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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_分节阅读_第63节
小说作者:青城山黛玛   内容大小:427 KB  下载:承平年少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3-13 02:5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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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请御医上门,倘或果真有孕,齐姑姑必会知晓,届时只怕当即就要告诉皇帝,以求他早日回心转意。

  可宝珠不愿做这种会被归结为邀宠的事。

  皇帝听得出来,也不插话,由她继续说下去:“哪知从药局出来,正巧有一家子要到城外别业里避暑,打发了二十来个下人先行一步,那管事的上药局来讨碗水喝,说想顺道挣几个钱儿,问可有愿意搭便车的。”

  皇帝一听就不对劲:这番说辞漏洞百出,究竟是谁指使这么些人,专冲着宝珠来的?

  宝珠笑笑:“我虽不认得这位管事,但我想,瞒着主家假公济私的人,品行怎么靠得住呢?这便车我可不敢搭。”

  实际上,她不认得那管事,却认得他别在腰带上的对牌,那式样她曾在一日里见过无数回。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帝也就有数了,宝珠不愿再缠着他多提。皇帝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个明白。你只管安心,好好地养着。”又解下随身的锦囊里,捧到她面前:“你要的保胎丸,我带来了,惠民局的那个不好,宫里配制的更好些。”

  宝珠没接,猛然别过脸去:“宫里的再好,我也不回去。”

第93章 .九十三蒲葵扇

  宝珠本想硬气些,不防话刚出口,便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了。

  皇帝见状,哪还顾得上循循善诱,忙抚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何曾有错?无非是因为她有了身孕,肯让着她罢了。

  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作威作福,她两世都看不上这样的人,哪能料到,自己越是要强,越是躲不掉这么个名声。

  宝珠没这么放声哭过,从前纵有难受的时候,也不过默然垂泪而已。今时今日或许是因为不在宫里、不在侯府里,而是远在这青苔黄叶的偏僻之地,可以暂且忘了规矩、忘了体面,她竟然攥着皇帝的衣裳,哭了个酣畅淋漓。

  皇帝起先还想劝住她,后来也只是叹气,手指轻抚过她的额角,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哭法,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不会的。”宝珠哭够了,渐渐地收了声,一面取出帕子低头擦泪,一面平复着心绪,道:“您不必担心,我住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赌气。这里没什么不好,吃的穿的都有,便是缺了哪一样,我手里还有银子,托人买了来就是。况且这儿比城里凉快得多,又清净。”

  她再说得头头是道,皇帝也不会依她的:“你图清净、图凉快,哪里住不得?何苦跑到别人家的祖坟边上来?”

  宝珠不这么觉得:她名下的庄户,都是太后赐下的嫁妆;皇帝能为她安排的别业,也未必能保证无人打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是到佛寺道观里去借住,一样要由善世院或者玄教院管理呢,想插手的人,仍然可以插手。

  只有这无人问津的前朝陵寝最好。只要皇帝回去后不主动提起她,她就能安安稳稳地长住下去——不论哄骗她的人是谁,都绝对没有胆量刺探皇帝的行踪。

  皇帝在房中环视一周,想再找张椅子,坐下来好与她细谈,可除了一张杌子,竟没有个可坐的地方,只好作罢。

  宝珠发觉了,欲站起来让座,被皇帝按着肩膀拦住了:“孩子的前途,你也不必操心。若是个女孩,便是朕最宠爱的公主,若是男孩,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

  “陛下!”宝珠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只想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大。”

  还是不肯依靠他啊。皇帝不由得苦笑:他既然已经知道有人虎视眈眈,怎会还不加强戒备呢?旁敲侧击过许多回,对于她的种种顾虑,他也算了若指掌了,不过是他亦有他的脾性,尚没有做成的事,不会轻易许诺罢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陵户长夫妇回来了,遇见莫名守在自己门口的一群羽卫。

  陵户长家的见状,又急急忙忙往宝珠这边来,一进门瞧见屋中多了个陌生男人,猜得这便是宝珠的夫婿,只是瞧他通身的气派,又有那些官爷跟着,不晓得是个什么身份。

  宝珠唤了声“孙大娘”,起身笑问:“可是遇上什么难为的事儿了?耽搁了大半日。”

  孙大娘这会儿提起还是一脸愤慨:“说来真是没脸。夫人知道,咱们这样人家,从洪熙爷在位时起,就从来不必服劳役、交赋税,当年鼎盛的时候,一年年的恩俸、粮米更是用也用不完。如今虽然改朝换代了,但自己受过的恩德不能忘,离开这儿另谋生计倒罢,怎么能把那丧天良的土耗子往皇陵里引!亏他老娘病倒在床上,左邻右舍的还常常帮衬着,竟被他当作不得已的说辞,今日事情闹起来,老太太气得不得了…”

  洪熙乃是燕朝太'祖的年号,而土耗子便是指盗墓贼。宝珠暗忖,当着皇帝的面儿谈这些,究竟有些不妥,正想拿话岔开,皇帝却开了口,说:“如今朝廷一样免除了前朝陵户的徭役赋税,不知大娘说的这人,多大年纪了?若是正当壮年,何愁没有养家活口的法子?”

  “可不是!”孙大娘想不到这后生倒很平易近人,“才二十四五呢,左不过一个'好吃懒做'!恨不得躺在家里,银米自己就长着脚跑来了才好。不像您,年轻有为——我忘了问,您在何处高就呢?”又想起一事,忙踅身招呼自家男人:“别只顾着和官爷们闲唠了,快快张罗些酒菜来!”

  宝珠暗暗好笑,又睇了皇帝一眼,且看他如何应对。

  皇帝一派自若,答道:“在下是科举入仕,在朝中谋了个誊写编录的闲职。”

  科举入仕者起初授予的品衔并不高,胜在清贵而已,他这样的年纪,也像那么回事。

  宝珠只道孙大娘打听这些,皆是因为陵庄里鲜少有外人踏足,且又才出了内贼,理应谨慎些。不想孙大娘还有一重考量,存心要瞧瞧这后生人品如何,怎地让家里的女眷躲到这荒山野岭里,还隔了这几日才找来。

  想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皇帝的模样谈吐还有什么可说的?轻而易举便打消了孙大娘的成见,孙大娘又特意搬了一把圈椅进来供他坐,随即才到厨房去,跟老伴儿一道忙活起来。

  皇帝这才坐下来,向宝珠道:“他们庄户人家,田地又贫瘠欠收成,哪里能让他们破费来招待咱们?”

  宝珠其实也知道,单他一个人还勉强能够,外头还有十来个羽卫呢。便有点底气不足道:“好歹是陵户长么。拿现有的米面,去邻居家换些小菜瓜果之类的,还是使得。”况且她也做着针线,原本打算等货郎再来,托他卖了,自己留下辛劳钱,趁手带些物什也不麻烦。

  这话可不便告诉皇帝知道。他不是囿于柴米油盐的人,自有他的雄才大略要实现。

  皇帝也不反驳她,想了想说:“我出去一下。”

  做什么去?叫过两个羽卫,一个拿上散钱去各家沽肉沽菜,一个去厨房给陵户长两口子打下手。

  幸亏这些羽卫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对于皇帝的命令只有遵从,绝无半点迟疑,被点中的两人不过一礼,便告退照办去了。

  宝珠坐在房里看着他,不知怎么,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厨房里的老两口一边生火煮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厨房门外的侍卫将捡来的枯枝修匀称,按粗细分别捆作几捆,又磨好了斧头,麻利地劈着柴,一并存放在远离火星儿的地方。

  因为皇帝特意嘱咐过,侍卫们没让老人家张罗太多,不过做了些烧肉烙饼、搅瓜莼羹,羽卫们与夫妇俩一道用,又另起炉灶煮了一样鱼片粥,呈与皇帝及宝珠。

  夏天的白昼长,用过了晚饭,金红的落日还挂在西头的屋檐上。遥遥地看见那一排排明黄的琉璃瓦,半掩在苍翠的松柏间,浓墨重彩的色调远比一个王朝的气数恒久,暖金的余晖里,一切显得庄严肃穆,依偎它们而存在的陵户们也不再七零八散,而是像两百多年前一样井然有序。

  依稀有几声犬吠传来,古老的陵庄仍旧有未绝的人烟。宝珠坐在瓜架旁纳凉,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等晚霞散了,咱们便回屋里去。”她对皇帝一笑,瑰丽的霞光映在她眼眸中。皇帝应着,握着一把蒲葵扇替她驱走蚊虫。

  蒲葵叶编织的圆扇,价廉而质轻,农家随处可见,皇帝却没用惯,把握不好风力的大小,自觉有点滑稽,便朝宝珠看去:她两鬓的发丝被拂开了,露着光洁的额头,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没有忍笑,只藏着深重的爱恋。

  他的喉头忽然像被扼住了,说不出话来。片刻,他俯身过去,虔诚地吻她的眼睛。

  宝珠闭上了眼睛,一如她十四岁那年秋狝途中一样。但这次不一样的是,他不再不明白她的心。

  “明日早朝大臣们见不着您,又是一场风波。”农家的灯油是金贵东西,索性不点灯,皎洁的月光透过菲薄的窗纸洒进来,朦胧而清凉。

  宝珠拆了发髻,披散着一把青丝,回头看了皇帝一眼——此地毕竟简陋,连枕头被衾都没有多的,床又窄,他来得仓促,连睡也睡不好。

  皇帝笑道:“大臣们只知朕腿上旧疾发作,有事上奏本给司礼监即可。”

  横竖赶是赶不回去了,借口罢朝在所难免。宝珠站起来,只说:“您一定健健康康的。”

  她的身孕还不满三月,幸好孩子结实,受了许多委屈也没折腾她,如今总算安定下来,方能凡事小心一些。

  见她往床跟前走,皇帝连忙牵住她,千珍万重地护着她过去,等人坐下来,才舒了一口气。

  又打热水来,伺候她洗漱。宝珠拗不过他,也就不矫情了,擦牙洗脸,又由着他倒了铜盆里的水,寻了木盆来,给她泡脚。

  年轻女子,气血两虚是再常见不过的,她也不例外,这个季节脚都是凉的,皇帝自顾自叹了一声,给她擦干了,便搁在怀里捂着。

  “您别唉声叹气的了。”宝珠受不了这么着,有意排解:“暑天里凉幽幽的多难得啊!这地方又没有冰鉴,您夜里嫌热了怎么办?”

  “宝珠。”皇帝没接她的插科打诨,唤了她一声:“给我讲讲你从前那个梦吧,讲讲我们的女儿,晏晏。”

第94章 .九十四密国夫人

  晏晏出生那日,后宫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个男孩儿,如若不然,依皇帝那份儿偏心,皇后的宝座上怕是要换人。

  其实不止后宫,朝中大臣们也暗中留神着呢,假使要立新后,必然要废现今的皇后,终归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这些暗潮涌动,宝珠都一概不知。正月十六的破晓,风还凛冽,只有永宁宫中温暖如春。

  伺候生产的稳婆们七手八脚地给宝珠擦洗了血污,换上新的被褥,屋中熏上香,收拾得清清爽爽。

  宝珠疲倦万分,强打起精神,哑声问:“孩子呢?”

  永宁宫掌事的吕姑姑笑答道:“太后娘娘抱着呢!太后娘娘对小公主宝爱得不得了,乳娘想接过手来都不让。”

  宝珠有些不安:“怎么能让太后纡尊降贵、到永宁宫来?”

  一则太后是长辈,二则永宁宫又是产房,到底有些忌讳。

  吕姑姑便说:“太后娘娘终究是疼您的。”

  宝珠不确定。从皇帝开口讨她的那日起,太后待她就淡了,她在后宫又专宠这几年,再是恪守本分,眉舒这个做皇后的也未见得舒心称意;更不必说,之前她一直无所出,其他妃嫔怎会不在背地里怨声载道?

  太后平生最恨搅得内宅不宁静的女子。

  宝珠张了张口,究竟没问皇帝在何处。后妃们生产,又不像民间夫妻,稳婆御医都伺候着,一应物什有哪一样不妥?皇帝政务巨万,谁有这么大脸、必得要他陪着?

  何况前不久,她才惹得皇帝怄了气,两人好些时日没说话。

  为着什么呢?不过为着从前恩召入宫的那位孟婕妤,因受了眉舒戏耍,宫里无人与她来往,皇帝亦从不曾问起她,可想而知的,日子不好过。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如今倒靠和贴身丫鬟做针线换体己了。

  得了银钱收买的内监仍不知“口德”二字,私下讥讽说,孟婕妤本就是因着贪嘴贻笑大方,到了这田地还整日计较些油肥肉瘦、菜咸汤淡,真不知是个什么托生的。

  宫里从来不缺各路耳报神,这话很快就传到孟婕妤那里,孟婕妤又羞又气,直哭了好几日。

  宝珠这里一样听说了。同样的,眉舒不会不知情。等了一日,凤仪宫中没有任何动静,宝珠便心知肚明,眉舒不打算过问这件事。

  那么自己也就绝不能出面了。一来越俎代庖,必将扫了皇后的脸面;二来,她一向也够招人嫉恨了,凡事只有千方百计远着避着的,哪有上赶着去出头的?

  下半晌皇帝来时,宝珠便婉转将此事告诉了他,只说刁奴欺主,孟婕妤又年少面嫩,身边一个可亲可靠的人都没有,若是皇帝肯去瞧瞧她,或许会好得多。

  然而她说得再委婉,皇帝也立刻听出了根源所在:皇后执掌六宫,不仅没能约束好奴才,且有故意纵容之嫌。孟婕妤与她并无前嫌,不过恰好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罢了。

  他自己上不上心是一回事,孟氏毕竟已经受封做了他的嫔御,岂有任凭眉舒挫磨着撒气的理儿?

  皇帝冷下脸,说:“朕不是闲来无事专门调停这些鸡毛蒜皮的,此番是皇后失职,责令她即刻改过。”微错着牙齿,片刻又恨恨道:“流落到宫外的绣品,叫她给朕都找回来,少一件,朕惟她是问!”

  这才是最打他脸的一桩。他自问不是昏君暴君,国库内帑也并不空虚,何曾沦落到逼得嫔御做绣活糊口的地步?

  宝珠正是怕他这么发落,谁想还是没逃过。一连声求情阻拦,道:“家和万事兴,原是您往孟婕妤宫里走一遭便能迎刃而解的事,何苦大动干戈呢?”内监这起人几乎就没有不跟红顶白的,眉舒纵然掌管六宫,又哪能事无巨细、滴水不漏呢?再者她又是太后一力保举的,犯不着因为这么一点小事,闹得皇帝母子失和。

  皇帝却不怎么想,转头问她:“我做什么要去孟婕妤宫里?我是为了谁?”

  宝珠垂首沉默下来。她自然知道,皇帝想扶持她做皇后,暗里造势的日子也不短了,擎等着她这一胎落地,好顺理成章地母以子贵。只不过她能察觉,太后又怎会全然不知?母子之间微妙得一触即发。

  僵持良久,她嗫嚅道:“您其实,不必为我…”

  “罢了。”皇帝硬声打断她:“你怀着身子,我不怄你。”说完便起身走了。

  那一刻,他一定是怨她的。

  如此说起来,这一世皇帝的脾气倒好得太多——大概是被她三番五次的折腾给磨出来的。宝珠回过神来,不觉失笑,伸手捧着他的脸庞,轻声道:“不过是个梦…”

  皇帝捉住她的手,不屈不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替宝珠捂热了脚,套上绸袜,二人便一道靠在引枕上说话:“我在嶂涞的时候,也做过一个梦,梦见你孤零零地等着我回来,看起来身子很不好,很憔悴。”

  宝珠心中大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他,直到眼眶发烫,都舍不得眨眼。

  “不会发生的。”皇帝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丝,将她揽近些,不是安抚,而是许诺,说:“你担心的那些事,朕不会让它发生。”

  他往常都不在她面前自称“朕”,唯有此刻,那是他以他此身所有的全部来起誓。

  宝珠靠在他肩头,居然因这一句话,轻易地释然了许多——或者也不全因这句话,而是重活一回,总该有些进益。

  譬如某些时候,她不想皇帝为难,却并不意味着皇帝就该被瞒得彻彻底底,他应当知道,从而自己抉择。

  皇帝又问:“后来呢?”

  后来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了。太后既然抱走了晏晏,就没有再把她送回宝珠身边的打算。一个公主,并不具备扭转后宫局势的能耐,太后此举,意在打压宝珠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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