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补上一句:“也别踩脏了。现下衣裳换好了,规规矩矩坐在这屋里不许动,等着沈先生来接亲。”
喜服的下摆又沉又长,穿着它行动不便,阿勒只得乖乖坐下。吴嬷嬷把她的头摆正,梳子沾上刨花水,仔仔细细地重新给她梳妆。
祁楚枫支着肘,托着额角,在旁看着她们,不知不觉间倦意涌上……
“宅子就在将军府旁边,走两步就到了,我自己过去不行吗?姐,我为何一定要等他来接呢?”脑袋任由吴嬷嬷摆布,阿勒不解问道。
听不见回答,阿勒好奇转头,看见祁楚枫似已睡着。
吴嬷嬷转头看见,便从旁取了一件披风轻轻给祁楚枫盖上,轻轻叹了口气。自家姑娘因在南征之中受了重伤,虽然救了回来,身子却因此损耗甚大,调养了好些时日,仍是恢复不成从前的模样。
外间脚步声响,崔大勇捧着大婚彩冠快步而来。
按中原习俗,大婚的彩冠上头应镶嵌珍珠或者宝石,祁楚枫想着阿勒是荒原人,特地高价收来六枚又大又圆的红珊瑚石,要求匠人镶上彩冠。
彩冠手工精细,匠人费了不少功夫,总算赶着今日完工,崔大勇连忙亲自去取了来。
一进门,崔大勇正欲说话,便见吴嬷嬷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看见了自家将军正在小憩,连忙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把彩冠放在梳妆台旁,示意阿勒看上头的红珊瑚石。
阿勒一看,是荒原的红珊瑚石,喜出望外,笑靥如花,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大勇叔。”
崔大勇笑了笑,小声道:“是将军吩咐的。”
吴嬷嬷不放心地转头看了眼祁楚枫,小声吩咐崔大勇:“大公子前几日送来的红参,你挑上好的送到灶间,吩咐她们炖参茶,我估摸着晚上怕是闹得很晚。”
崔大勇会意,赶忙去了。
赵春树带着一大帮人,正在沈唯重的宅子帮忙布置,晚些时候他还得赶回家去接母亲和夫人来参加婚宴。如今赵暮云不在,自家夫人又怀着身孕,他格外忙碌。
衡军收复古鸦城之后,祁楚枫重伤之后,霍泽任主帅,继续与东魉人作战。赵暮云率领烈爝军,以骑兵居多,本就擅长奔袭,古鸦城以南又是一片平原地带,不似之前的丘陵地带。
霍泽此前在南境,那边的东魉人屡屡犯境,好在始终不成规模。对付一盘散沙的东魉人,他经验丰富。如今麾下又有烈爝军,更是如虎添翼。东魉人失去古鸦城之后,没有稳定的落脚之处,被衡军撵得东逃西窜,大部分只得出海逃生去了,只剩下小部分尚在苟延残喘。
南征一战,衡朝可谓大获全胜,圣上龙心大悦,但又恐东魉人卷土重来,遂命赵暮云率两万烈爝军留守东南境,绝不能让东魉人再来作恶。
当时祁楚枫尚在伤病之中,为免影响她的伤势,此事并未告知她,只是告知了祁长松。
祁长松不傻,被留在东南的两万烈爝军是精锐,日后自然是回不来了,只怕连赵暮云也回不了北境。圣上一则确实担心东魉人杀回来,二则他一直担心烈爝军在北境树大根深,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分走了烈爝军的部分兵力。身为驸马,祁长松斟酌再三,点头同意。
赵暮云只得奉命驻守东南,无法归家侍奉母亲,家中只得靠兄长照应,连这次将军府的喜事都无法回来参加。
“这地是刚扫干净的,你们几个兔崽子把鞋底的泥都给我蹭下来,不许带入屋!”赵春树朝几名侍卫喝道,转头看见裴月臣与程垚各拿着一沓囍字正行过来,连忙招呼道,“军师,程大人,这儿、这儿……”
程垚把囍字往赵春树怀里塞:“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写。”
赵春树瞅上头的字,朝裴月臣笑道:“我看以后,咱们烈爝军的喜事,程大人一人就能把囍字包圆了。”
程垚笑道:“只要你们不嫌弃,要多少写多少。”
“楚枫说了,沈先生没酒量,让你往他那坛子酒里头兑水,至少得兑一半。”裴月臣朝赵春树道,“总之,沈先生若是醉倒了,她唯你是问。”
赵春树不满:“就他那个酒量,兑一半也得醉,干脆让他喝白水得了。”
“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问。”
裴月臣微微一笑,转身便要走,被赵春树拉住。
“军师,”赵春树压低声音问道,“你和将军的婚事,到底预备什么办?”
程垚听到这话,也停了脚步,奇道:“是啊,圣上已经赐婚,你们至少也该把日子定了吧。”
裴月臣淡淡一笑:“大概,楚枫是想等调理好身子之后再成亲吧。”
“成亲而已,又不是出去打仗……”赵春树不解道,“成了亲之后也可以调理身子。”
程垚却意识到了什么,捅了捅赵春树。
“干嘛?”赵春树莫名其妙,“我说得没错啊。”
程垚皱眉:“你自己就是成了亲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什么?”
“成亲之后,肯定……”程垚努努嘴,示意他去看肚子,“对吧?当然要等身子调理好。”
“……”赵春树低头瞧自己的肚子,继而恍然大悟,“哦哦!对!要调理要调理。军师,我跟你说,将来等孩子出生,骑马射箭这些事儿必须让我来教,我可是由老将军亲授的高徒。”
裴月臣只是淡淡一笑,掩下眼底的一丝异样,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还是先去兑水吧,免得回头忘了。”
“对对,我不跟你们啰嗦了。”
赵春树想着这是要紧事,拔腿就走。
程垚看向裴月臣,正待说话,便听他问道:“你家春星想和阿勒以后一起进荒原,教荒原人识字,你可知晓?”
程垚微愣,奇道:“怎得我不知晓,你却知晓?”
“春星不敢和你说,担心你不同意,只向阿勒提过。阿勒告诉了楚枫,楚枫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那……将军的意思呢?”
“楚枫觉得此事甚好。这些日子,春星也认得不少字了,而且她本就能干,厨艺也好,进了荒原,除了识字,还能教他们一些日常的事情。”
程垚迟疑着,半晌没说话。
裴月臣道:“不管你怎么决定,这都是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即便是楚枫也不能勉强。或者,你回去先和她聊一聊?”
程垚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大婚正式举行。
众多的宾客,将沈唯重本就不大的宅子挤得水泄不通,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中拜堂,送入洞房,紧接着便是晚间的酒宴……
赵春树朝祁楚枫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酒坛子,示意自己已经兑了水,请她放心。
此番南征,沈唯重尽心尽责,为了和谈,深入虎穴,众人无不佩服。又因阿勒是将军府的人,整个北境都知晓祁楚枫是把她当做自家妹妹,故而今晚的婚宴热闹非凡。不仅烈爝军中来不少人,荒原各族也都派人前来恭贺,又有好些在北境常来常往的商客,也都前来恭贺。邓黎月因商队的缘故,虽不能赶到,也特地备了厚礼请人送来。
一时觥筹交错,也有人上前来向祁楚枫敬酒,都被裴月臣挡了。她的身子尚未完全恢复,经不起像从前那样大口饮酒。
酒过三巡,祁楚枫眼瞧着沈唯重连喝数杯面不改色,心中好笑,凑到月臣耳边笑问道:“我看树儿是往水里兑酒,不是往酒里兑水,大伙能看不出来吗?”
裴月臣笑道:“看出来也没事,将军府的女婿,谁敢欺负他。”
祁楚枫只是笑,不吭声。
裴月臣望了她一眼,顿了顿,笑问道:“你说,咱们成亲的时候,酒里要不要兑水?”
闻言,祁楚枫脸色僵了僵,很快掩饰地一笑,岔开话题道:“幸而今天天公作美,天气正好,你瞧,出来好多星星。”
裴月臣皆看在眼里,也不拆穿,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是,老天也会知晓这是一段好姻缘。”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祁楚枫只装没听出来,微微转开脸去。
裴月臣望着她的侧颜,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月上中天,散了席,祁楚枫又把赵春树拎过去,叮嘱他看好闹洞房的人,图热闹可以,不许有出格的事儿。
赵春树一脸她实在多虑的模样:“阿勒是什么人,你当亲妹妹待的人,谁敢闹洞房。”
祁楚枫瞪着他。
赵春树只得认怂:“好好好,我盯到最后,看哪只小兔崽子敢找不痛快,我就削了他。”
祁楚枫颇为满意,这才回了将军府,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被裴月臣叫住。
“楚枫,今年的荷花长出花苞了,你过来看!”
他朝她招手道,说罢便先行进了院子,祁楚枫连说不都来不及,只得跟过去。
“你看。”他的手在荷花缸中拨动着水,动作轻柔而小心。
月光落在荷花缸中,层层涟漪荡开,能看见荷花茎上小小的青绿花苞,弱小,娇嫩,惹人怜爱……祁楚枫看着,轻声叹道:“去年没看见它开花,今年总算能看见了。”
“婚期就定在花期吧。”他道。
祁楚枫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踌躇道:“是不是太早了?”
“早吗?”裴月臣低头看她。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点了点头。
“楚枫,你是不是……”他顿了顿,缓声道,“若你不想与我成亲,只是碍于圣上的赐婚,我可以向圣上提……”
“不是!”她连忙打断他。
“好,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都没有关系。”
“月臣……”祁楚枫迟疑着,“你不用这样。”
裴月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我……”祁楚枫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道,“我问过邢医长,南征时我的伤势太重,以后很难会有孩子。”
她说完,立即抬眼看向裴月臣,却诧异地发觉他神情很是平静。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不可能答应你娶小妾,所以你要想清楚。”
他又点了点头,还笑了笑:“我知晓,我没想过要娶小妾。”
祁楚枫皱眉,盯着他望:“你还笑,你到底知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你很可能就会没有自己的子嗣,你懂吗?”
裴月臣点了点头:“我懂,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裴月臣肯定道,“楚枫,我早就说过,我怎么样都可以,你才是最重要的!”
祁楚枫愣在当地,半晌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在京城的时候,御医就告诉我了。我请他先不要告诉你,让我来说。”
“你怎得不说?”
“我想,等成亲之后再告诉你。”
“为何?”
裴月臣无奈一笑,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怕你悔婚。”
祁楚枫又是一愣,禁不住咬唇笑开,把脸埋进他怀中,咕咕哝哝说了句什么。
“什么?”裴月臣没听清。
“婚期就定在花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