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赵员外尚且温和的脸色陡然变冷,语气隐隐有了一丝不耐烦,“姑娘为何要看我夫人的遗体?”
宋枝落唇角微翘,不答反问:“令夫人怀孕也有八个月了吧?”
“是。”
“赵员外,我想,你的孩子还活着。”
此话一说,让大家都猛然一嗔,连赵员外也是一惊,“这……怎么可能?我孩子还活着?这……”
“胎儿是通过胎盘从母体内摄取营养的,再通过脐带进行血液和营养的转换,虽然令夫人已经去世,但胎儿并不会立刻死亡。”
可转念,赵员外又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果然,猜忌永远是人的通病。
宋枝落没有解释什么,冲赵员外淡淡一笑,“孩子再在腹中一刻,存活就越难,赵员外,还请你自己做主。你若信得过我,我可将你夫人腹中的胎儿安全取出来。”
赵员外双手搓着,犹豫了一会,虽有怀疑,但还是一咬牙。“好,只要我孩子还活着,什么都行。”转头,吩咐自己人:“你们,将棺材打开,把夫人抬出来。”
“是。”三五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尸体放在了棺材盖上。
这一番折腾,引来了客栈内所有人的注意,全都聚上前,看热闹。
彼时,宋枝落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檀木盒,在里头,挑了一把宽扁形的小刀,又从盒子里取出一根大头针和一根线,仔细地穿起线来。
准备好工具以后,宋枝落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道:“你们都背过身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所有人也很听话,避开了目光,背对着棺材,围成了一个圈。只有赵员外立在棺材旁,紧张地盯着自己已死的夫人。
宋枝落将妇人的衣物撩了上去,肚子隆起的形状并不是圆润的,反而有些凹凸不平。
见此,宋枝落眉梢拧紧,她一只手按在了隆起的肚皮上,另一只手拿着那把宽扁小刀,四十五度的倾斜方向,找准位置,往下一压,刀尖点点深陷到了皮肉内,手腕稍稍用力,捏着刀柄,横向滑动,将那原本完好无损的肚皮,生生的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液缓缓溢出,有些粘稠,立马就沾湿了她那双素白的十指。
等到口子开的已经差不多了,一双修长的双手伸进了肚子来,动作的幅度很轻,确定了自己手已经准确的碰到了里面小巧的婴儿,这才缓缓用力,将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从满是稠血的肚子里抱了出来。
第10章 十 无名尸
看到那染着血的小小身子,在自己的手里安静地躺着,宋枝落不由心一紧,更加小心翼翼了。
赵员外满含眼泪地看着那不足十六寸的身子,双唇颤颤:“孩子,我……我的孩子?”
宋枝落不语,将脐带用刀割开,她捏着婴儿双脚,倒立朝下,轻轻的拍打着婴儿的屁股。
一下两下……
“哇……”孩子的气息很弱,哭声也有些无力,但至少,这孩子是活了。
大伙听到哭声,都转头来看,就看着宋枝落将孩子拎在手里,赵员外赶紧扯来一块干布,将孩子抱进了怀中,饶是铮铮男子汉,也落了泪。
赵员外身旁的随从大喜了一声:“是个男婴,老爷,是个公子啊,夫人生了个公子。”
“是,是我的儿子,我有儿子,我有儿子了。”
别人都忙着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同时,宋枝落却忙得不得了。
她沾满血的双手正将缠在手指上的线绕下来,开始给尸体破开的肚皮缝合。一针一线,穿撮交叉,像个刺绣的师傅一样。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手上的动作才结束。破开的肚子,缝合在了一起,只看出一条狭小的痕迹,并没有损坏遗体。
她扭了扭泛酸的脖子,朝那几个小厮吩咐道:“赶紧将你们夫人的遗体抬进棺材里吧,免得遗体暴露在空气里时间太长,腐烂得会更快。”
“是。”
待到尸体重新抬回棺材中,盖上棺材盖,一切才终成定数。
赵员外抱着得来不易的儿子,十分感激地看向宋枝落,“姑娘,若不是你,我孩儿恐怕也保不住的,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孩儿的恩人啊。”
“赵员外,你别这样说,所谓一行一善,也是一个功德,再说,应该是令夫人在天有灵,保佑这个孩子平安无事。”宋枝落莞尔道。
“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我赵某的恩人。”说着,将怀中的孩子递给随从,解下腰间腰牌,朝宋枝落递了过去。
“此次,我无以回报,这牌子,姑娘收好,倘若有一日,姑娘有难,拿此牌到赵府找我,赵某定当尽力相助。”
宋枝落本想推脱,可还没开口,赵员外就直接将玉牌塞到了宋枝落的手上。
至此,宋枝落也没矫情,索性收下。
外面的天色因为阴云慢慢变暗,宋枝落颌首向赵员外示意,就转身回房间了。
雨下了一夜,一直天亮才有了停的迹象。
到衙门的时候,宋枝落却被告知县太爷带着人出现场去了。
城南许家村。
案发地门外早有捕快把守,为首的捕快看到宋枝落,迎到面前,“先生,你可算来了。”
宋枝落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问道:“薛逸,刘大人在里面?”
薛逸点点头,领着宋枝落进去了。
“刘大人,我来了。”宋枝落站在刘大人身后,出声道。
刘元平转过身,看见一身黑色素衣的宋枝落,明显松了一口气,搓着手走上前,“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这案子实在棘手,四天了,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
宋枝落瞥了一眼现场的状况,虽然已经进行了一定的清扫,但鼻翼间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没有散去。
“说说情况。”
刘元平侧身,指着不远处用面粉围起来的人形,叹了口气说道:“一共死了五个人,目前来看是一家人,进门的是这家户主许周,应该是第一个被害的,然后在里屋先后发现了他的妻子,一儿一女,都是身中数刀失血而死。而且,照现场情况来看,案发时,应该是许周一家在准备晚饭。”
话说到这,宋枝落蹙眉问道,“还有一具尸体呢?”
“另外一具尸体经过初步检验,应该为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身份不明。”
“无名尸?”宋枝落绕过刘元平,走到院子中央,在尸体留痕处蹲下身。
“目前来说是的,四天排查下来,周围的百姓都说案发当晚没有什么异样。”
“尸体在哪?”
“老地方。”
宋枝落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院子,然后对刘元平说:“去义庄吧,有些事情只有尸体才能告诉我们。”
刘元平点点头,“嗯,尸体从案发就运到了义庄,没碰上这坏天气,也许会有线索。”
末了,转身对一众捕快吩咐道:“看好这里,闲杂人等不准进入。”
要知道,这可是一场小型的灭门案了,毕竟硬生生少了五条人命。
从许家村到义庄不算远,加上渐渐雨止的天,宋枝落撑着伞,走到了义庄。
云城义庄是上个年间就建起来的,到如今已有些年头了,但在风雨飘摇中也没倒下,而守义庄的明叔也已经花甲之年,常年一件褪色的麻布衣,粗茶淡饭,与义庄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过日子。
推门进去,明叔正好拿着一大把香出来,先是一惊,然后缓缓说道:“是许家村的五人吧?里头左转的五副棺材。”
宋枝落点点头,径直走进去。
拐进义庄里屋,跟在宋枝落身后的薛逸突然惊呼出声,“这怎么回事?”
而后,刘元平也跟着一惊,略过靠近的一具女尸,靠里的男尸裸露在外的皮肤已近猩红色,而两侧的脸颊上是诡异的黑色,那样子,说不出的骇人。
宋枝落脚步一顿,没有往前走,问道,“和第一天有比,有变化?”
不像问句,倒像是肯定句。
平稳的语调下,暗藏深晦。
薛逸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恶心,回答道,“前天初步验尸的时候,还是正常的,而且仵作只验出致命的刀伤,根本没有这般模样。”
“这是许周的尸体?”
“是。”
宋枝落听后,不再应答,兀自从不远处的案台上取来一包东西,展开在尸体旁,娴熟地抽出一把小刀。
宋枝落先用刀挑开许周身上仅有的一件素制寿衣,尚且壮实的身躯上刀口不多,却道道逼命,刀伤所致的伤口外翻,却让宋枝落的目光聚焦。
“确是心脏这一刀,一刀致命,而刀口处,疑有肉沫留下。”
“肉沫?”这下,换成刘元平不淡定了。
“是的。”宋枝落用手指在伤口外翻处轻轻一捻,一些细碎的肉沫清晰可见,心下一沉,话出口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凶手可能是屠夫。”
此话一出,众人皆吸一口凉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天天杀猪的屠夫,怕是杀起人来,也不会眨眼。
继而,宋枝落细嫩的手握着这把刀,生生从许周的脾部至腹部又划开了一条口子,下一秒,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饶是见过无数血淋淋尸体的刘元平,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蜷曲盘绕的大肠通通发黑,肝脏全部像注水一般,膨胀得可怕。
“许周的死绝不简单。”就在众人纷纷扭过头后,宋枝落笃定出声。
好半晌,刘元平才恢复脸色,问道:“是中毒吗?”
静默了两秒,“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又将这起案子推入另一个深渊。
刘元平无奈叹息,这作的什么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将尸体重新缝好,然后宋枝落绕过许周的棺材,在那具无名尸前停住了步子。
刘元平围上来,说道:“这具尸体是在许周家柴房里发现的,应该案发时在柴房里吃饭。”
宋枝落点点头,“拿一个瓷碗来。”
薛逸麻利地向明叔要了一只白底瓷碗,递给宋枝落,疑惑地问:“这是要做什么?”
宋枝落没有理他,垂头在那具无名尸的手腕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两指一按,一滴血顺着刀刃滴落在瓷碗里。
然后,宋枝落又走到许周的尸体前,也取了一滴血。
白瓷,鲜血,两个颜色碰撞在一起,更是挠的在场人不知所云。
不多时,宋枝落看着碗里孓立的两滴血,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这具尸体和许周没有直接关系。”
刘元平一听,脸上的皱纹都快要连在一起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具无名尸能出现在许周家的柴房中,并能安然吃饭,不是许周的亲人便是朋友,而我取两人的血,能融在一起,就是亲人,像这样不融,就说明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一席话完,薛逸才似懂地点点头,“所以,此人是许周的朋友?”
宋枝落不置可否,“如果许周邀请一个敌人吃饭,那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