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于氏一愣,瞪大了眼睛仔细朝床前的身影看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但下一刻她伸出的手却在周梨花胳膊上揪了下。
这一下却是没用力,周于氏便是再生气,也不舍得对自己孩子下狠手。
她抹着泪骂道:“你回来做什么?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回来奔丧!”
周梨花被骂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当即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又委屈又后悔。
哭道:“想来您心里与兄长爹爹一样,早已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我就不该回来,回来做什么?平白遭你们厌弃和数落,我这就走!”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周于氏喊道:“回来!”
周梨花停下,却不肯转回身来。
周于氏骂道:“你挺着大肚子,来来回回折腾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周梨花这才走回来,僵着身子坐在她娘的床榻边,却有些闹别扭不愿说话。
周于氏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你郎君没陪你回来?”
周梨花道:“他在外间,您若要见他,我便去将他喊来。”
周于氏却道:“算了,明日再见吧,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天已黑了,便是见了也瞧不见模样,姑爷白日要打铁,那是个重活,又陪你折腾赶路回娘家来,想来已很是疲惫了,你也不用陪我,好好歇一歇,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另一边,周梨花进了屋子,赵归却得在外面与周家父子应酬。
第一次见周大财,虽知小妇人与娘家关系不好,他还是客气的对周大财称一句‘岳丈’。
周大财是个五十几岁的乡下汉子,乡下男子常年在田地间劳碌,面上瞧着比一般人同龄人老许多,周大财也不例外。
周大财瞧着这彪悍的女婿,心中生出少许惧意来。
稍靠近这人一些,便觉得很有压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笑脸,热情地请人在厅堂坐下。
不过虽是面对晚辈,这晚辈还是自己女婿,周大财却半点拿不起岳丈的架子,行动举止见透着谦卑讨好。
周大柱跟在赵归身后,亦是一脸讨好的笑脸。
等赵归坐下后,便连忙倒了茶水给他。
周家是没有茶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周大财就用那几块茶叶地换了一块水田,毕竟家中已算是穷的家徒四壁,哪还有心思放在茶叶上面。
更别提茶叶还得费人力采摘,费柴火炒制了。
今日这些茶叶,还是一个时辰前,周大财跟兄弟家借来的,借的是茶叶,承诺还的却是银子,就这么点茶叶,他相当于花了三个铜板买的。
不过虽花了钱,也是便宜了自己兄弟家,不是便宜了旁人,周大财也算不上太心疼。
这样的自家炒制的粗茶,味道自是不好,喝进口中苦涩还透着股糊味。
赵归却不是个讲究人,赶了一路的路过来,他也的确渴了,便连着喝下两碗热茶才算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感。
他喝茶的功夫,周大柱冲他爹使了好几个眼色。
赵归放下手中的瓷碗,周大财轻咳一声,神情间有些窘迫,但说话时却尽量挺着胸膛,挤出一些强势来,他道:“自古以来婚姻都得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正当的婚事,我女儿嫁给你时我不知晓,如今知晓了,这流程怎么也不能免了去。”
赵归不动声色的看向他,道:“何意?”
周大财张张嘴,但大抵心中觉得羞耻,半晌说不出话来。
坐在周大财下首的周大柱急了,截了他爹的话道:“我妹子的聘礼钱你得给,我听说你给孙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那你给我家怎么着也得二十两,毕竟我们周家才是梨花实打实的娘家,我们跟你要二十两可不算多!”
赵归皱眉,面上一派的凶冷:“没听说谁嫁人收两份聘礼的,你们是觉得我瞧着像冤大头不成?”
他这一番质问,周大财顿时有些泄气。
他向来是个胆小懦弱的,在家里脾气大,婆娘孩子无人敢跟他叫嚣,但在外面却是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所以外面人谁见了他都说一声:周大财是个老实憨厚的。
如今面对赵归这样高大威猛的,他更是逞不出半分的气势来。
周大柱急切道:“分明是你自己将我妹子的聘礼给错了人,明明应该给我家,你凭什么给孙家,总归给孙家的肯定不作数,你得重新给!”
赵归道:“我是从孙家将人娶进门的,自然得给孙家,你若认定我给错了,便自己找孙家要去,与我何干。”
周大柱眼见着说不过,急的又朝他爹使眼色。
周大财自然也是想要钱的,此时心一横,道:“且不说聘礼,你岳母如今病重,我家情况你也看见了,总该孝敬些治病钱。”
这个钱自是得给,赵归正要应下,周梨花却从里屋出来。
周家穷,点不起油灯,所以只在厅堂侧角的地上挖个坑,烧些柴火,用作取暖的同时也能照亮。
此时微弱的火光隐隐卓卓的在周梨花脸上晃着,赵归终止了与周家父子的谈话,起身走向周梨花。
等靠近了才发觉她双眼通红,想来是刚哭过。
他问:“母亲可是病的重了?”
周梨花摇头:“娘是病了,但瞧着还算有精神。”
说着她又看向周大财,随意瞥了眼,便垂下眸子道:“娘说让我们先休息,家里可还有空屋子?”
周大柱忙道:“有,早就给你们打扫好了,床铺都是家里最好的,还是你之前的屋子,我带你去。”
她扭过头去,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不用,我自己去。”
弄得周大柱颇有些尴尬无措。
正尴尬着,周梨花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小弟呢?我怎的没看见他?”
周大柱面色一僵,随即心虚的移开视线,口中道:“小柱离家出走了,那个混账的,不仅将娘气病了,还将你嫂子也气的回了娘家,如今家里就我和爹娘三个人了。”
周梨花皱了皱眉,不再追问,转身出了屋子,带着赵归走进了自己以前住的侧屋。
这间屋子本是一间大屋子,但周大柱成亲后自然不能再跟周小柱一起睡,她是女子,且年岁也不小了,自然不能跟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小弟住一间屋子,便在周大柱成亲时,将这间侧屋一分为二,中间用木板隔开,一间屋变两间屋,她与周小柱一人一间。
但是门还是一个门,只在隔墙木板边上留了个小门,用席子遮挡,她睡里间,周小柱睡外间。
将大门推开的同时,便感到一股子灰尘气,想来周小柱离家出走有些时日了。
屋子太黑,看不见屋里的摆设,赵归担心她被杂物绊倒,便让小妇人在屋外站着,自己去找火折子。
找到周大柱,周大柱连忙去厨房给他拿了火折子。
这下屋里才算看的清楚不少。
外间的小屋子只够放一张床,以及一个破旧的木头柜子,这个柜子在周家许多年,柜子角上被老鼠啃出个烂洞。
那张不算大的木板床上堆满了杂物,上面一模就是一层灰尘,一看便知许久没有打扫过。
周大柱跟在两人后面,见此情形连忙解释:“小柱的屋子来不及收拾,但是你的屋子大哥都给你收拾干净了的。”
周梨花不想理他,转头进了木板另一头的里屋。
木板留的门有些低矮狭小,赵归撩开腐烂损坏的草席帘子,半蹲着身子才钻进去。
正如周大柱所说,这间屋子是提前收拾过的。
赵归转身将要跟进来的周大柱拦在外面,道:“天已晚了,有何话明日再说可否?”
随时问句,口吻却强势。
周大柱踌躇片刻,颇有些不甘心的转身走了。
离开后就去找了周大财,父子俩便交谈两句。
周大柱说:“爹,我就说赵归不是个好说话的。”
周大财迟疑道:“要不就算了……”
周大柱顿时驳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您真想眼睁睁看着我妻离子散不成?如今我婆娘被娘气的回了娘家,狗剩子也被她带回娘家去了,咱要要不来钱,您就别想再见孙子了!”
周大财愁眉苦脸地抽了口大烟:“儿媳妇迟早会回来,都嫁到咱家了,孩子也生了,不怕她不回来。”
周大柱气的跺脚,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爹。
他当然知道自己婆娘儿子肯定还是会回来,但回来又如何?这个破落的家,他儿子但凡有个小病小灾的,连救命钱都拿不出来。
若是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他一家难不成喝西北风去么?
周大柱此时当真是恨他爹,半点不为他考虑,也不为自己唯一的孙子考虑一二。
既然他爹这般绝情,他便也管不得那么多,便道:“爹,那咱娘就白挨顿打?您将娘打的几天下不来床,要是这事儿我跟妹子说了,她能乐意?娘可是最疼她的,这个家她谁都不在意,连您都不在乎,就在乎娘!”
周大财顿时被儿子激怒,拿着旱烟杆子朝周大柱身上抽去。
周大柱也不敢躲,老老实实挨着打,听他爹压低了声音骂骂咧咧:“你个小畜生,敢教训你老子来了!我打你娘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让你婆娘消气?你个没良心的!”
等周大财打完了,周大柱忍着身上的疼跪到他爹面前,抬手往自己嘴巴上抽了两巴掌,赔罪道:“爹,我嘴贱,竟瞎说话,您别气着身子……可我觉着咱娘着顿揍不怨您,也不怨您儿媳妇,要怪就怪妹子一家太绝情了些,就因以往那些小事,至今还怨怪着娘家,您看看谁家闺女像她那般没良心,明知娘家窘迫至此,自己却每日大鱼大肉,不想着帮衬分毫。”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大财心坎里,家里最近之所以这么多糟心事,谁都不怨,就怨那个不孝女。
周大柱见他爹神情,便转了转眼睛,将先前周钱氏回娘家前给他出的主意,倒豆子似的说给他爹听。
第50章 计划(二更合一,补)……
周梨花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发现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倒放了心。
这般晚了,在旁人家自然也不好烧热水洗澡,两人便将就着睡下。
临睡前,赵归手虚搭在她鼓囊囊的肚子上,问:“可有不适?”
她摇摇头,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有些疲惫的回他:“只是有些累。”
赵归的大手轻轻捏揉着她的肩头,过了一会儿,怀中人的呼吸声便均匀轻缓。
他将手伸进被子,捏揉着小妇人的小腿。
这段日子他已习惯这份夜间的活计,若不捏一捏,第二日她的小腿便会发肿。
捏完小腿,他的手虚虚的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心中不免生出两分忧虑来。
大抵这孩子体格像他,所以她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要大上一圈。
孩子个头太大,几个能造成难以生产,这是郎中与赵归说的。
原本赵归是觉着他的孩子自然得高大强壮些,免得将来被人欺负,但随着她肚子日渐长大,他却情愿这个孩子能瘦弱些,是以这段日子都有意克制小妇人日益旺盛的食欲。
因着这日太累,到了第二日早晨周梨花便起的晚了些,还是赵归将她喊醒的,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稀粥到她面前。
这碗粥是真的稀,就一碗米汤罢了,碗底瞧不见几粒米,且瓷碗豁了个口,豁口处黏着脏兮兮的污渍,大抵这碗也有段日子没好好洗过。
但在周梨花心中,她娘是个爱干净的妇人,印象里便是整日忙里忙外,半点不得闲,便是冬日腿骨寒疼的时候,也强忍着痛收拾屋子。
想来这段日子她娘卧病在床,无人收拾家务,便里里外外邋遢许多。
就例如这间屋子,虽瞧着是提前收拾过的,比外面那间干净许多,但仔细看看,还是能瞧见犄角旮旯的地方藏着脏污。
周梨花朝着这碗粥看了一眼,便半点食欲也无,尽管感觉到肚子空空,也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