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又一次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去看他,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她都应当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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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弯腰把容昀从地上拉起来,道:“走吧,去看看你大哥。”
容昀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哽噎着看了她一眼:“外面有马车,我带着马车过来了!”
秦月抽了帕子递给他,道:“你先擦擦,我和人交代一声。”
容昀乖巧地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站在门口等待。
秦月走到后院走廊的门口去找芦苗,她道:“我出去一趟,柜台上面簿子别翻乱了,我已经算了一大半,等会来继续算。”
芦苗听着他们对话,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只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去吧!”
第98章 醒 到底身处人间或者已在黄泉
容昭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两旁是暗黄的天色,仿佛他那年在北狄的戈壁之上见过的黄沙漫天那样,放眼看去全是一片暗黄。
低头看脚下,是泥泞不堪的路,路两旁有一片一片的暗红的花,在昏黄的迷雾中,仿佛火焰。
他好奇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于是又抬眼看向了远处。
在一片昏黄雾霾中,前路茫茫看不清楚,于是他便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背后缠绕他许久的疼痛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他似乎回到了从前没有受过伤时候那样,带着几分迷惑地低头摸了摸自己小腹上应有的那道伤口——伤口仍然还在,只是不会再痛了。
好奇怪。
他停下脚步又开始打量周围。
周围没有人,仿佛此地只有他一人。
遥遥的,他听到有水流的声音,他寻着水声看去,仍然是一片茫茫昏黄,什么也看不清。
冥冥之中,他有些明白自己在哪里了。
心中已然知晓自己身置何处,但又怎么都想不出确切的那几个字,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止着他一样。
于是他便放弃去想,便继续顺着这泥泞不堪的道路往前走。
耳边水声越来越清晰,而前路却笼罩在一片黄色的迷雾之中,影影绰绰,似乎迷雾中有一座桥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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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耳边忽然有一道声音清晰地传来了。
“回去吧!”那道声音这样说道。
容昭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番,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是谁在说话?”他问。
没有人回答。
他皱了皱眉头,又等候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道声音再出现。
索性不再想,他重新看向了前方,想要继续往前走。
而这次他面前却仿佛有了个无形的屏障,叫他没法前行,他只能站在原地了。
于是他回头去看来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看来路,也是茫茫。
既不能向前,他便原地坐下来。
奇怪得很,这满地泥泞,坐下之后却也没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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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方才那道声音再次传来了。
声音似乎是从头顶传来。
容昭抬头去看,头顶上依然也还是茫茫一片。
不似他见过的天空,似乎一切都是混沌。
“回去哪里呢?”他放弃找寻,便往后仰躺在了这泥泞的路上,“我就在这里,我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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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还有那么多,不想去弥补吗?”那声音问。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说,“你看,我死了,赵素娥的死就能归因于我,不会牵连到无辜的旁人;小皇帝不用担心我将来功高盖主起了异心,也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封赏;对朝廷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我十五岁从军,十多年过去,也已经完成了当年的誓言,北狄在我手中投降,容家在我手中重振。对晋国、对朝廷、对容家,我没有遗憾了,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说这话时候,他瞥见了十五岁的自己,牵着马行进在远处那火红的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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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从地上坐起来,他看着从前的自己,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瘦弱的时候。
他想起来尘封已久的从前,那时候容家从云端跌落,树倒猢狲散,同族旁支避之不及,更别提那些原本只是官场上来往的所谓友人。
人人能跑,唯有他与容昀不能。
无论容家有多少不是,有多少非议,他与容昀就是实实在在受了恩惠被主家抚养长大的。
伯父一家或许对不起别人,但没有对不起他们兄弟两人。
所以他必须报答,必须要做那个力挽狂澜的人。
于是他去从军,那时候的他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这是那时的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路。
他看着十五岁的自己牵着马渐渐走远,消失在那片昏黄的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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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见又一个身影,是十八岁时候的他,这次是骑在马上,与十五岁的自己走着同样的道路。
十八岁。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倒在了地上,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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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的遗憾呢?”那声音重新响起来。
“我给了伯母安稳的晚年,让容莺安然出嫁,让容昀长大成人,我没有遗憾。”他看着空中的那团混沌,余光中,十八岁的自己从马上下来,站立在了那里,似乎在看他。
他没有去看十八岁的自己,他感觉喉咙中似乎多出了几分哽噎,甚至眼眶也有些酸胀,许许多多的往事如吉光片羽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想起来那时候他把林氏和容莺接回在家里,林家便借着机会想插手容家的事情,甚至还想把林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嫁给他,他拒绝之后,林氏在家里垂泪数日,也就是那年,他送赵素娥北上去和亲,在回京的路上救了秦月。
站立了许久的十八岁的自己终于重新上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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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用手遮住眼睛,耳边有细碎的风声拂过。
风中似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人声,但并不能听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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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秦月呢?你能心安吗?”那声音又问。
“不能心安,但也只能这样了。”他放下了手,看到了二十四岁的自己便在远处伫立,“不是犯了错道歉之后就一定必须能得到原谅,也不是给予了补偿之后对方一定要接受,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坐起来,看着二十四岁的自己,“我喜欢她,所以这时候我死了是最好的结果。她将来不会有任何感情上的负累,她可以后顾无忧地往前行,她将来会遇到更好的人。时间过去足够久,这些往事便会被遗忘。”
远处二十四岁的他转头看向了他,他与过去的自己遥遥对视。
“人生没有那么多可以改正的机会。”他对过去的自己说,“就算改正了,旁人也不一定会接受,所以……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内心的悔悟,硬是要旁人给一个谅解。悔悟留给自己就行了,没有必要拖着旁人一起。”
何况……也不会有任何人会给他谅解。
那些都是奢望,是他的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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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岁的他转了身,慢慢地朝着前面走去。
容昭从地上站起来,他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他们已经走了,我该跟上去了。”
可他还是无法前行。
远处二十四岁的他已经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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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需要我了。”容昭沉沉叹了口气,他环视这个昏黄不见天日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归处,我是应当离去了。”
没有人回应他。
身遭有疾风吹过,前方迷雾散开,那座桥的轮廓清晰了许多。
他再尝试着往前走,这次,挡在他前面的那无形的阻碍消失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耳边传来密密麻麻的人声呼唤,里面似乎有容昀的呼喊,还有严芎的声音。
再往前走一步,他感觉到身上原本消失的疼痛全部显现。
低头,他看到脚步中的血迹,淋漓又可怖。
眷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那一片迷蒙混沌,此时此刻变成了容府正院的样子。
他于是决绝地回了头。
那一切都已经毁在了大火之中,那是他回头也无法找回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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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又有声音传来了。
他脚步顿了顿,是秦月的声音。
为什么这里会有她的声音?
难道她也来了这里?
怎么可能?这不应该!
他环视周围,就在此刻周遭疾风骤起,魑魅魍魉突现,身后,他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秦月的影子。
“容昭,醒一醒。”还是秦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