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刚启唇,耳边忽传来敲门声,他的出口之语便成了:“进来。”
姚征兰:“……”
一名年约三十、身着与姚征兰一般无二官服的男人笑得见眉不见眼推门进来,疾步来到顾璟的书案前,向他拱手行礼。
“丁评事,何事?”顾璟问。
丁奉公张了张嘴,忽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姚征兰,迟疑道:“这位,莫非就新上任的姚评事?”
姚征兰向他行了个平级礼,招呼道:“丁评事,幸会。”
丁奉公忙还了礼,说了几句客套寒暄的话,心中却嘀咕:说是年少有为,可这第一天上任便巴上了顾璟,可见这年纪轻轻得中进士,恐怕凭的也不全是真才实学。
“丁评事有何事,直说吧。”顾璟见丁奉公和姚征兰客套来客套去就是不说正事,开口催促。
丁奉公这才道:“下头来报,说是菜市桥那边出了人命案子,下官就想来请示一下,顾大人您是亲自过去,还是下官跑一趟?”
顾璟道:“既是人命案子,我自然要亲自过去。”他起身,一转脸看到姚征兰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
略一迟疑,他问丁奉公:“既然是人命案子,尸首何在?”
丁奉公道:“眼下时辰尚早,下官过来途中去找过仵作,仵作还未到寺。未经仵作现场检验,那尸首必然还在原地。”
顾璟向姚征兰扫去一眼,道:“姚评事,一起走一趟吧。”
姚征兰:“……是。”原来不仅要纸上谈兵,还得事必躬亲。去就去,不就是凶案现场吗?不就是死人吗?她现在代表的是她哥哥,她哥哥才不会怕这些事呢。她、她自然也是不怕的!
当下她便与那丁评事一道,跟在顾璟后头去了菜市桥的凶案现场。
案发的米行,是一间临街的二层小楼,一楼作为店铺之用,二楼则是米行掌柜夫妇的起居之所。大理寺的差役已经把米行的大门口封了起来,外头围着一圈指指点点看热闹的老百姓。
米行的掌柜康显身穿中衣仰面倒在二楼卧室的门内,腹部一处刀伤,身下一滩血泊。康显之妻范氏则不知所踪。
最先发现康显的是米行的伙计陈小武,此刻,他正抖抖索索地站在二楼卧室的房门外,对顾璟讲述他发现尸体的经过。
“以往掌柜和夫人都起得挺早的,等到草民过来时,他们夫妇早就将门打开,在灶间用早饭了。可今日草民来时,见大门依然紧闭,心觉奇怪,就上手敲了敲。谁知这一敲,门竟然开了。草民入了铺中,唤了几声没人应,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草民心觉不安,就大着胆子上到这二楼来,谁知就看到掌柜的他、他死在这里……”
顾璟一边听他讲述,一边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瞄着姚征兰。只见她惨白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避着地上的尸首紧贴着房门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蹭到房里去了。
收回目光,他问陈小武:“这米行共有几个伙计?”
陈小武答:“回大人,就两个。除了我,还有一个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名叫童六的。因为是亲戚,所以每天他都来得比我晚些,这会儿还没过来。”
“平时晚上,这米行都有谁住在里面?”顾璟问。
陈小武:“草民和童六晚上都不住在米行里,只有掌柜的和夫人住。”
“他们的儿女呢?”
“回大人话,掌柜的和夫人虽是成婚已有数年,膝下却并无儿女。”
这时仵作背着箱子匆匆而来,顾璟便回到楼下,吩咐一直跟着他亦步亦趋的丁奉公道:“去叫左邻右舍进来问话,看看是否曾有人听到过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也要说一句,彰显存在感O(∩_∩)O哈哈~
第11章
丁奉公忙答应着出去,从围观人群中喊了几个住得近的进来问话。
左邻右舍均称昨夜并未听到什么动静,唯独与这米行对街而望的锦记绸缎庄掌柜的孙旺财声称昨夜亥时,他起夜时隐约听得对门米行里有动静,从二楼窗口往下一看,便看见□□与奸夫夜奔。
顾璟闻言,转身上楼,问正在卧房内勘验尸体的仵作:“此人大约死于何时?”
仵作回道:“尸硬而体尚温,大约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左右。”
“果然是死于亥时。诶,孙掌柜,你继续说。”丁奉公对被尸体吓了一跳,正背对着尸体哆嗦着腿默念阿弥陀佛的孙旺财道。
孙旺财扶着墙挪到楼梯口,确定自己看不着那尸体了,才回过身来道:“康掌柜的居然就这么死了,定是那不守妇道的□□偷奸养汉谋害亲夫,杀死康掌柜之后又与那奸夫私奔了。要说这康掌柜真是可怜呐,与他那浑家范氏成亲六七年了,那范氏都不曾为他添个一儿半女。康掌柜非但没有因此埋怨她,还将这米行的钱财全都交给那妇人保管。可是那妇人呢,整天的勾三搭四搔首弄姿,我就住在他家对面,打开窗便能看到他家里,真是没人比我看得更清楚了。大人,您听我跟您说,这范氏……”
孙旺财开始喋喋不休绘声绘色地描述那范氏如何的狐媚风骚不守妇道,顾璟听得几句,便回身进了卧房。
姚征兰已经将卧房内每个角落每件家具都看过一遍,此时正捧着本册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看。
“有什么发现么?”顾璟走到床前,看了看掀开的被褥,问。
“这房内并没有利器,也没有打斗痕迹。柜子里的衣物都乱了,是被人翻过的。梳妆台上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首饰盒子。若不是这范氏平时连一件首饰都没有,那便是被人带走了。房里也没有找到银子银票等财物。”姚征兰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道。
丁奉公见顾璟进屋问姚征兰有没有发现,唯恐自己表现落了下乘,于是忙也跟了进来。见姚征兰在翻册子,探头过去一看,以开玩笑的语气道:“这不就是本柴米油盐日常花销的册子么?姚评事,咱们这断案不像科举,靠得可不是看书啊。如今这掌柜的死了,他婆娘又不见踪影,你还在这儿看他们的日常花销册子有什么用呢?”
姚征兰笑了笑,道:“只是随便看看。”她放下册子,走到一旁,推开窗户往对面一看,发现这家与对面的锦记绸缎庄果然是离得近,从窗口一眼望去,便能将对方楼下楼上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丁奉公转头对顾璟道:“顾大人,属下觉着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对门的孙掌柜说他亥时看到范氏与人夜奔,而仵作也证明了康掌柜就是死于亥时到子时这个时间段。如今我们只要派出人手四处寻访,将这对勾搭成奸谋害亲夫席卷财产的奸夫□□捉拿归案,这起命案便可告破。”
“丁评事,请恕我冒昧。我觉着你此时便下如此论断,有些过于草率了。”姚征兰回过身来看着丁奉公道。
丁奉公见他竟然在顾璟面前反驳自己的意见,心中不满,克制着强笑道:“哦?那不知姚评事有何高见?”
“听取证人证言,也要多方听取才行,断没有只听了一位证人的证言便采信的。毕竟我们不清楚事实,也就无法确定证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姚征兰话才说了一半,那孙旺财居然从门口进来道:“大人,大人,草民对天发誓,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妄言。而且方才仵作也是证明了草民的话的。”
丁奉公在旁附和:“是啊。”
姚征兰道:“我只听到仵作证明了死者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除此之外,没有证明任何事情。”
“大人你这是怀疑草民吗?草民与康掌柜的门对门住着,那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他惨遭横祸,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在这个时候撒谎呢?”孙旺财委屈道。
丁奉公在旁附和:“就是。”
姚征兰从柜子里拿出一匹簇新的用来做冬衣的厚重缎子,问孙旺财:“孙掌柜的,你看看康家这匹缎子,是否是从你家买的?”
孙旺财点头不迭,道:“是,是啊。”
“那不知这缎子价值几何?”姚征兰再问。
“哎呀,姚评事,人命关天啊。你问的这些问题,与这桩凶杀案有关么?你这不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丁奉公摔着手去看顾璟。
顾璟闭口不言。
孙旺财只得老实回答:“这是上好的料子,又是今年时新的花样,卖十二两一匹。”
“十二两一匹?你没记错?”
“这我天天都在卖,什么料子什么价钱,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么?错不了。”孙旺财一副你问我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多余的表情。
姚征兰放下缎子拿起桌上的账册,道:“可是范氏在这日常花销的账册里记得清楚,这匹刚买的缎子价钱是十一两七钱,比你的报价便宜了三钱。看来,她的这匹料子不是在你店里买的。”
孙旺财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讪讪笑道:“那许是关系好,我便宜卖给她了,一时没想起来。寻常是要卖十二两的。”
“孙掌柜,你可想好了再回答。若是有意欺瞒干扰官府办案,那可是要挨板子的!范氏看起来是个很喜欢为自己的丈夫做新衣裳的妇人,而且很舍得买好料子。这样的人,只要是她常去买料子的店铺,想必都会对她有印象。你觉着,我若是派人一家家地去问,能不能问出来她这匹料子,到底是在哪家店铺买的?”姚征兰盯住孙旺财那骨碌碌转个不停的小眼睛,猛的断喝一声:“还不老实交代!”
孙旺财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草民老实交代,她这料子,确实不是在草民的店里买的。”
丁奉公:“……那你为何要在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撒谎?”
“草民……草民……”
“因为他若是不撒这个谎,我们难免就会怀疑,两家门对门住着,范氏却不去他的店里买料子,两家是不是有什么嫌隙或者仇怨?这个怀疑一起,他还怎么叫咱们相信他的证词?”姚征兰接口道。
孙旺财忙道:“大人,关于范氏的事草民真的没有撒谎。草民昨夜是真的看到这家门里有女子与男子夜奔,而范氏恰好不见,那昨夜夜奔之女子,定是她无疑啊。”
“你能确定你看到的夜奔之人是范氏和她的奸夫?”
“确定!”
“那我问你,他那奸夫可是跛脚?”
孙旺财有些发愣:“跛、跛脚?”
“我在床底隐秘处发现一双新做好的男人的靴子,大小与康掌柜的脚并不相符,并且尺码一大一小。如果这双鞋是范氏做给那个奸夫的,那奸夫必是跛脚无疑。”
姚征兰话音一落,孙掌柜便似突然想起来了一般,连连道:“对对,昨夜那男子确实是个跛脚。”
“一派胡言!你自己看,床底哪有男人的新鞋!”姚征兰怒斥道。
孙掌柜见他突然变脸,目瞪口呆。
丁奉公已经弯着腰去床底看了,听姚征兰这话,忍不住叹气道:“哎呀,姚评事,你这不是诚心诈人吗?”
“关键是,这个自称看到范氏夜奔的证人并经不起我随口一诈!做伪证未造成严重后果的,按我朝律法当责二十大板,来人,给我将此人拖到门外当众行刑,以儆效尤!”姚征兰高声道。
“大人开恩,大人开恩,草民再也不敢了,大人开恩呐!”孙掌柜呼天抢地地被拖下去了。
“顾大人,这……话还没问完呢。姚评事的官威未免也太大了些吧!”丁奉公不赞同道。
“丁评事,这是你找来的证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能给我们提供破案线索的证人。你应当不希望花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却从他的口中听不到一句真话吧?二十大板要不了他的命,打完了你尽可以接着问,且他必不敢再胡说八道了。”姚征兰不卑不亢道。
“就算他刚才被你诈了一诈说了不实之言,也因为好面子隐瞒了范氏不是从他店里购买布料这件事。你也不能说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啊,你有什么证据可以做这样的推定?”丁奉公不服道。
“证据在此。”姚征兰从衣柜里拿出几件男人的外袍和中衣,将挂在屏风上的那件男式外衣也拿了下来,一起放在桌上。
丁奉公上手翻看一番,不以为意:“这不就是几件男人的衣服吗,谁家没有?能证明什么?”
姚征兰拿出其中一件外袍,将之内里朝外,展示给顾璟和丁奉公,道:“顾大人,丁评事请看,这衣裳的做工何等精细,还有这下摆绣的花鸟纹,栩栩如生……”
“姚评事,这康掌柜大小也是个米行的掌柜,手里是有财产的,难道还做不起几件做工精致的衣裳吗?而且这城里手艺好的缝人比比皆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丁评事认为这衣裳是康掌柜请城里手艺好的缝人所制?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些衣裳,都是他夫人范氏亲手为他缝制的。”姚征兰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丁奉公一直想在顾璟面前表现一番,却屡遭姚征兰反驳,心中不耐已极。
“证据就是这个显字。”姚征兰将绣在衣襟内侧的那个“显”字给两人看。
第12章
“平民百姓在衣裳上绣字,是为了洗晒之时万一被风吹落,行人捡到之后便于归还。又或者万一被人偷盗,也能有凭证可以追回。姚评事身为伯府嫡子,怕是不知道这一点吧?”丁奉公有些不屑道。
“我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我却看得出这个显字所用的针法与衣裳下摆上绣花鸟纹所用的针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其中的扎针,盘金与滚针绣法,一般无二,且技艺高超。若是缝人受康掌柜所托在他衣裳上绣上名字,就不该只有一个‘显’字,毕竟单名为显的人不止康显一个,谁又知道这个显是哪个显?他必定要连名带姓地绣上‘康显’二字才符合常理。所以我认为这个显字,和衣摆上的花鸟纹,都是康显的夫人范氏所绣,这个显字也不是为了便于识别衣裳的主人是谁,而是范氏对丈夫心存爱意的表现。”
丁奉公惊奇地看着姚征兰,道:“想不到姚评事一介男子,竟对女红之事了如指掌,连什么针法都看得出来。”
姚征兰一惊,带着被对方看穿身份的忧虑外强中干地强辩道:“某自幼立志断案,平日里涉猎广泛了些,无伤大雅吧!”
丁奉公哼了一声,又道:“就一个显字姚评事就能看出范氏对康显情深似海了?姚评事,我们断案审凶,凭的可不是凭空猜测。”
“若是在外袍上绣名字是为了防止遗落或被偷盗,那么,丁评事,你觉得范氏在这样不值几个钱的棉布里衣的衣襟上也绣下自己丈夫的名字,为的又是什么?”姚征兰拿起一件衣襟内侧也绣有“显”字的中衣递给丁奉公。
丁奉公看着那个与外衣上一般无二的“显”字,支吾半晌,将衣裳往桌上一丢,道:“这只能证明康氏这个妇人锱铢必较。”
“外人看来,或许是她锱铢必较。可我相信,在康显看来,这个绣在中衣上的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才能看到的‘显’字,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夫人对他的情意。”
丁奉公忙道:“姚评事,恕我直言,你这是臆测妄断!”
姚征兰并不与他争辩,放下衣服,她对丁奉公道:“丁大人,这个房间的任何角落,你都可以去用手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丝毫脏污或者灰尘。我方才已经摸过了,就连桌子的雕花纹路里,都没有丝毫灰尘。实话实说,就算是我身边最勤快的丫鬟,也不可能日日将房间收拾得如此一尘不染。由此可见,此屋的女主人能让房间干净成这个样子,凭的可不仅仅是勤快。试问,一个整日勾三搭四偷奸养汉的妇人,会有这个心情,抑或说会有这个时间来这样仔细用心地打扫自己与丈夫的房间吗?”
“那也可能是凶手行凶后,为了毁灭罪证打扫的。”丁奉公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