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不久前才给小姐沏的茶,淡淡的茶香飘在车内,好歹将这阵尴尬气消磨了些许。
小姐和公子都没有说话,对坐在茶案两边。
幸好有个小案摆着,不然更奇怪了,阿秀这样想着,朝小姐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仿佛在问就这么安静下去么?那也太难为情了。
尹婵示意阿秀将茶壶取出,另沏了一杯。
五彩银雀衔杯壶,配有錾花小勺,仅仅泡茶便用这价值不菲的器具,可以料想他家境优渥。
也是,能随随便便拿出五百两施予陌生人的,岂是普通百姓。
尹婵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眼谢厌。
后者自登上车轿,便一直坐得端正,侧着头目不转睛盯住车门的布帘,脖颈僵硬宛如落枕。
一双菱状的薄唇朝下压,两唇绷得略紧,仿佛正抑制着什么。
尹婵不明就里,将杯盏推到他面前:“公子请用。”
她的声音非南地软语,更像秋燕飞过甘泉时轻溅的水珠。轻盈婉转,袅娜万方。
谢厌心中一动,好似被那只雏燕张着翅膀挠了一下。
尹婵不懂他在沉思什么:“……公子?”
马车虽宽敞,但谢厌凭借过人的内力,依旧轻易地将她全部气息汲取。
这样露骨地感知她的一举一动,每一次说话,都像攀在自己耳边轻喃。
如此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天可怜见,谢厌四肢百骸不争气地升起一股燥意,越来越热,越来越情怯。
他飞快回头,想掩饰这种不安分的绮念,拿起短案上的茶杯,仰头往嘴里一送。
冒着滚滚热气的茶,登时被灌进了喉咙。
“公子,烫——”
电光石火,尹婵措手不及,连忙呼喊。
可谢厌已经先她一步咽了进去。
顷刻,滚烫的茶在他喉间拐着弯发着狠地灼烧,谢厌心都麻了,强自不动,抿着口,一张脸闷得又红又热。
红是烫的。
热是臊的。
谢厌想爬到车底下去。
偏偏外间赶马的下属以为里面发生惊天撼地的大事,急冲冲掀起帘子。
并煞有其事抽出长剑,正色道:“主子,怎么了?!”
谢厌忍受住脱口而出的咳嗽,瞥他一眼,很艰难,却又很镇静地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无。”
下属目光狐疑,在车内另外两人身上打转,犹豫一二后,放下帘子照旧赶路。
而尹婵早已呆呆张着唇。
这和那晚送她纸鸢的情景,简直如出一辙。
她难以置信,眼前这行事鲁莽冒失的,是一路以来眉宇常带肃杀阴鸷的“鬼面公子”。
眼睛飞快眨了眨,回神后,她急道:“阿秀,快取凉水来。”
“啊好的!”阿秀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正百感交集着,不想这、这被她紧张过头的公子,竟是如此……傻头傻脑的人。
阿秀有些别扭,赶紧倒了杯凉水。
尹婵拿过,捧着递给谢厌。
大杯凉水绕着丝丝冷气,简直是烫茶的克星。
谢厌难免心动,可望着眼前的尹婵,她一双黛眉轻拢,双目噙着自责和忧色,正眼巴巴等着他接。
他面生难色。
突然想赖掉自己这轻率又冒失的行为。
谢厌以手抵唇,飘忽着目光咳嗽两声,镇定自若:“在下耐热,无事。”
尹婵眼神停在他明显烫红的唇上。
这……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
【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傻得可爱】
【大大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好看】
-完-
第8章 、指尖
◎“公子的眼睛,很像乌雀。”◎
不止唇,连脸的疤痕和胎记都隐隐发热。
狭长的眼睛也被刺激得晕红,淌出两滴泪,被他飞快抹去。只留下泪花蒙在睫毛上,使那长长的睫低垂,在眼下落出微淡的阴影。
尹婵细看他眼睛,轮廓像是一只山间的乌雀。
抬眉低眉时的眼弧,此刻轻轻下移的眼尾,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有多好看。
可谢厌不知道。他只看出尹婵正对着自己的脸发怔,谢厌理所应当地以为她又被疤痕吓到,眼睛躲闪了一下,想侧过头。
刚要这么动,眸光错开间,忽的从她眉宇看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东西。
不是害怕,也并非恶心或嫌弃。
谢厌很快的,萌生了点儿别的。或许是自欺欺人,但他依旧要挑明。
他没有接凉水,目光堂而皇之地与尹婵的对上。
贪心描摹她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眸,秀致的眉弯,媚色半含半露的唇,一直看过她小巧的下巴。
直看得尹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神避开他的视线。
谢厌不再犹豫,旋即低声道:“在看什么?”
尹婵双目微微一顿,他、他突然这么问?
要怎么答……
咬着唇放下杯中凉水,抬眼时,瞧见他一脸正色的询问。
“我、我。”尹婵支支吾吾,意图寻找借口却被他认真垂询的神情,看得过意不去。
心里不由得想到了一事。
最初相识时,他背对自己佝偻的姿态,说见到他的脸定会哭的场景……他必是存有自卑的,生着这样的疤痕和胎记,或许从小到大,无一日被人正眼看过。
尹婵抿着唇角,怯怯瞧他。
其实看得久了,并没有多骇人。
眼神变了变,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丝笑,想起初见,认真地说:“公子的眼睛,很像乌雀。”
谢厌怔住。
山间的风撩开车帘,轻轻抚过她唇角。
幽幽茶香中,她眼尾妩媚,笑容娇昳,才应该称作山间灵物。
而不是自己。
谢厌想否认,却鬼使神差地张口:“好看?”
纵然是哄他的假话,但听听也无妨。
可……尹婵为何会哄他?
谢厌忽然止住了心绪的起伏,浑然不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尹婵只是错愕了短短的一瞬,便用力点头。
“长尾乌雀,很美的一种鸟。”
一声骤响在车里响起,谢厌手按在了桌案上。
他呼吸急促,胸腔生出难以遏制的喜,每一声心脏的鼓跳,都将他卑劣的觊觎心助长得越来越繁茂。
他爱极尹婵的话,爱极了她此时的欺骗。
谢厌目光紧锁着她,偌大的马车仿佛除他们外再无其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想再让她骗一骗自己:“除了眼睛……还有吗?”
“唔。”尹婵看着面前的人,循着他的话继续端详这张脸。
而她越认真看,谢厌越是眼底发热。
她的一双眼睛几乎缠住自己的面容,他能感觉得到,那眼波此刻正停留眉间,又慢慢往下,掠过横穿眉宇的疤,朝右,徘徊着褐色的胎记。
四面八方,皆为尹婵左右。
谢厌口干舌燥。
阿秀已经反方寸大乱。
她清清楚楚听见小姐说出那句见鬼了的话,什么乌雀,哪里有雀,分明可怕极了。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人居、居然诱骗小姐,说什么除了眼睛……除了眼其他都是疤痕,还有什么可看的!
阿秀干着急,悄悄扯了扯小姐的衣袂。可尹婵正陷入沉思,哪里会晓得阿秀心里的苦。
尹婵正思考之事,是连她自己此前都不敢相信的。
怪哉,她认真端详过谢厌的面容后,竟生出一抹荒唐至极的念头。
他像极了一个人。
除去那道横贯的伤疤,再除去右边脸的胎记,眉宇轮廓间,依稀见那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