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苗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点了点头,道:“那还省了点事,就卖个早饭好了。”
说完了这些,芦苗重新看向了秦月,道:“看你样子好像有些不太好,听严芎说抓你的是公主,那公主现在伏法了吗?”
这话听得秦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天下都是他们赵家的,她伏个什么法?”
“那不是有句话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她是公主难道还例外啊?”芦苗眼睛瞪圆了。
“她死了。”秦月徐徐叹了口气,“以后应当都不会有事了。”
“那谁杀了她?”芦苗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不会要他去偿命吧?我觉得这好像不怎么合情理啊?”
秦月顿了顿才意会到那谁是在说容昭,她又想起来容昭颓然倒地的那一幕,沉默了一会方道:“没有动手,是她自己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那还好,怪不到别人头上。”芦苗松了口气,“所以那谁送你回来的?”
“也没有。”秦月认真地看向了身边的芦苗,“他又救了我一次,芦姐姐,你觉得……我应该去看他吗?”
“他怎么了?”芦苗直觉有些什么事情是她完全不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秦月垂下眼睫,忽然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滚下来,“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芦苗却笑了笑,她认真又显然偏心地说道:“你怎样做都是对的。”
第97章 退后 所有感情中,最难的便是后退
秦月听着芦苗的话,抬眼看向了她,一时间只沉默了,她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从来也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芦苗似乎看出了她的迷惘,抽了帕子递给她,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你心里万分想做,心中犹豫,拿不定主意,那就不如去做了试试。”一面说她一面笑了笑,“结果如何并不重要,或许做了会后悔,或许不会后悔,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而你现在不去做,你就会一直想一直惦记,不如早些解决拿定了主意。”
秦月接了帕子,沉默地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她并不能拿定主意。
“想看就去看,不想去就不去,心里不需要有什么负担。”芦苗又道,“你和那谁之间的关系不是我们这样外人能理得清楚的,只有你自己能拿主意,旁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替你拿主意。”
秦月能明白芦苗的意思,但或许在感情面前,她总会犹豫一二的。
她与容昭之间,并非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理得明白。
恨是的确有过的,爱并非完全没有存在过。
在她与他快六年的相处中,或许有过疏离,有过失望,但也有过亲近,有过甜蜜。
过去种种终结在那年安定门上,所有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被她丢弃,但丢弃并不代表完全消失。
一切都还在那里,午夜梦回时候她偶尔还会梦见从前。
她现在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过去的影子。
她不会对过去和故人完完全全无动于衷。
芦苗见她一径出神,心知她多半还要想一会儿,便拿着木料单子站起来,往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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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阳光已经渐渐热辣。
芦苗下到一楼,便听见后院里面豆苗三蜜他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什么。
她好奇地绕到后院去看了一眼,便见他们几个在角斗,三蜜抱着一只腿跳来跳去,又趁对面的豆苗不注意的时候跳着撞过去,豆苗也是灵活,他飞快跳开,就让三蜜撞了个空,然后只好放下腿站稳认输了。
食肆里面被砸成这样,大概最不担心的就是这群小孩子了。
芦苗有些感慨,但心头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
三蜜一回头看到芦苗在门口看他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跑过来道:“芦姐,我们是不是太吵啦?”
“吵倒是不吵。”芦苗笑了笑,“这大太阳的,你们玩得一身汗,等会记得要烧水洗澡,否则会被你们月姐拎着耳朵骂的!”
这话一出,这群吵哄哄的小子们便纷纷放下了角斗的心,走到了阴凉地方来乘凉。
“月姐是不是已经好啦?”豆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奇地看向了芦苗,“我刚才还看到月姐下来晾衣服呢!”
“你们月姐一直好好的。”芦苗在豆苗脑袋上弹了一下,“你东想西想什么呢?”
“芦姐你就把我们当小孩子呢!”豆苗很不服气,“我们都知道的!”
“你们知道什么?”芦苗好笑地看着他们,“说来我听听?”
“知道月姐来历不凡呀!”三蜜趴在豆苗背上认真地说,“月姐和我们都不一样,和芦姐你也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就是不一样的!”
“是啊是啊!”豆苗附和,“虽然和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严哥哥那么凶的人,在月姐面前都很恭敬很恭敬的。”
芦苗听着这话,只觉得小孩子大概比大人还要敏锐一些,有些事情就算不说,小孩子们也是能看得清楚的。
“而且今天是公主来找月姐的麻烦,我觉得月姐以前肯定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豆苗认真地说,“说不定以前是那种翻手云覆手雨,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就很离谱了,芦苗听得都笑出声来,她伸手在豆苗头上揉了一下:“平常少去听那些说书先生说的本子,怎么可能是像你说的这样?”
“那是什么样子呢?”豆苗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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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只是个平凡人。”不知什么时候,秦月从楼上下来,接着豆苗的话笑了笑,“没你们想的这么神。”
芦苗回头看过去,便见秦月正在往柜台方向走。
“你要出去吗?”芦苗问道。
“先把食肆里面事情理清楚吧!”秦月眼眶有些红红的,但声音还是平静的,“找点事情做,免得我一直想。”
豆苗蹦蹦跳跳地跑进大堂里面,趴在柜台上看秦月:“月姐,那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呀?我们都觉得你以前一定特别特别厉害,肯定是历经千帆,感觉天下无敌,所以来做个普通百姓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
秦月伸手摸了一下豆苗的脑袋,道:“刚才不是说了,就是个平凡人。”
豆苗从前是不敢多问的,但这会儿因为秦月脾气好地回答了两次,倒是胆子大起来,便趴在柜台上不走开,道:“那……那为什么后面宅子里面每个人都看起来那么凶巴巴的,在月姐你跟前都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这问题问得秦月都愣了一下,她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我与他们家大人从前有段旧事。”
“就……这样吗?”豆苗显然不信,“那为什么那个凶得要死的公主还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因为那位公主走上了歧途,所以乱行事。”秦月简短地回答了,然后看向了面前的豆苗,“还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月姐在骗我……”豆苗眨了眨眼睛,“真的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秦月笑了一声,“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纠葛。”
“从当局者角度来看呢?”豆苗机智地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想听!”
秦月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着看向了豆苗,道:“那太长了,不想说,太费口舌。”
“好吧……”豆苗悻悻地耷拉下了脑袋。
“去玩吧!”秦月在豆苗头上拍了拍,对着芦苗已经整理出来的单子,把店里的损失挨个列出来,然后拿了算盘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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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着算盘,她心里却在重复着豆苗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从当局者角度来看,是怎样的过去呢?
没有答案,她给不出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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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头把这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算了个大半,她听见芦苗在后院和豆苗他们在准备着把马车改装一下好去拖木材回来,又想着这些东西能不能找州府大人去请求一下补偿,毕竟这算起来也是赵素娥闹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由官府代为赔偿。
正想得出神,她听见正门被推开的嘎吱一声,正要扬声说今天不开门,便看见了容昀眼睛红红的出现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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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昀看着秦月,似乎挣扎了许久,才走进到了食肆的大堂中来。
他静默许久没有说话,脑海里面却在回响着在刺史府中大夫的话。
大夫说:“伤情的确太重,但若人无求生之欲,那老朽也没有办法了。”
他在床边喊了许久大哥,但容昭只是沉沉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大夫又说:“老朽先用山参给大人吊着,若明日还醒不过来,或许准备准备更稳妥。”
他谢过了大夫,又在容昭身旁喊了他许久,他便就在那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严芎在旁边拿出了容昭留下的文书,上面已经写好了容府分家的事宜,便如当初容昭口头上与他说过那样一分为三,一给容莺的那份已经作为嫁妆让她带去了齐家,另外两分便是分给了他与秦月。
容昀对着那张纸愣了许久,他不知应当作何形容。
他跌跌撞撞地离了刺史府来找秦月,他心中存着侥幸,他在想……是不是秦月能唤得醒他?
可他应当以怎样身份来麻烦秦月?
容昭的态度已经过于明显,他当然把秦月放在心里,他也明白过去种种的错,所以现在的他后退了一步,选择了不去打扰,他留严芎在洛州,是为守护。
所有感情中,最难的便是后退。
他忽然想起来那年他对自己大哥说过的那些话。
以旁观者的冷漠来看待所有人的感情,当然是能一刀两断不拖泥带水的。
那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也带着他对他大哥与嫂嫂之间关系的傲慢与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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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了秦月面前,还没开口眼泪便涌出来,他努力咽下了喉咙中的哽噎,竭力让自己说出的话清晰而不至于含糊:“我大哥、大哥要熬不过去,你能不能去见一见他……”
秦月手中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了他,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容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中的哽噎再也压不住:“对不起……大哥不知道我来找你,他是不让我来打扰你的……大夫说大哥今晚熬不过去就不行了,他……嫂嫂,能不能去看看我大哥……”
秦月看着容昀,从容昀口中听到嫂嫂这个称呼,这让她想起从前在京中的情形。
“大哥……”容昀抹了一把眼泪,垂下了头,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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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大动静,让后院里面芦苗都听到,她伸头看了一眼,把豆苗他们都赶到后院不许到前面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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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垂着眼眸,她久久没有回答容昀的话。
她想起来在北城门上容昭说的那些话,又想起来那个短暂的拥抱,她想着容昀,她又一次去想……容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人都是复杂的,太难用一个简单的词语来进行概括。
她又想起芦苗说的话,无论结果如何,她其实需要做一个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