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去看容昭,却见他正顺着墙壁往一旁滑倒下去!
他脚下有一滩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地面染红。
砰的一声,他手中的短刀落在地上,他整个人也轰然倒地。
秦月急忙转身过去想要接住他,却只来得及被他带得跌坐在地上。
“来人!来人!”她一手搂住容昭的身体,然后回头去张望应当上城楼上来的人。
而此时此刻,城楼下还在因为赵素娥争吵。
她的声音空茫而无力。
“来人!”她颤抖着摸了一下容昭脖颈上的脉搏,大声叫喊了起来,“来个大夫救人!”
此时此刻她心中一片空白。
她想到容昭刚才说的话。
是道别。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伤,许多事情他心里太清楚了。
他总是自己做了决定,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是学不会和人敞开心扉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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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看到容昀带着人冲上城楼上来。
容昀身后还有严芎。
严芎半个身子是血却跑得比容昀更快了,他几乎立刻便让人把担架拿着冲到了他们面前来。
“大人?”严芎眼眶发红,他看向了秦月,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娘子,我这就送大人去医馆,娘子不必担心。”
“好。”秦月摇摇晃晃地松开手。
她后退了一步,她看着严芎等人把容昭抬上了担架,然后朝着城墙下冲过去。
容昀上前来,问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听严芎说你们食肆被打砸了,现在可还有地方能住?”
秦月感觉有些恍惚,她摆了摆手,道:“不必送,我自己回去就好。”
容昀没有坚持,他看了她一眼,又问道:“你身上应当没有伤到吧?要不要也去医馆看看?”
“没有,不必了。”秦月茫茫然转了个方向朝着城楼下走,然后又看了容昀一眼,她勉强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了,去看你大哥吧!”
容昀抿了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便点了点头就先往城楼下跑去了。
秦月沉默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踮起脚去看远处,严芎正火急火燎地带着那担架往前跑去,跑得远了,就再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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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外的地上,一块白布把一切都掩盖起来。
赵素娥没有当年她的好运,她落地的地方是硬挺的地面。
听庾易说,当年她从安定门跳下去的那地方底下是之前准备用来御敌御寒准备的一些草垛,之前准备用草垛来挡可能的箭雨,那时候她运气好,从那么高的城墙跳下去,还捡了一条性命。
所以算是老天眷顾,就算是她想要一了百了,还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机会重新开始。
她的绝望,能获得新生。
而赵素娥却再没有任何机会能获得任何的新生——这也或许是她最后得到了解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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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脑子乱纷纷的,她想到容昭。
她想到,容昭救了她三次。
第一次是在那年她故乡那条湍急的小河中,他把她从河水里捞了出来。
第二次是在徐家,尽管她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从张笃那里知道那次是容昭冲到了最前面去拉开阵仗。
这是第三次。
她和容昭,似乎两不相欠,又似乎相互亏欠。
第96章 平心 满心都是杂念
回到秦芦记,秦月看到芦苗正在带着豆苗他们收拾着店中的一片混乱。
听到推门的声音,芦苗一回头看到是她,脸上迸出惊喜神色,她丢下了手里的笤帚,一下子就冲了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芦苗一把抱住了她,口中蹦豆子一样说了一大串,“你好好的吧?人没事吧?严芎让我就在这里等着,我是真的想去城楼上救你,但是严芎说让我别去添乱,说我过去就是添乱!我好生气,但是我还是怕给你拖后腿了,只好带着豆苗他们在家里收拾起来,想着要是到中午还不回来,我就带着大家一起去北城楼!还好他说的是真的,他看起来还是可信的!阿月你回来我真的松了口气!”
秦月被抱了这一下,带着几分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正想说话,又被豆苗抱住了腰大哭起来。
“月姐姐!我以后寸步不离跟着你,再也不会让你被坏人欺负了!”豆苗眼泪汪汪地说道,“我要认真地习武,再有人来,我就保护月姐姐!”
“好吧,以后让你保护。”秦月伸手摸了一下豆苗的脑袋,然后看向了芦苗,“我上楼去换身衣服吧。”
“去吧去吧,楼上都是好好的,还好就是一楼弄得乱七八糟了。”芦苗点头说道,“还好有隔壁邻居帮忙看着,后来也没人进来造次什么——”说着她看到了秦月身上的衣裳,原本还想说什么硬生生给打断了,她眼睛都睁大了,“你衣服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秦月低头看了看,又想起来她抱着容昭坐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应当就是那时候蹭到身上的吧?
她有些恍惚地摆了摆手,道:“没事,这是别人身上的血,我不小心沾到了,我上去换一身就好了。”
芦苗点了点头,道:“我让豆花他们给你抬几桶热水上去,正好洗一洗身上血腥味道,要是累了就先睡一觉,反正今天店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了。”
秦月应了一声,便朝着楼上走去了。
芦苗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会儿却不好追上去问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让豆花和豆苗两个一起去抬水送上楼,然后带着三蜜和其他的人一起把乱糟糟的大堂整理清楚,再把被砸坏的桌椅板凳放到一起来,看看哪些是能修一修上了漆还能用,哪些是根本不能用了只能丢到后院去当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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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回到房间里,她在桌前坐下,却是发起了呆。
她脑子里面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刚才在城楼上容昭与赵素娥对峙的情景,一会儿却是那年在京城的安定门上混乱的情形,再却又会浮现她当年在河水中沉沉浮浮的恍惚。
许许多多纷杂的往事就在她脑海中凌乱地出现着,她扶着脑袋,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
她看得到隔着一条街的那个宅子中的绿树上有一串一串的白色小花,她依稀记得那树好像是叫楸树,当年容府也种了楸树,但开的花是淡红色。
到了秋天,这高大的楸树就会落下叶子。
她记得曾经听容昭说过,说楸树的树叶和树皮都能入药,可以治跌打损伤,能散瘀消肿。
“在外面的打仗的时候哪里有那么齐备的药材,都是能用什么用什么,有能用的都不错了,没法挑。”容昭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秦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她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便站起来去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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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苗和豆花两个人抬着一大桶水正站在门口。
“辛苦你们了。”秦月收敛了乱糟糟的想法,对着他们笑了笑,“去和芦姐说,也别忙了,还是都休息一下吧!”
豆花和豆苗对视了一眼,豆花道:“月姐你要好好休息,我们又没遇着什么事情,都好着呢!”
秦月笑了两声,便道:“我知道,我会好好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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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豆花和豆苗两个下了楼,然后才把门关上。
只剩她一个人,她又茫茫然对着热水坐了一会儿,才解开衣服擦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又把脏掉的衣服换下来放在一边。
大约是天热的缘故,这并不算大的屋子里面混合着血腥和甜香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始终萦绕在她的鼻头。
她把脏衣服丢在热水里面泡了,她看着血迹慢慢在清水里面晕开,然后清水变得浑浊,变成沉沉的锈色。
她把手伸到水中,热水没过手背,她看到手上残留的血迹也渐渐融入了水中。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水盆中映出她的脸庞,在褐色的水中,显得有几分陌生。
满心都是杂念,于是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快速地把衣裳搓洗干净了,然后拿到后院去晾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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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堂,芦苗正在和木匠讨价还价说打桌子板凳和修桌子板凳的价格。
木匠被她说得一脸无奈,但又不愿意把价格压得太低,犹犹豫豫似乎还在想着措词。
见到秦月从后面过来,芦苗便朝着她笑了笑,道:“我在和木匠说重新打桌椅板凳的钱呢,好贵好贵,竟然比那年我们打的贵了一倍不止。”
“娘子,您可讲讲道理吧,今年木头价格比往年贵了都不止两倍了。”木匠很是无奈,“不信您出去问问,都是这样价格了。”
秦月走近来,挨着芦苗坐了,道:“要么我们出木材,您就只收个工钱,那总能便宜点吧?”
“那也可以。”木匠想了又想,还是应了下来,“不过那吃喝之类你们得包了,我带着我徒弟们过来做两天就能做好。”
“那是自然的。”芦苗飞快应下来,“都按照你们规矩来,你先替我们算算,这一屋子桌椅板凳柜架,得要多少木材,我好叫人送来。”
木匠于是又与芦苗按照之前说好的尺寸大小算起了木材用量。
秦月只扫了一眼,想着大约也没什么要紧,便向芦苗道:“我上楼去,你有什么事情让人上去喊一声。”
“哎?”芦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还有些恍惚,便又道,“你赶紧上去休息休息,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想吃东西吗?”
“不吃了。”秦月说着便起了身,朝着二楼走去。
芦苗看着她上了楼梯,走到看不到人影了,才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木匠算出来的用量,她心里也估算了一下大约靠谱,便道:“我这两天让人把木材拖来,拖来了就去让人请你,你到时候可别不来。”
“成,娘子你弄完了差个人直接往我家跑一趟就是。”木匠见这桩生意已经铁板钉钉,便也欢喜起来,“到时候一定给娘子把这些都打得漂漂亮亮。”
芦苗应下来,便把木匠送到门口,然后让豆花他们关门然后自己去后院找事情做,接着上楼去找秦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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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开门,看到秦月坐在镜子前面不知在做什么。
芦苗笑了两声,道:“在找什么?”
秦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没找什么,就只是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以前也是美人,现在还是美人。”芦苗随口打趣,把手里刚才算出来的木材用量给她看,“你看看这些,我们等会出去买了让人送来?”
秦月接过来看了看,又回想了一番当年打桌椅板凳的用量,道:“和那年差不太多,就还是从和尚那边买吧?”
“正好我也这么想。”芦苗说道,“等会我们吃了午饭就去永安寺,正好我们进去拜拜,今年诸多不顺,一定是给佛祖菩萨们烧香不虔诚的缘故。”
秦月笑了一声,道:“底下还有能用的桌椅么,要是没有,就让大家自己端回屋子里面吃。”
“有几张桌子还是好的,倒是拼起来就是个大桌子。”芦苗说道,“我想好了,明天直接支个摊子在门外卖早饭午饭,让大家直接拎着走,也不耽误我们做生意,你觉得呢?”
“早饭倒是好说,拿油纸荷叶之类包一下就行。”秦月想了想,这样说道,“不过午饭不太行,午饭干脆还是算了吧,油纸荷叶都不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