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对赵归违心道:“我不饿。”
赵归是个半点不讲究的,年幼时被祖父赶走,饿的时候跟狗抢食的事也不是没做过,所以他倒没嫌弃这碗粥,确认小妇人不吃,他便一股脑将整碗米汤喝下去,算是吃了个水饱。
转身出去见到周家院子里的鸡,便目光在这破落的院子转了一圈,下一刻径直走向墙角的鸡窝,将胳膊伸进鸡窝里掏了掏,没摸到鸡蛋,但是摸了一手鸡屎。
周大财正好从屋里出来,见这个凶悍女婿这般模样,还以为他要残害自家鸡,连忙冲过去阻拦,紧张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归便道出自己的意图:“有鸡蛋吗?”
周大财警惕道:“天冷了鸡又不下蛋,且我家这么穷,哪有钱买鸡蛋?”
赵归用另一只干净的手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来,递给周大财,道:“那劳烦您看看村里谁家有鸡蛋,帮我买两个回来。”
随后便走向水缸前,舀了瓢水,将手洗干净。
他身后的周大财搓着手里的两个铜板,心想这女婿当真是个大方的。
以为赵归是自己早饭没吃饱,才要买鸡蛋充饥,再瞧瞧他这体格,一顿吃两个鸡蛋也正常。
但是哪有做女婿的到了岳丈家,买鸡蛋只想着买自己的?
周大财便舔着脸走过去提醒他:“好女婿,你自己一个人吃鸡蛋,怎的也不想想你岳母还重病在床,梨花也怀着大肚子,最是需要补充营养。”
周大财这般说,自不是单纯为了那两人,更不是自己嘴馋,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不会为了口吃的,豁出面子去。
只是想从中赚些差价罢了。
周家以前攒的鸡蛋,攒够了就拿到城里去卖,市价也就一文钱两个鸡蛋,若是从村里人手里买,应当还能便宜些,毕竟省了人家去集市的功夫。
如此以来,若赵归能愿意多买些鸡蛋,他从中赚的差价便也更多些。
周大财话音落下,赵归正好将手洗干净,便转身道:“我哪舍得一顿吃两个鸡蛋,这两个鸡蛋正是给岳母与梨花补身子的。”
周大财闻言一笑,干瘪的皮肉在脸上挤出一堆深深的纹路,道:“你与自家岳丈何须这般谦虚,我可听说你请的长工便给人月奉二两银子,想必自己挣的更多,怎会连两个鸡蛋都这般抠搜?”
赵归却板着脸道:“不晓得是哪个乱说,我分明给的是二钱银子,想来岳父听错了。”
周大财挂在脸上的笑一僵,但很快他又笑了笑,勉强道:“我去给你买鸡蛋去。”
他心知既然这女婿已将话说道这份上,想来再抠不出多余的钱来。
赵归拿到鸡蛋后,便自己去厨房冲了两碗蛋花汤。
周梨花也已起床,收拾好了自屋里出来,喝下半碗热腾腾的蛋花汤,便将剩下的交给赵归,也是想着他早饭只喝了碗稀粥,怕是肚子早空了。
赵归便仰头将剩下的半碗蛋花汤咽下。
这蛋花汤自然不比在自家冲的好吃,因着没有撒些白糖在碗里遮掩鸡蛋的腥味,所以吃到嘴里多少有些腥的慌。
幸而她早已不再孕吐,便是吃些不合胃口的,也不会肠胃不适,一阵狂呕了。
随后,她便端着剩下的一碗蛋花汤给她娘送去,顺带让赵归也跟着进屋。
从她与赵归成亲至今,还没带赵归回来过,她娘自然也没机会见赵归一面。
两人进了里屋,周梨花见到窗子还是关着的,便让赵归将窗子打开,但话音刚落便被正要起身的周于氏制止了。
周于氏声音虚软的对周梨花道:“娘这病见不得光,别开窗子了。”
周梨花有些奇怪:“还有见不得光的病?”
说着便将手中的汤碗端到她娘手里,道:“娘,将这碗蛋花汤吃了。”
因着周于氏不让开窗子,所以即使是大白天,屋子里仍旧有些昏暗,却不至于像昨晚那般看不见。
周梨花坐到床边,赵归站在她身后。
周于氏问:“这便是我那好女婿赵归?”
赵归应道:“娘,我应当早些来拜见。”
周于氏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连忙道:“什么拜见不拜见的,只要你对梨花好便足够了。”
说话间,周于氏数次打量着赵归,见这人面向凶悍,脖颈上还有丑陋的陈年疤痕,以及那身形往她床边一杵,便叫人心声惧意。
虽先前听大儿子说过赵归的情况,但因着没见到人,便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如今见到人了,却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然而当着女婿的面,自然不好说什么,便只能暂时将心中的念头压下。
而这期间,周梨花仔细打量着周于氏的脸色,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憔悴,昨日因着太累,一个多时辰的路,因着顾忌她的身子,应是拖了两个多时辰,到了之后见到人之后,只注意到娘说话还算有精神,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也忘记多问一问,如今才想起,便问道:“娘到底患的什么病?”
周于氏却视线闪躲,避而不答:“不过是些小毛病,养几日便好了。”
周梨花见此情形,还以为她当着赵归的面不好说,便推了推赵归,示意他出去。
等赵归拿起空碗出了屋子,她便追问道:“您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什么病?”
周于氏仍旧不愿说。
但追问间,周梨花却瞧见她娘衣领处有一抹青紫痕迹。
她皮肤白便是继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周于氏虽因常年风吹日晒,致使露在外面的皮肉粗糙暗沉,但衣裳里面却白的很,但凡有些青紫瞧着便异常显眼。
因她卧床自是只穿着内衫,方才坐起身子时衣领微开,便被周梨花瞧见那青紫痕迹。
当下,周梨花便伸手扯向她娘的衣领,下一刻便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她动作突然,周于氏还未来得及察觉,衣领便已被扯开,她忙掩回去。
周梨花已彻底哽咽了声音:“娘……这是怎么回事?您身上怎么……”
那皮肉伤青青紫紫的条痕,一看就不是得了病,病出来的。
周于氏动作一顿,用袖子捂着眼睛,无奈道:“你这孩子……”
从她娘屋子里出来时,周梨花整个人都是冒着寒气的。
她急匆匆的赶来,是以为她娘真病重了,有了赵归祖母忽然病重的事情在前,她当时得知这一消息,便如五雷轰顶。
她的确怨过她娘,恨过她娘。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未曾遇到赵归,那这世上,便只有娘是唯一在意她的那个,她又如何能狠心不管?
便是冒着风险她也得回来看看。
来了之后见她娘并不是赵归祖母那般,从此便要天人永隔,她才松了口气。
却没想过,哪来的病重?甚至又哪里来的生病?
之所以卧倒在床,全是有人对她娘下了狠手。
只要一想到她娘这么些年勤勤恳恳的伺候着一家老小,换来的却是被人打的只剩一口气,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活过来,她心里便生出一股冰冷的恨意来。
那个人,她原只是无法再将他当做父亲般孝敬,但如今却是连见一面也觉着恶心难受。
仅仅因着娘不愿去找她要钱,便将她娘差点打死,事后还谋划着要利用她娘卧病这事儿将她骗回家,借着她朝赵归手里谋取钱财。
若说以往她或许心底深处还对父亲兄长有那么火星子大小的心软,如今却也彻彻底底熄灭了,不仅如此还反生了股恨意来。
她真想质问他们,为何能这般恬不知耻?
卖她一次还不够么,为何她日子好不容易过的好些,这些人又向蚂蟥般靠过来,拼了命的想吸她血?
兔子急了还咬人,她便是性子再软弱,也不可能一而再被人欺负。
周梨花走到院子里,便见到赵归正在侧屋里忙活,正收拾这周小柱那间屋子。
赵归见她过来,便下意识阻止道:“灰尘多,别过来。”
她却有些心疼他,站在门口有些不满道:“又不是你家,你着急收拾个什么?”
总归这间屋子他们又不住。
却听他道:“这屋子堆了这么些杂物,晚上又屋油灯照亮,容易绊到脚。”
他这话便如一股暖流,滑到她心里去,将她方才的愤恨都压了下去。
周梨花瞧着屋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好了不少。
不由自主的便站在屋外,看着他在里面干活,可这般站了一会儿,腰便开始受不住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近日来,她多站一会儿腰便会开始疼。
于是便搬了把椅子来,坐下。
两人一个坐在院子里,一个在屋里干活,谁也不说话,可她却觉着安心,心里头舒畅。
赵归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外面,扫一眼那道身影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周梨花这般发了会儿呆,忽然叹了口气,见赵归看来,她便道:“我娘不是重病,是被打的,那畜……父亲下的手。”
‘畜生’二字到底是说不出口,毕竟那人生养了她,若她真敢骂出口,便是罔顾人伦,怕是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赵归顿了顿,问她:“你打算如何?”
她默了默,道:“郎君,我不能由着我娘被打死在这个家里,我想……我想带她一块回家。”
赵归只道了句:“由你。”
便又低头干活。
周梨花面色忧愁道:“可他怕是不会放娘跟我走。”
忙了近一个时辰,算是将这间屋子清扫干净了,赵归走到水缸边上清洗,同时对她道:“岳父昨日与我要过银子,我并未应下,既然你想将娘带走,便问一问咱娘,若娘愿意,便用二十两银子换一纸和离书,往后娘跟我们住,若娘不愿合离,便给十两银子,换娘跟咱们回去养伤,等伤好了,也能照顾你一二,等孩子满月再将娘送回来。”
周梨花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惊讶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然这样周祥的计划,怎可能这般自然而然的说出来,分明是早有谋算的。
果然,赵归回答:“原先也想过再过两月便请个有经验的妇人来家里照看,如今正巧遇到这事,便想着咱娘比旁人都合适些。”
自己的亲娘,自是比旁人更尽心尽力些。
被他这般一说,周梨花自己也动了心思。
如今肚子月份渐渐大起来,她不是没担心过生产时的困境,赵归毕竟是男子,许多事情便是再仔细,做的也还是粗糙,到底比不得妇人心系手巧。
再说便是她自己虽是个自认心细的妇人,因着头一胎生子,许多事情全然不通,这段日子虽努力往妇人堆里凑,尽量向过来人求教些生产事宜,以及如何照顾刚出生的娃娃,却到底没有实际操练过,心里实在虚的紧。
但这也无可奈何,谁叫她没有婆婆?
如今可好,赵归这般一说之后,她便是越想越心动,甚至恨不得强压着她娘跟她回家去。
当下也不拖沓,起身就要进屋,打算好生劝劝她娘去,便是多掉些眼泪,多求一求,卖卖惨,无论如何也得叫娘心软,愿意跟她回去才好。
刚起身,却听身后赵归又道:“你往后该多唤我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