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凶你了?”
白念眨眨眼,拼命挤出几滴眼泪,声音愈发可怜:“就在方才,你说我爱折腾。”
祁荀眼神微眯,他本想吓吓小姑娘,教她知难而退的,谁料被她反将一军,这一哭,直直哭到他心坎儿里去。
可话又说回来,这带着哭音的话竟这般好听。
祁荀俯身去咬她的红润绵软的唇,那些个哭音稀碎地揉砸在白念的闷哼里。
直至她实在没甚么力气,祁荀才松手准她起来。
白念瘪着一张小脸,拿水汽十足的眸子去瞪他。她以为自己卖惨,祁荀便能放过她,可男人最爱那种我见犹怜的姑娘,白念的反应实则正中他的下怀。
“你非但凶我,还欺负我。”
祁荀替她理着皱巴巴的衣裳,听她怒气十足的声音,不禁失笑道:“是你撩/拨我在先,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白念哑言,论嘴上功夫,只要祁荀不依不饶,她是如何也说不过他的。且他这话说得并未有错,若非白念自个儿不安分,祁荀也不会欺负她。
她声音愈发轻了,原先的底气登时溃堤:“那你就不能让让我?”
祁荀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好奇:“白府里没人教过这些?”
白念大约猜着他说的是甚么,可彼时她虽到了出阁的年纪,柳氏待她却不算上心,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不曾过问,更别提谈及甚么男女情/事。
她所知晓的一二,全凭那日从书肆买回的画册。
可画册都是勾勒在纸上的,不会动也没甚么反应,哪像祁荀这般,会凶她还会欺负她。
白念如实回道:“没有。所以你往后能不能让让我?”
祁荀将她搂在怀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我如何没让你?”
若是当真想要欺负,他也不会忍着这么辛苦了。
“你要瞧要摸,往后有的是机会。只是眼下还不行。”
祁荀嗅着她的发丝,既想推开她,又她揉她入骨,冰火两重之下,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安分些,不要高看我的自制力。”
兴许是方才的行为奏效,白念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当真安分了下来。
直至晚间,二人一道用了晚膳,祁荀原想在此多留一会儿,碍于过几日胡庸使团将要入京,手里头又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处理,实在不好久留。
如今西梁正值多事之秋,连着京兆府也多了好几桩命案,这些命案之间虽无甚关联,却不得教人掉以轻心。
松笙院守卫不少,祁荀仍是放心不下,出院子时,他特地将丛昱留了下来,自己则孤身一人,融入黑夜中。
第74章 遇刺 白姑娘怎么站这儿不进去?……
夜里天气闷热, 脚底石路的余温尚未褪去。周身皆是暑热,像煮沸的汤罐子,将热气统统敛在罐内, 挥散不去。
祁荀独自回府, 踏着夜色, 隐约有些不安。他今日着手重查十二年前的旧案,凡要查案, 即便不作声张,也难免闹出些动静。
宁远将军死于应郓之乱, 双方交战时,时局混乱, 许多人只顾手中的刀剑,谁也无暇顾及谁。
将军血染黄沙,身首异处时,众人只以为他行兵布阵过于激进,丢了性命不说,还连折好几支精锐。
然沙场自古就是血肉堆积之地, 初时血流成河, 惹眼的很,年岁愈远, 原先的猩红便逐渐化为黯然的黑块,揉杂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风一吹, 就跟变戏法似的再也寻不着了了。
祁荀心里了然,年深日久,若要从宁远将军的死因入手,怕是难查。故而他矛头一转, 又去了一趟潜火队,翻了十二年前的要录,重新调查起将军府走水一案。
潜火队有军巡铺屋,共设铺兵五人,日日夜夜皆有巡逻的士兵。望火楼居高处,登楼即可瞭望错综复杂的巷陌街道。凡见火星,即由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汲水扑灭,不兴师动众地劳烦百姓。①
将军府的火是夜里起的,又是从后厨烧的,夜色浓郁之时,一星半点的火光都能惹人注目,且潜火队离将军府很近,完全能将大火及时扑灭。
可说来也巧,西梁开朝以来,百废俱兴,帝王刺促不休地忙于政务,丝毫不敢懈怠。彼时虽有党争,却不如眼下这般不止不休,士卒将士也未出现冗余惰政的苗头。但是那日,整个潜火队玩忽职守,醉酒于铺屋,瞭望楼无人瞭望,是以起火时并未立时驰报。
事后,圣上动怒,将这些玩忽职守的士兵革职查办,可将军府上下,几乎全部命丧火海。
由于烧得彻底,只残留了大半个骨架,是以这事很快就以‘膳厨用火不当’这一缘由盖棺定论,朝野上下无可驳斥。
这事原先无蛛丝马迹可查,碰巧那日有人吃酒吃到一半,家里出事,临时寻人顶替了自己的岗守,这才逃脱一劫。
祁荀去查时,那人只说当日酒性浓烈,往常他喝大半坛酒,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可偏那日,他才喝了一盏,临到家时,便已觉得天旋地转,站不住脚。
问及酒的来历,他支吾半晌,似是不敢开口。在祁荀的循循诱导下,才说出了时任文家侍卫的于霖。
于霖这人,祁荀倒是听过一二,十二年前还是文家不起眼的侍卫,现如今已官至下府折冲都尉,在乔元均手下办事。前段时日,太子府里的惑人心智的歌姬,便是他一手送去的。
于霖虽未表明自己立场,可他到底是文家出去的,这几年又得文渊暗中提拔,一路高走,官至五品。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几分端倪,大家心知肚明,却碍于文渊素来以高德老臣受人拥戴,故而无人敢在他面前指摘。
祁荀听闻,起火那日,正是于霖暗地捎信于潜火队李茂远,李茂远是他密友,是个心性耿直、极重义气之人。于霖假借拉拢的借口,托李茂远分酒与同僚,事后,圣上怪罪下来,李茂远枭首示众,于霖却半分没受牵连。
那些酒水,时隔十二年,早已滴点不存。可他却是拿到了另一份铁证。
夏夜热闹。
尤其是稻田树下,虫鸣蛙叫,闹个不停。
原先有半轮圈着莹白柔光的弯月,云尘飘来时,又遮了一半。
今日无风,天气闷得很。可他路过一棵葱郁的老槐树时,槐树的枝叶突兀地晃动了几下。
祁荀敏锐,立时察觉树上藏了人,右手抚上冰冷的剑鞘,再抬眸时,眼底恍若淬了寒冰,直逼二月天。
长剑从他手里飞出,一道刺目的银光凌空乍现,刀锋削落槐树的叶子,如扯下一道绿幕,露出藏在幕后的一群杀手。
杀手反应极快,踏着一枚枚绿叶,刀尖直指祁荀。
祁荀同他们过了几招,发觉他们招数中规中矩,一瞧便是出自同一地方,每日操练来的。他对这些杀手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唯一没料及的,便是他们耳目极佳,动手的速度超乎预料。
想起他方才才打送笙院出来,一时竟有些庆幸,自己将所有的守卫都留在了那处。这些杀手个个不敌他,难在他们人数众多,祁荀以一己之力,若不速战速决,时间一长,恐难以招架。
祁荀擅近攻,可这些杀手惯爱用暗器,双方交手时,杀手顾忌他的身手,也不敢急功急利地近身。
他回身扫了一圈一尺开外的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破旧的书信,又将书信高举,扬声道:“你们要的,可是这个?”
杀手眼冒精光,迟疑片刻后,到底还是凑了上去。
祁荀出剑快,杀手只听耳边呼啸而过的剑气,下一瞬,他们便双目圆睁,不明不白地倒在了草垛上。
剑锋舔血,一滴滴地没入杀手黑色的夜行衣里。
祁荀挑开他们的蒙面纱,来回细查了一番,复又将面纱盖在他们死不瞑目的面上。起身时,手提长剑,剑柄翻转,在手臂处深深地划下一刀。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是以第二日,朝野上下皆在议论此事。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深夜遇刺,身负重伤,夜里伤口感染,发了高热,眼下正卧病在榻,全凭宫内的太医守着。
祁荀身份勋贵,是宣平侯膝下独子,又时值胡庸使团入京的当口,胡庸的事没人比祁荀更清楚,兹事体大,遇刺一事,圣上势必彻查,给祁家一个交代。
*
文府。
文渊一下朝,还来不及脱朝服,便将书房内的墨宝扫落在地。他一改昔日老成持重的模样,眉宇间蕴着怒气,狰狞可怖。
宽大的衣袖被他甩至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指着站在身后的于霖道:“我跟你说甚么来着?眼下这个当口,是取他性命的时候吗?同你说了多少回切勿轻举妄动,切勿轻举妄动,现在好了,圣上金口玉言要彻查此事,连大理寺都惊动了,届时查至你头上,我看你怎么收场!”
于霖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胸口起伏不止。他虽心有不甘,当下也不得不求助于文渊。文渊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末了,要沉一起沉,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昨日一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可我要的,只是他手里的那封书信,从未想过要伤他,亦或是取他性命。大人您是知道的,那封书信若是落入圣上之手,稍一比对字迹,便能知晓十二年前的另有隐情。我若不这么做,单是我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大人受牵连。”
文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言外之意便是,他若不那样做,谁也不能苟活。
于霖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情:“且昨日我派去的杀手,无一人归还。究竟是他伤了我的人,还是我的人伤了他?”
文渊蓦地抬眸,眼神凶狠地盯着于霖道:“你说甚么?无一人归还?”
于霖点头道:“我今早派人去查了,伤口利落,死相惨烈,无人生还。”
“如此说来,这些人压根没能伤着祁荀,重伤一事,多半是他胡诌的?”
于霖抿了抿嘴,心里隐隐发忧:“若书信仍在他手里,他借机查下去势必于我们不利。”
文渊青着一张脸,面色沉了又沉。末了,他冷嗤一声,抬脚出府,正想着去会会宣平侯府的那位。
*
祁小侯爷遇刺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虽极力瞒着松笙院,可管不住有人嘴碎,传着传着,便传入了白念的耳里。
白念听闻消息时,正捻着银针绣荷包,荷包没绣成,一不留神还将嫩生生的指腹给刺破了。
她也顾不上流音的劝拦,穿上鞋履,直奔侯府。
侯府这日热闹极了,好像攀不上关系的权宦,都以探病之缘由,借机拉拢一二。更甚者,府里来了几位娇滴滴的姑娘,这些姑娘帕子一抹,皆能哭出些泪来,知晓的是小侯爷重伤,不知晓的还以为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祁展年和孟氏瞧着心烦,索性闭门谢客,讨个清净。白念便是在这时,撞上了上门闩的门房。
门房并未见过白念,还以为眼前的姑娘同方才走的一样,皆是来惺惺作态,哭哭啼啼徒惹人愁的。
“姑娘回吧,我家小侯爷伤得重,见不了客。”
白念一听,登时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她垂下眸子,急得嗫嚅道:“伤得这般重,也不托人报个信。”
门房长叹一口气,心想着小侯爷同她非亲非故,缘何要同她报信。他正要将打好的腹稿说出口,越过白念,转而瞧见了乔元均的身影。
这门闩到底是上不去了,旁的人拦一拦也就罢了,这位乔大人,他可当真惹不起。
乔元均阔步走至府门,一眼瞧见站在府外的白念。他止住步子,问道:“白姑娘怎么站这儿不进去?”
门房抢先一步,压低声音同乔元均说道:“今日府里来了不少人,除了在朝为官的,还有有不少像她这样的姑娘,都借此时机往府里挤,美其名曰是来探病的,实则是想在小侯爷面前露个脸罢了。这些姑娘个顶个的娇气,这还隔着屏风,没见着人呢,就开始捻着帕子抹泪。乔大人您也知道的,咱们小侯爷惯是不爱娇滴滴的姑娘,见了心烦。”
乔元均算是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拍了拍门房的肩道:“旁的姑娘娇滴滴的,他兴许不喜欢,你拦在府外的这个,可就说不准了。”
第75章 你甜 不能得寸进尺
屋内, 一片沉寂。隔着山水屏尚未见着祁荀,酸苦的药渣味儿便扑了满鼻。
白念率先瞧见孟氏,不过一日功夫, 孟氏的脸上便蒙了一层暗淡的灰, 美如往常, 却少了几分鲜丽,想来也是疲累所致。
外边皆在传小侯爷伤得极重, 孟氏操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白念放轻步子,福身问好, 她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眼神却不自主地飘至山水屏的后边。
孟氏瞧出她的心思, 退让开一步道:“我盯了几个时辰,也乏了。白姑娘若是得空,便在这儿坐会,陪陪他?”
白念一叠声应下,目送着孟氏阖上屋门,整个人才松垮下来, 提着裙摆便往里走。
榻上的祁荀双目紧阖, 左手手臂上缠着白纱带,带子被草药和血渍浸湿, 不复原先颜色。
白念见过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可那些疤痕日子久远,早与肌肤黏连在一块儿, 远不如眼下这般可怖。
她也知晓身为武将,打刀光剑影里来,难免有伤着的时候。这些道理她都懂得,可当这日真真来临, 白念还是不可避免地酸了眼眶。
到这个时辰,等府探病的人都请辞,太医也换了新药退了出去,屏风外还有几个伺候人婢女,屏风内只剩白念与祁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