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当前,祁楚枫也不愿再与他闹别扭,虽然一声不吭,但顺从地跟着他走。
裴月臣领着她往左,绕过岩石,再往上攀援莫约十数丈,到达一处相对平整的平台。“你看,从这里下去,便可以直接进入到古鸦城内。”裴月臣站在崖边,指着下面朝她道。
祁楚枫探头望去,正对的崖壁下方好像是古鸦城某座大宅的后院,一些房屋的屋顶都破败不堪,应该是一座废弃的旧宅。
“在这里还可以安排一些接应的人手,等人先下去,再把火油等物放下去,会更为妥当一点。”裴月臣在旁道,“撤退的时候也能搭把手。”
祁楚枫目测了一下高度,不禁皱起眉头,深知这样的高度,即便没有追兵,要在暗夜中徒手攀援上来也极为不容易。
“你就这么想去?”她闷声问道。
“此事若能成功,就能逼东魉人出城突围,免去我军攻城和围城之累。”裴月臣看着她,语气诚挚,“楚枫,你心里也知晓,这是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祁楚枫立在崖边,转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痛楚,“你知晓此事有多危险吗?”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刮过,劲道颇强,刮得她险些站立不稳。
“小心!”
裴月臣连忙一把拉住她,径直将她揽入怀中,退离崖边。
“我知晓,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因为我知晓你一定会反对。”
“你……”祁楚枫气恼之极,想要挣开他。
“楚枫,我也会有怯懦的时候。”他握住她的肩膀,诚挚地看着她的双眼,“你昨日怪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是我的错。但我这样做,是担心你的反对,会让我更加退缩,所以我不敢给自己留退路。”
祁楚枫不解且惊讶地望着他。
“我想过许多,想着回北境之后该如何筹备咱们的婚事;想着带你回我的家乡去看满塘的荷花;还想着将来咱们的孩子该先学剑还是先学枪?先读《诗经》还是先读《南华经》……”
“自然是《诗经》,朗朗上口,小孩子容易背诵。”
“好,那就先学《诗经》。”他含笑道,“听你的。”
“所以,你一直在想这些……”祁楚枫慢吞吞问道。
裴月臣点点头,自嘲一笑:“是不是有点傻?”
“当然不是!”祁楚枫轻声道,“你能想这些,我很欢喜。”
“可是,所有这些事儿都得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裴月臣拢了她的双手,合在掌中,“你知晓,我也知晓,即使怕,也得去做。”
祁楚枫怔怔看着两人的手,静默了许久,慢慢偎入他的怀中:“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死。”裴月臣道,“我会拼尽全力,活着回来。”
随着他的话音,祁楚枫的泪一下子涌出来,迅速渗入他的衣袍。她抬起头,迅速抹去泪水,望向崖下的古鸦城,目光坚定:“既然决定要烧粮仓,就要设想得再周全一点!”
当日,祁楚枫召集众人到大帐,直接分派任务。
“掌灯时分,就开始攻城!”她道,“南城、东城和北城同时进攻,投石机、破门锤还有云梯全都需要事先备好,到时候全都要上。你们可有问题?”
众将愕然,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半晌,赵暮云才迟疑问道:“将军,还是打算强行攻城吗?”
祁楚枫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云儿你负责东城,曹将军负责北城,霍将军负责南城。”
这其中人选并无裴月臣,曹文达心生疑惑,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裴月臣根本不在大帐之中。攻城是件苦差事,他不由暗暗揣测,莫非祁楚枫偏袒裴月臣,存心让他捡个现成便宜?
“祁将军,我……”曹文达忍不住道,“我营中人手不足,北门光靠我一个营只怕是难以攻取。”
“此次攻城的重点在于试探和分散敌军的兵力。”祁楚枫道,“北门外头不远就是河,地形原因就不可能大规模攻城,所以东魉人在北门的守兵一定最少。你们营主要用攻城锤,要死死咬住北城兵力,让他们无法到其他地方支援。”
曹文达怔了怔,反复思量她的用意。
祁楚枫转向赵暮云:“云儿,东城是重中之重,投石机我会全部架在东城的外头,云梯也会先紧着你这边用。”
赵暮云颔首:“末将明白。”
祁楚枫最后看向霍泽:“霍将军,西城地势较高,仰攻不易,辛苦你了。到时候若是难以支撑,我会带兵支援。”
尽管不解,霍泽还是颔首:“末将领命。”
周云在旁,也知晓这里头没有裴月臣,但又不便明着问,只得装作左顾右盼:“裴将军呢?怎得不见他?”
“月臣……”祁楚枫顿了顿,“他去营中挑选人手了。”
“挑选人手?”周云不解。
“我们攻城那晚,他会带人背着火油攀下崖壁,火烧粮仓。”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
曹文达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将军是预备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古鸦城?”
“若能一举攻下,自然再好不过。”祁楚枫道,“此战,烧粮仓是重中之重,只要粮仓被毁,即便一时无法破城,也能逼他们在短时日内突围,到了那时候古鸦城就能不攻自破。”
赵暮云已然明白过来:“所以攻城,其实是为了掩护烧粮仓?”
“对!”
祁楚枫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然后双手抱拳施礼,沉声道:“此战,恳请诸位通力配合,楚枫在此先行谢过!”
“将军言重了!”霍泽忙道,“裴兄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不惜以身犯险,我等定当全力配合,将军放心便是。”
赵暮云虽未说话,眼神中透出的坚毅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唯独曹文达默默无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从各营挑选了近二十名攀援山壁的好手,裴月臣对其进行一一考核,确保他们能在风雪之中进行攀下崖壁。待人选初定之后,已近夜半,裴月臣回营帐时,兵士禀报曹文达已在帐内等候多时。
裴月臣微有些诧异,略皱了皱眉,还是掀帘入内。曹文达坐在火盆旁边,正佝偻着背烤火,双目定定地盯着火盆,碳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沟沟壑壑,比寻常白日的他老了十年不止。
“曹将军?”裴月臣试探地唤了一声。
像是正陷在什么幽深的思绪中,被他一唤,曹文达猛然转头看向裴月臣,目光慌张而无措,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似回过神来,眼神恢复正常。
“裴将军,你来了。”他嗓子有点发哑,“冻坏了吧,快坐,烤烤火。”他似乎忘了这里是裴月臣的营帐,习惯性地客套着。
裴月臣理理衣袍,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曹将军深夜等候在此,有要事?”
闻言,曹文达却又不吭声了,静默了好一阵子。久到裴月臣已经想要逐客,才听见他道:“你为何要主动请缨下崖壁烧粮仓?”
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却没料到竟是这话,裴月臣微有些不耐道:“烧了粮仓才能逼东魉人出城,曹将军应该明白才对。”
“我是问,你为何要主动请缨?”曹文达抬首看向他。
裴月臣拿起火叉,拨了拨碳火,冷笑道:“曹将军莫非想说,我是为了争功?”
“我……”曹文达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我知晓你对我有怨气,罢了,你自己保重吧。”
他起身的时候,大约由于坐得太久腿麻了,踉跄了一下,裴月臣本能地伸手扶了他一把。曹文达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未再言语,掀帘出帐而去。
终究也不知晓他为何深夜到此,裴月臣皱了皱眉头,也不欲理会。
天将明,裴月臣已带齐人马,整装待发。
除了随他下崖的十八人之外,另外还有帮忙运送火油以及负责接应的三十名兵士,皆是身强力壮的大汉。计划在得手之后,只要未被东魉人发觉,由接应的大汉合力将快速人拉上来,免去攀爬之苦。
祁楚枫拢着斗篷,立在营门口送他们。下崖的人选里面,有四人是云甲玄骑,往日都是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彼此甚是熟悉。祁楚枫再三叮嘱:“一旦得手,立即返回,绝不可恋战。”
“将军放心,我们知晓。”他们齐声道。
裴月臣最后检查了一遍马车上运载的火油,确定妥当,折返回祁楚枫面前。
“我们会在掌灯时分开始攻城,”祁楚枫望着他,目光尽是担忧,“今日风大,你们一定要小心!”
“放心,有风是好事,火借风势,才能愈烧愈烈。”裴月臣含笑宽慰她。
还有好多话想要叮嘱,却知晓说得再多也是无用,祁楚枫望着他,只道:“我等你回来。”
“好。”裴月臣伸手,很想很想摸摸她的脸,碍于还有旁人,只能轻轻替她拂去发间的雪粒子,目光温柔。
“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她朝他嫣然一笑,亲自牵过马,把缰绳递给他,送他上马。
马车载着火油,向前驶去,裴月臣策马在旁,缓缓徐行,祁楚枫临别的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
……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一片小小的雪花飘飘扬扬,轻轻落在他眉心,凉意沁人,骤然之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旋身回望,却已看不见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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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一口气没接上来!!怎么到这里没有了!!】
【不够看呀不够看,攒了好久的,一下子就看完了】
【等更】
【男女主差几岁哇,原谅我看的有点粗心着急】
【所以曹文达到底想说啥,是想解释当年的事情,想道歉?
“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啊啊啊啊又甜又虐~】
【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是在告诉月臣,我楚枫攻城也是真的!要是你不出来,我就攻进城门去找你!要是你不回来,我也不独活,到哪里都去找你!这也让月臣记得,一定活着,活着回来!心里有牵挂的人,活下去的动力是核能!总是生死前,必须做的事情从来不含糊!两个人都能成为彼此的动力和守护者!这就是志同道合!比翼齐肩!相互扶持!真好!
月臣楚枫的孩子会叫什么呢?是先学剑还是先学枪?一定先读《诗经》!未来,真美好!可未来越美好,眼前的古鸦城就越是黑暗沉重!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月臣,记得,努力活下来!】
【曹将军是不是也后悔当年的事了?】
【撒花】
-完-
第105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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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风刮得愈发猛烈,衡军绛红的旗帜烈烈作响。
祁楚枫一身戎装,古鸦城就在她面前不远础◎
暮色渐沉, 风刮得愈发猛烈,衡军绛红的旗帜烈烈作响。
祁楚枫一身戎装,古鸦城就在她面前不远处,黑沉沉的, 半隐在黑夜之中, 像一头盘踞的庞大怪兽。
她盯着它, 然后转头看向鼓手,点了点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声点鼓, 其后紧跟着一阵密集的擂鼓声,于暗夜之中,分外响亮。
霍泽已在南城外部署妥当, 严阵以待, 鼓声传来,他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