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想到那些志怪小说里成了精的花草树木,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春天都过去多久了,他怎么才感觉自己要发情……
“啧。”薛岑蹙了下眉,指腹在微开的刀鞘上刮了下,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在发芽,细碎的枝节抑制不住从四肢百骸蔓延,有点躁动。
“时间还早,皇上不妨再逛逛?”黄鹤风看着远山已经剩下一颗蛋黄的天,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可薛岑也不想让人看得太透,刀柄戳了下黄鹤风胖乎乎的腰,令他一吃痛收起了那一脸怪笑。
“顺路再去朕的状元郎府上蹭顿饭。”
上次那道鸭糊涂,他还真有些惦记。
第7章
一国之君主动上门蹭饭,对孟之微来说还是挺受宠若惊的。
虽然薛岑也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是来蹭饭的,但眼见这个时辰,让一国之君空着肚子走,孟之微觉得也有点不合适。
只是琴濯还没回来,孟之微差点为此绞尽脑汁。家里糕饼点心都被她搜刮完了,实在没有东西可招待,只能洗了几个苹果先凑合。
这看在薛岑眼里,便又是一副寒酸了。
“你如今官职在身,也无需如此俭省,改日朕给你拨几个人,日常有什么需要也不必事事都劳动你夫人。你寒窗苦读出人头地,不也是为了图个舒坦日子。”
薛岑说得有理有据,孟之微也深以为然,只是她瞒着身份,多个外人总归不太安全。
“早先我也想过充盈一下人手,只是内子一直劝我不可忘本,我们俩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不惯人伺候,所以这事一直没能提上日程。”
薛岑听罢叹道:“夫人治家勤俭,实是孟卿的福气。”
“是啊,这些年若非她相陪,我也走不到如今。”
看孟之微一脸由衷深情,薛岑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没事来这儿找饭吃,侧目调转话题:“夫人今日又出去打叶子牌了?”
从孟之微口中揣测,打叶子牌似乎是这位夫人的日常,十有九次都是如此,实在想象不来这位夫人也有如此喜好。不过再一想输赢都是些吃食,与她勤俭持家的形象倒也合得上。
琴濯走的时候在后厨的案板上留了字条,孟之微依她所说,已经把几样豆子分拣好用水泡上了。
“她出去买东西了,回来做八珍糕,皇上若不着急走,不妨再赏脸品尝一下。”
薛岑说来蹭饭,也不过是玩笑话,只是想起来上次那鸭糊涂的味道,没有推辞。
宅邸大了没多少人,总显得比较冷清。除了孟之微日常上朝走正门,琴濯逛集市回来都是直接由后门进了,后门离厨房近,带着大包小包也不必跑远路。
府里没人应门,琴濯回来的动静前头也听不到,只有孟之微添茶的时候望一眼,跑第二回 的时候,琴濯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
“回来啦?”孟之微拎着茶壶,乐颠颠地走进来。
琴濯挑着莲子里边的苦芯,见她踮着脚走路,撩起眼皮道:“你怎么跟个贼一样?”
孟之微啧了一声,“皇上在呢。”
“皇上怎么又来了?”琴濯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心,显得有点不耐烦。
孟之微看到她毫不掩饰的反应,又啧了一声:“皇上来做客,这不得让我们家蓬荜生辉?没准他就是惦记你的鸭糊涂,所以来蹭饭呢。”
“他一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锅碗瓢盆八十道菜的,来我们家蹭什么饭……”琴濯嘟囔着,把捡干净的莲子丢到碗里。
灶台上的水还没开,孟之微放下茶壶帮她淘豆子,一边循循善诱:“皇上其实挺平易近人的,说我娶了你这样勤俭持家的夫人,可是好大的福气呢。”
“好像就他长了张金嘴,我又不用他夸。”琴濯依旧不买账,但也知道皇帝毕竟是皇帝,孟之微如今还在他手底下当差,替孟伯父翻案还是得靠这条龙,便是再不喜,还是得装着。
“好了,这里不用你,你只管去招待那条龙吧。”琴濯翻了翻今日从集市的收获,把一些榛子、榧子和查条装进了攒盒交给孟之微,又捡了两颗雪梨出来,“本来今天只做糕的,再加个梨炒鸡给那条龙?”
孟之微听着她的称呼,也忍不住笑了笑:“你是掌厨的,全依你就行。其实皇上也没说留饭,这不是出于礼貌,总得让一让。”
“来都来了,你不得伺候好了。”便是不为别的,身为孟之微名义上的夫人,琴濯也不能怠慢了贵客,只好又翻箱倒柜找出些食材来,尽量让那条龙吃满足了。
他们两人都不擅饮酒,除了琴濯做菜用些,逢年过节也只自家酿些果酒。
上次的花雕只剩了坛底一点了,拿出去没的丢人,琴濯见孟之微摇坛子,道:“上个月酿的三花酒正好能喝了,你看看行不行?”
“对皇上来说总归算个稀罕东西,我去看看!”孟之微放下坛子,就往院子里的梨树下跑。
琴濯望了眼,拿着自己的菜刀去了隔壁,不一会就拎了只褪了毛的雏鸡进来,打水清洗,去骨切片,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那厢,孟之微刚扣干净酒坛子上的泥封,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算去跟薛岑说一声来帮厨。
“不用了,不过多他一张嘴而已,你在还碍手碍脚。”琴濯抹了下孟之微脸上的一道泥,捡了块切好的雪梨薄片喂给她,“快去吧。”
“喳喳你真好!”孟之微用脸贴贴她,真有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满足感,抱着酒坛子忙回去了。
薛岑无聊,又在打量着那一院墙的水坛子,见孟之微又抱了个坛子来,还以为又是装的泉水井水之类的,甫一闻到酒味,眼底不觉涌上兴味。
“挺香的酒。”薛岑也好酒,以前便是喝个酩酊大醉也不过一梦了然,如今社稷在身什么都没法过量,渐渐的便也少饮了,如今一闻便被勾起了酒虫。
看得出来薛岑喜欢,孟之微也松了口气,往酒壶里倒了一些,用小杯子斟上,“家里没什么名贵的酒,这是刚酿的三花酒,不是太烈,全当爽口。”
对薛岑来说,有比没有更好,当即饮了一杯,犹不过瘾,兀自斟满。
黄鹤风见了,忙劝道:“皇上,空腹饮酒不宜太急。”
孟之微拿起酒壶,放缓斟酒的速度,又道:“内子已经在后厨准备上了,一会儿还有拿手好菜,配这酒正好。”
薛岑也来了兴致,“上次夫人那道鸭糊涂当真好,朕还惦念了许久,今日又能开眼界了。”
“皇上见笑,其实都是些寻常东西,只不过做的人不一样,味道也就不同了。”
“这倒是,朕还让御厨专门做了那鸭糊涂,吃着却怎么都不对味,想来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薛岑夸的虽是琴濯,倒把孟之微听得飘飘忽忽,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薛岑看得兀自好笑,这与有荣焉也是没谁了。
壶里的酒还未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
梨炒鸡是今日的主菜,未免寒酸,琴濯又特意做了道拌什锦,用做糕剩的山药做了紫薯山药粥。
本来若是她跟孟之微两个人,晚上只有蒸的糕和粥就行了,薛岑来了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工夫。
鸡肉是现杀的雏鸡,过油炒过四五次,肉质鲜嫩不柴。梨片也是琴濯今日在集市上选的刚摘的雪梨,跟鸡肉在一起翻炒起锅,依然保有清脆的口感。
看着不搭调的食材,融合在一起倒有意想不到的味道。
“眼下也快秋日了,梨子润肺止咳,用来做菜也不错。”
薛岑听到孟之微对食材又侃侃而谈,笑道:“这又是你夫人说的吧。”
孟之微算是默认,略微地不好意思,“在食材上,我确实不如内子通,食材的禁忌跟搭配,她可是如数家珍。”
薛岑看着已经摆满小桌的菜,想起来道:“也别让夫人忙活了,及早就坐。我也不是多讲究,别我一来反扰得你们夫妻吃饭都不在一处了。”
先前端菜的时候,孟之微就问过琴濯,琴濯不稀罕见人,自个儿回房去了,孟之微只能替她找补:“今日出去着了些风,方才就说头痛,暂时回房歇着了。”
薛岑听后也没深究这理由的真假,因对菜满意,对做菜的人也比较宽和,想来后宅妇人怯生也不是多大事儿。
八珍糕做得尚需时候,出锅的时候正好当饭后点心。
薛岑对糕点一类从不感兴趣,平常放在手边也懒得多看,倒是把那一坛子三花酒喝了个底朝天。
刚蒸出来的八珍糕还带着微微的热气,造型也没多奇特,就是用普通的印花模子印出来的,摆在白瓷碟子里显得玉雪可爱。
薛岑架不住孟之微有意无意地吹嘘炫耀,伸手拿了一块。软糯微甜不腻味,倒是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里边有茯苓粉?”薛岑闻着糕点的气味,约莫猜出来几种原料。
孟之微点点头,“这糕原本叫健脾糕,所以里边还加了芡实、莲子和薏米仁等,都是有益的东西。”
“夫人心思精巧。”薛岑夸了一句,觉得这些糕点也不似平常那么难以入口。
琴濯确也仔细,另外还打包了一份放在后厨的小几案上,早先叮嘱孟之微给薛岑捎上。
薛岑拎着打包好的糕点,觉得来人家里又吃又蹭怪不好意思的,看到黄鹤风手里的药包,干脆都塞给了孟之微。
“这是来时顺路买的,正好留给夫人做八珍糕吧。”
药包外边印有店铺的印记,孟之微看着眼熟,知道是琴濯惯常去的那家,东西既接在手里,也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忙称谢收下。
送走薛岑以后,孟之微还专门提着药包去找琴濯,“皇上也知道礼尚往来,还买了东西,让你做糕用。”
琴濯头也没回,从镜子里看到孟之微手里拎的,哼地一声:“我就是那劳碌命,只配做糕?”
孟之微一噎,忙把药包提到了身后,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得,皇上这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你可闭嘴吧!
第8章
许是孟之微身为孟家人,在对薛岑的理智上反令琴濯更为郁闷,因这两包茯苓和芡实,孟之微两顿早饭的瘦肉粥里都没瘦肉。
遭此无妄之灾后,孟之微再不敢在她面前提薛岑一句好。尤其深知她并非天生小气,只是替自家不平,更不忍心苛责她什么。
除此之外,琴濯也一直叮嘱孟之微在朝中多结交可信之人,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这日,孟之微真领了个同僚进门,琴濯比她都乐呵,只是看人的眼神多少都带着点看女婿的慈祥。
孟之微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一定在胡思乱想,招呼同僚入座喝茶后,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别想些有的没的啊,再这样我怎么敢带人回来串门子。”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琴濯不承认,换了下交叠的手臂,“不过我瞧着这个赵文汐倒是挺斯文的,说话又和气,比你大个三四岁,正合适不过。”
“收起你的臆想吧,自己不想嫁人,倒催着你相公找相公。”
琴濯撅了下嘴,又朝着厅里看了好几眼,对上赵文汐温和的眉眼,又忍不住揪了揪孟之微的袖子,“你这同僚笑起来跟春雨润土似的,比那个薛岑不好?”
孟之微都没听懂她这个比喻,更疑惑怎么会忽然扯上皇上,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直呼皇上名讳,你这脖子上漂亮的脑袋不想要了?”
“他又听不见,除非你告密。”琴濯一甩头发就走。
孟之微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只能默默地向薛岑报以同情。
夫人对皇上成见这么大,他是真没想到哇。
不过琴濯对待除薛岑以外的客人还是挺大方的,尤其是与孟之微交好的。
去后厨没多久,琴濯就特意拿了自己收藏的腊梅来泡茶。
孟之微知道她对薛岑有成见,之前都没敢跟她说,皇上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就给泡了这茶,看到那熟悉的罐子还有点心虚。
“这是我摘的去年的腊梅封起来的,泡茶清香爽口,赵大人尝尝。”琴濯说着,还换上一只新的攒盒,里头各种零嘴码得整整齐齐。
孟之微凭良心讲,这比皇上来的时候还周到多了。
“劳烦夫人了。”赵文汐忙接住茶杯,恭谦有礼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赵文汐在大理寺当差,虽与孟之微长个几岁,但也属于年轻有为的一批。他欣赏孟之微的才情,诚心结交,对他的家人自然也温和谦让,这不禁令琴濯对他好感更甚,收着茶盘走的时候还跟孟之微悄声道:“你这个同僚当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