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真是天方夜谭。
“让双方握手言和?”姐姐的想法和我一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直接否决道:“不可能,这太难了。”
“哦?”父亲挑眉,讥讽道:“从小到大,我教了你们那么多,就教会你们挑容易的事做?”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
父亲放下杯子,屈起手指扣着桌面:“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许多政令都因双方扯皮而被耽误,许多有才华的人都因不肯站队而被埋没到地方,对这场争斗感到不满的大有人在,所以如果提出结束争斗,必定会得到响应,此事并非不可行!”
我没想到父亲竟有这样的心志——这么说来,昨天他听到圣旨后假装昏厥,也就解释得通了。
“爹,你昨天装晕,是做给内侍看的?”我问道。
姐姐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大声重复我话里的那两个字:“装晕?!”
姐姐想骗父亲,没想到先被父亲骗了一回,唉,我们这个家,整天都勾心斗角。
“我站在士族一边,面对陛下所赐的这桩婚事,总不能喜笑颜开。”父亲说,“一个人微言轻、庸碌无为的小官,面对此事会作何反应,我就该是什么反应。”
一个会被赐婚气至昏厥,却又不跟皇帝去闹的小官,才是皇帝最满意的、与东平王联姻的人选。
“你看,”我用手肘戳了戳姐姐道:“爹才是高手,多学着点。”
姐姐完全不像我这么乐观:“爹,你要我为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去改变朝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怎么突然有点要姐姐为了娶檀晖倾国以聘的意思?
等等,我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薇,你们两情相悦,要不是朝局若此,成婚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父亲看事向来通透,一句话就点醒了我。
朝局若此,但朝局本不该如此。
昔日太、祖立国,君臣同心,百官协力,以五万兵力生生挡住北漠铁骑,百姓安乐,海晏河清。
那时的朝堂根本就没有这些争斗。
两方势力彼此倾轧,不过是国力日盛,大家吃得太撑才引发出的乱局,不是沅国朝堂应有的状态。
姐姐喜欢世子没错,世子喜欢姐姐也没错,他们只是受朝局影响不能相守,他们才是受害者。
不该把罪责推到两个受害者身上,而是该去改变朝局。
这便是父亲的逻辑。
“爹娘为女儿谋划之心,女儿明白,可是妹妹没有义务为我牺牲。”姐姐听懂了父亲的话,转头望向我,语气坚决道,“小翎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明白她的想法,回望着她笑道:“姐姐同样没有义务为我牺牲。”
姐姐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父亲的一声咳嗽打断。
父亲清清嗓子,站起身来,拢着衣袖道:“那接下来由你们姐妹俩单独谈,我就不参与了。”
父亲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涉及我们姐妹二人的事,父母为免于自己一碗水端不平的情况出现,一般都由我们自己去谈。
等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我抢在姐姐前面先开口道:“你不想连累家里,那我也一样,我也会尽己所能不让你为我牺牲——何况父亲提出的是最好的办法,如果真的做成,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是真有做成的可能吗?”姐姐颤抖握住我的手,眼里渐渐有了泪意,“我如果嫁给檀晖,皇后肯定要你……”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要你现在就为了我放弃喜欢的人。”我回握着姐姐的手,同样坚定道:“世子敢发誓,为你终生不娶,他已经那么努力,你要辜负他吗?”
姐姐闭了下眼,眼睫之下渗出两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滴落到我的手背上。
我看了下手背说:“好了别哭了,或者你要继续哭我们先换个手,你自己接自己的。”
姐姐难过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睁开眼,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击,她往我肩膀上推了一把:“我是你姐姐,接我几滴眼泪怎么了?你嫌弃吗?!”
我十分嫌弃,甚至忍不住皱眉:“眼泪落在手上可难受了,黏糊糊的,天气这么冷,想用热水洗手还得去厨房烧……”
姐姐愤愤地用衣袖擦干眼泪,起身跺脚对我怒道:“单翎,你真不愧是我亲妹妹!”
我摇头晃脑道:“那是~”
第4章 传言
姐姐的婚礼如期举行,我被父母安排了撰写宾客名单的任务。
名单撰写完成以后还要再跟东平王府的名单核对,确认两家宴请的宾客之间没结什么深仇大恨。
毕竟两家分属不同派系,又争斗了十几年,有过节的几率略大。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沅国朝堂这十几年来的历史,庆幸他们斗虽斗,却没闹出什么人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朝堂之上的其他小摩擦,应该不足以让他们在婚礼当天生出事端,毕竟这是皇帝赐婚,又有东平王坐镇,敢生事的怕不是脑子缺根筋。
不过还是得防范于未然,避免真有脑子缺根筋的人存在。
于是我昨天刚把宾客名单写完,今天就准备收拾收拾去东平王府了。
含冬帮我把宾客名单折叠装封,刚要出门备马车时,管家过来传话:“二姑娘,东平王府的二公子过来核对名单了。”
我正要拿斗篷的手停了下来,奇怪道:“不是说我去东平王府吗?怎么他亲自过来了?”
“许是怕麻烦姑娘。”管家给出自己做此推测的原因:“东平王府的家教一直不错。”
含冬得知不用备马,便赶紧跟我告退去忙其他的事,这场婚礼的琐事颇多,由不得人偷闲。
我听到管家的话不禁发笑:“外面都传东平王府的人行事飞扬跋扈,怎么到你这儿却成了家教不错?”
管家边领着我向前厅走,边道:“老爷常说,传言不可尽信,事实究竟如何还是得由二姑娘自己亲自去看。”
我故作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就算传言为真,以后两家是亲家,东平王府二公子只要不是跟他哥有仇,成心想毁了他哥的婚事,就不可能跟我甩脸子,必定得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家教良好的模样。”
管家无奈瞧我一眼:“二姑娘为了反驳我都用上诡辩了,你和东平王府的二公子还没正式见面,不该这般恶意揣测。”
管家在我家服侍多年,地位等同于我父母一般的长辈,平日里相处可以随意,但要教训我也是有资格的。
我虚心受教:“您说的是……”
到了前厅,沉稳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东平王府二公子檀旆先跟我打了招呼:“见过二姑娘——”
上次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细看,如今我正面檀旆,就更是把那些诡辩之辞抛到了脑后。
仅凭檀旆这张一望便心生亲切之感的俊脸,这人畜无害的表情,我就舍不得用任何歹毒的词来形容他。
打住打住,管家在使劲给我使眼色,应该是看见我刚才被色所迷的样子,想提醒我以貌取人要不得,在客人面前这样很失礼。
“二公子有礼。”我回完礼以后觉得“二”来“二”去的听着也麻烦,报上名字道:“我叫单翎。”
管家把我带到就转身走了,他也有其他的事要忙。
檀旆同我一起,边面对面地在桌前坐下,边道:“那我以后随你家里一样,叫你小翎。”
原来他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父母姐姐怎么叫我,但其实我是想说他叫我单翎就好……
我试探着问:“王爷和王妃在家都怎么叫你?小旆?”
他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我的试探:“你可以叫我檀旆。”
啧,真不公平,平白无故小他一辈似的,他看上去明明和我差不多大。
叫名字这一回合我输了。
我递出宾客的名单与他交换,提前跟他说了可能会有问题的事情:“那个……我表妹卓梦准备在婚宴当天带书院的同学过来。”
檀旆接过名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让他明白,我只得继续解释:“我表妹的同学,一个叫徐子烨,一个叫司空尧。”
“司空尧……”檀旆总算明白我为什么特意提起这件事,抬眸看向我:“丞相家的小女儿?”
我语气严肃道:“正是。”
父亲虽然站的是丞相这边,但私下里与丞相没什么来往,所以姐姐的婚宴本来请不到他家人——奈何我表妹厉害,交友太过广泛。
檀旆勾了勾唇角,问:“你跟我说这个,是怕司空尧会在婚宴上闹事?”
我肯定道:“这孩子被家里养得单纯善良,不会闹事。”
“单纯善良……”檀旆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话里的词,目光在宾客名单上慢慢滑过,“容易被人利用,大做文章,若司空尧在婚宴上出了什么事,就能很轻易地挑起东平王府和丞相府的争端。”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想让表妹别带她过来,岂知丞相家的礼数太过周全,已经替司空尧把贺礼都备好。”我语气沉痛,左手握拳敲进右手掌心,“这就不好拒绝了……”
“大喜之日拒绝丞相家的小女儿过来贺喜,的确不像话。”檀旆举重若轻道,“既然不能拒绝,我找人盯着就是。”
二公子真有乃父之风,处理问题毫不拖泥带水,我心甚慰。
檀旆已经做出了表率,我什么都不干会显得单家很没诚意,于是我赶紧承诺道:“我也让表妹多看着点她的朋友。”
檀旆看上去倒不怎么担心这个,浏览完名单,合上了锦封问:“太子会不会过来?”
太子身居储君之位,即使要过来也不能被写在宾客名单里,他莅临朝臣儿女的婚事,是恩典,想来就来不需要打招呼。
所以我翻阅着名单,被檀旆问得一脸莫名:“我怎么知道?”
檀旆注视着我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悟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那个笑似乎别有深意,笑得让我很想打他。
晚上卓梦到家里来吃饭,我趁着带她库房去看嫁妆的间隙,把注意事项告诉了她。
结果卓梦告诉我一件更加惊人的事:“东平王府的二公子今天在你家门外抓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送去京兆尹那儿审问,一问才知是二皇子的人,京兆尹现在正烦到底是抓还是放,毕竟两方都不好得罪。”
二姑娘,二公子,二皇子,我最近似乎跟“二”有脱不了的关系……
我就说檀旆怎么会莫名其妙主动过来,用家教好怕麻烦我这个原因解释也未免太过温情,原来是发现我家门外有人窥视。
为了避免婚礼当天出乱子,东平王府真可谓尽心尽力,连我家这边的治安都一并管了,我真诚地感谢他们。
但是——
“二皇子怎么又派人到我家来?不是已经消停了好久?”我不解地问。
卓梦问了一个貌似与我们的谈话无关的问题:“你很久没进宫了吧?”
我指了指库房中的那堆嫁妆说:“这些东西我还没清点完,我哪有时间进宫?”
卓梦又问:“大表姐的婚礼,太子会不会到场?”
我今天已经第二次被人问这个问题了,但我的回答依旧是:“我怎么知道?”
熟知京中各种小道消息的卓梦尴尬地咳了一声:“你要听京中传言么?”
我忐忑不安地问:“传言与我有关?”
“与单家有关,但基本是由你引发的传言——”卓梦说,“传言认为单家要偏向东平王府那一派,与太子决裂——因为赐婚的圣旨下达那天,你和二公子似乎看对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