过药案,抬头时,发现竟是赴白。
赴白见她眼睛微红,也是愣了愣,但很快朝她递了个眼色。
柔兰明白了,心下稍安,端着药送进去,随后赴白便在外头道,“行了,送完药就跟我走吧,免得在这儿沾染凉气,害三小姐病了。”
“哎等等……”见柔兰应声出去,祝桃微探身,却是没叫住人,只好作罢。
柔兰出了祝桃的院子,跟着赴白往另一边走。
赴白在前头带路,注意到身后的人极小声地吸了下鼻子,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情走出来,便温着声音询问道,“三小姐可是提出要把你送到三公子的院子?”
柔兰没想到赴白居然知道此事,“您怎么知道……”
赴白摇头笑道,“我能在这儿,自是二爷嘱咐的。”
原来二爷早已猜到了。
祝桃较祝延更明事理,这件事一定会给她奖赏,但祝桃能想到的,除了赏银子,便也只是将她调到祝延的院子去。毕竟在祝桃看来,能在主子院子伺候,比干杂活要好多了。
二爷,竟什么都知道……
柔兰怔了怔,敛了眉眼,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她跟着赴白走了段路,才发觉这不是回杂院的方向,正要开口询问时,赴白已经停住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温声道:“去吧,二爷就在那儿。”
听到这个名字,柔兰心不自觉一颤,顺着方向抬眼看去。
只见抄手游廊的尽头,站着一道侧身而立的淡青身影。
男人很高,腰佩云纹白玉腰带,淡淡站在红木栏前,注视着底下时起波澜的池水。
柔兰低下头,尽力压下心中不知为何翻涌而上的忐忑,走上抄手游廊。
走近了那道身影,才低声见礼道:“二爷。”
“祝桃没有为难你吧。”
祝辞没看她,修长如玉的手持着饵料,扔了些进池塘。
他眼皮松散垂着,见池中的几尾鲤鱼争相前来夺食,情况激烈,夺食的鲤鱼跃出水面,唇边浮起漫不经意的笑。
柔兰抬眼时,恰好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二爷的手很好看,指骨宽阔分明,极为修长,虽是松松托着鱼饵,却依旧能从动作中看出极强的力量感。
她心中一颤,一瞬间心中竟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祝府里形形色色的人,便像这池塘里的鲤鱼,从始至终都离不开这一方生存活命的池塘,在二爷的掌控之下,稍微给一些吃食,便争抢得头破血流,固执而又愚蠢。
柔兰不知为何,单只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便觉得耳尖烧得厉害,她不自在地垂下眼,摇头道:“三小姐没有为难奴婢。”
“在我这里不用自称奴婢,我不喜欢听。”祝辞道。
“是。”柔兰一愣,乖乖点头。
祝辞停下动作,跟在旁边的赴白便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接过了饵料,退了下去。祝辞转而看向面前柔软站着的女子,忽然轻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为何不想去祝延的院子?荣华富贵,你都不想要?”
柔兰想都不想便摇头,“柔兰不想要这些。”
赴白听着自家二爷这话,心领神会地眨了下眼睛,老实在后头站着,一声都不吭。
不愧是二爷,见到喜欢的小姑娘,偏生就是不直白说出来,偏要拐着弯儿逗一逗才罢休。
“方才……多谢二爷替柔兰解围,柔兰感激不尽。”柔兰行了一个小小的礼。
祝辞忽然问道,“你会医?”
柔兰愣了下,轻声如实道:“从前学过一些,算不得好,只能看一些简单的病症。”
“嗯。”祝辞听完,没有说什么,只嗓音低低沉沉地应了句,“没事了,回去吧。”
然而话语落下许久,都没有见面前纤细的身影离开,祝辞掀眸看过去,见小姑娘纠结地攥着衣衫,像是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他不禁笑了声,“怎么,不愿意走,不怕我么?”
这个院子地处偏僻,并没有人居住,只是单独辟出来作了个观景消遣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
他是个正常男人,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迟迟不离开,就不怕他做什么事情?
柔兰原本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向二爷问一些事情,现下听见祝辞这样说,不禁怔了怔,原本打算的念头便一时间抛到了脑后。
她、她不怕的。
柔兰抿了抿唇,声音轻轻细细的,带着小女儿的语气,“二爷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样,柔兰不怕的。”
说完,柔兰想了想,也确实觉得自己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再不回去便迟了。她想着,便福身道,“柔兰先行告退。”
祝辞没有说话,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转身离开,沿着抄手游廊走远,消失在尽头。
方才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气依旧萦绕在空气中,祝辞倦懒地笑了声,回想着方才那抹白皙颜色,眼眸中的神色深浓如墨。
她方才说,他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