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徒弟如此对待已逝的师父,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曾有深仇大恨。
“为何?”
“因为命格司,最难算的便是命格,原不问人而设立,如今已经背离了初衷。我师父算不出却强行断人生死,早该处置。”
“国师的意思是申礼行没有算人命格的能力?”
陆千载弯腰看着地板道:“即使算得出,也耗费心力,且,一个人若还未有命,何来命格之说呢?”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想装糊涂都不成了出来了,拿谢家的事开刀,从而否定申礼行一生的功绩,再铲平命格司。
他问:“那爱卿以为,申礼行当初是为何意?”
“忠君报国。”
陆千载未曾明讲,然,此话已是大不敬。太子听了只是颔首,并不在意,忠言逆耳罢了。
父皇指派申礼行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
母后是谢家女,谢家女难得,但凡女子便许储君。国公爷连生三子之后,一心盼个女儿,若生不出便罢,若生出了,此女当如何?
那么如今的太子妃,便其莫属。
如此几代下去,谢家会如何?
父皇不敢轻易动谢家,却生怕出现遏制不住谢家势力的情况,于是便让申礼行算了这一卦。
谢辰若终身不得出嫁,谢家便也攀不上太子妃的位置了。
这局做了几十年,当初廖廖只几句话,便除了一场大祸,这是淳康帝与申礼行的秘密。
同理,蔺长星被送出京十八载,燕王在那之后可是真心实意交出兵权?若不交,这个儿子能否平安归来?
此等秘事本该掩藏下去,然而如今,太子需要这个借口。父皇应当退位,命格司应当消失,被耽误的那些人理应获得新生。
真龙天子乃是真龙,自有上天庇护,而不是凭借阴诡手段稳坐高位。
父皇半瘫,就是上天的警示。
皇帝他已经不配做了。
眸光中的凶戾一晃而过,太子道:“国师为国为民,本宫晓得。你放心,命格司除去后,诸卿来去自由,俸禄依旧。”
命格司这些年得罪太多人了,若无君主庇佑,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是申礼行死前最担心的事情。陆千载保住满门师兄弟便是尽孝了。
他道:“臣还有一件事情。”
“何事?”
“殿下英明神武,想是也看出来了,谢四姑娘与蔺世子的事情。”
太子默了良久,开口道:“如何?”
陆千载劝道:“殿下若是怜惜四姑娘与世子,全了他们的心意不失为一件美事。”
太子脸上的笑容早已隐去,敷衍道:“容本宫想一想。”
有个词叫父债子偿,父皇欠了谢家和谢辰。但凭心而论,他不愿意偿还。
他可以做到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让他亲手促成,未免残忍。
可谢辰此生再不会属于他了,太子妃人选已定,绝不可动,再去招惹便是委屈她。
而且父皇的顾虑并没有错,谢家女不能再为后了。
太子不满意道:“国师就是不提,此事过后,他们自有造化。”
陆千载解释:“如今纸包不住火,殿下好歹给谢家人提点,不至让他们出手阻拦。”
太子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仍带着不悦道:“国师怎么为这二人求姻缘?”
陆千载不曾遮掩,笑道:“一卦值许多钱,臣已信誓旦旦给过吉象,自要尽心。”
贪财的臣子多,敢在他面前言明的少之又少,太子无奈道:“罢,本宫知道了。”
隔日早朝后,谢家夫子四人被招至御书房,商谈了半个时辰,丝毫风声都没透露出去。
五日后,蔺长星盛装出现在国公府门口,一是为了见国公爷和兄长们,二是为哄人。
谢辰对他有误会,几日不曾理他。这可不成,今日打开窗户说亮话,说个清楚!
第72章 同意 抢你回家与我成亲
蔺长星在外递了拜贴, 被从大门迎进了国公府,颇感受宠若惊。国公府他光明正大来过许多回, 通常是找谢几洵与谢几轲,偷偷摸摸只有过一回,就是那回□□。
后来谢辰告诉他守卫增多,让他不要再学什么采花大盗,省得被捉到打断腿。
真的那般严重吗?
蔺长星总有种预感,或许他翻进去,也不会怎么样。
谢家人对谢辰宠是宠, 但护她的程度并不像外头说的那样过分谨慎,多数时候似是有意纵容。
若真将她当成眼珠子,怎舍得让她多次出京,天南海北地游逛。平日里谢辰外出游玩,夜不归宿, 据说府中也只交代不阻拦。
她一个女子比他还自在些。
蔺长星细细分析过, 国公府里众人对谢辰的态度, 隐隐约约中透露出巴不得她放肆任性一回的心照不宣。
只是谢辰想不到那上面去罢了。
谢家清高矜贵,然而到底身居高位, 是有几分底气纵容家里姑娘放肆任性的。
蔺长星轻而易举见着国公爷的面, 左右香茗熏炉相伴, 他便品出来几分谢家的意思。
国公爷谢青川,乃世家嫡系, 先帝年轻时的伴读, 后披甲征战平定各方叛乱, 威名在外。如今略上岁数也不专横,领了兵部尚书一职,平日里管的是大大小小的武官和军营, 征战之事便交由年轻将军。
蔺长星叹他举止有度,明白功高盖主的道理,只有学会审时度势方能稳居高位。势大如谢家,该退让时也不得不退,他一个小小的世子,对形势力不从心才是正常。
国公爷为人低调,平日里多在兵部理事,不常出现在众人眼前。蔺长星从未与他身下见过面,出乎意料,他身上不仅不见武将的肃杀之气,穿常服时反而儒雅随和。
修眉长目,留着一绺山羊胡,淡淡微笑,眼神如同明炬,又如泰山般压下来。他端直背脊,两腿展与肩宽,手中端着茶碗,不见半点颓老之态。
国公爷示意蔺长星坐下喝茶,声若洪钟道:“世子进京已有大半年,可还住得习惯?”
蔺长星这是头回见岳父大人,按南州的说法,岳父绝无可能真心瞧得上女婿,只会觉得自己的明珠蒙尘。
他强压住内心的紧张,尽量直视对方,恭敬道:“回国公爷的话,宴京很好,长星适应得快。”
国公爷年轻时也路过南州,南州话与宴京大不相同,住了十八载回来,说话却半点听不出来有南州的口音,他的确适应得快。
“宴京好,却无南州自在。”
蔺长星不解其意,国公爷说的“自在”是什么层面的自在,他无心细想,只道了句:“是。”
两人闲谈了几句,蔺长星心知不能再拖,鼓起勇气,诚恳又温润道:“国公爷,实不相瞒,长星今日来寻的是四姑娘。”
国公爷浮了浮茶盖,品了口茶,没问他寻四姑娘给自己递拜贴做什么,也没问他为何要寻四姑娘。
他笑了一声:“辰辰在家,你去找她便是。”
蔺长星显然没想到他什么话都不问,满腹草稿顿时排不上用场,只得弯腰行礼:“是。”
待退出去时,国公爷忽补了一句:“既过来一趟,便不要悄无声息。”
蔺长星一怔,品出其意,咧出一个笑容,声音轻扬:“长星遵命!”
他喜怒都摆在脸上,是个明朗干净的少年郎,国公爷心情不由得好上许多。原不曾多瞧过这位小世子,宴京城的纨绔多如牛毛,也没什么稀奇。
后来被人暗中透露,自家姑娘与其有私情,他起先并不满意,只觉得辰辰是不是被他哄骗了。静心一想,辰辰素来冷静,不会不识人。
上心观察,便发觉这个世子并非寻常纨绔子弟。虽于南州长大,但除了一身的温润干净染自南州,旁的样样不输优秀的世家子弟。
写得一笔遒劲飘逸的好字,他的公文奏折呈上去,过目官员无不惊叹,甚至还有人亲自登门去求墨宝。文中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又句句见实质,这是墨水和眼界喂出来的。
论武不输他最疼的孙子几轲,谢磐曾去指导过他数月,连夸在皇家里,如今肯吃苦肯钻研的只这一位了。他如今在巡防营,偶尔也要披甲训练,国公爷特去看了一眼,英姿飒爽,让他想起了燕王当年。
何等的意气风发!
先帝最疼的便是燕王,当年的盛宠令人心惊,只是太子之位到底没传给他。然而燕王这些年却自甘隐世,一心向道。便是退到这个份上,圣上仍不愿放过他,将他困于深宫。
好在太子有心庇护,燕王不会有事。
谢青川这辈子无愧于天,无愧于君王、宗族,平生该了的事皆已了。唯独膝下这幺女,怎么疼都不是滋味,引得亡妻常在梦里忧叹。而他也不知,自己百年之后女儿是否过得安好,就算锦衣玉食,心中可会难过。
每每想得都忍不住落泪。
谢辰就是要月亮要星星,只要他够得着,豁出命也得给她够。可是女儿自小懂事,甚至懂事得过分了,对一切事情都冷冷淡淡,无欲无求,礼仪规矩更是让人挑不出刺。
谢青川本想将她养成个刁蛮任性的样子来,如此,便补了他这做父亲的心中的愧疚。
可谢辰偏偏不,她把自己紧束起来,不让人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让人去纵容她的举止。熟不知对国公爷来说,这是要他的命,他看了心里更难受。
养了她一遭,却害她一生。
如今倒好,闯来了个蔺长星,自己闺女喜欢得什么似的,隔三差五便去见面,回来还满脸喜色。是王侯还是将相他谢青川不管,辰辰若是想要,定下就是。
礼仪规矩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他若不想守,谁也奈何不得他。
便是宫里不透消息,他也打算与燕王府交涉,两家孩子不成亲不办宴,随孩子们高兴。流言蜚语不必怕,谁有胆子背后议论,有他谢家去处理。
但当年秘事被揭,一切不过是场荒唐,什么天赐谢家,不得许人,可笑。如今太子想要谢家先搅出动静,唤起风云,那便闹闹吧。
蔺长星留了这许久,只见到了国公爷一人,本以为如此大事,她的兄长嫂嫂们也会出现。看来是他高估自己了,其他人压根不愿见他。
他没纠结这个,兀自往谢辰院里去。
他方走开十数步,垂花门后露出两张娇面,一个娴静端庄乃是大嫂孟氏,一个美艳大方乃是二嫂秦氏。
两个人喜不自禁地对视了眼,秦氏道:“别说,从前没细看,这些天才发觉,蔺小世子脸俊气雅,个子高得跟几轲差不多呢。”
孟氏身为大嫂,将谢辰看成半个女儿,眼下高兴道:“要不我说辰辰眼光好呢,要么不挑,挑就挑个人中龙凤。虽比她小上两岁,可听说脾气极好,一定会疼人。”
“大嫂,你说他们俩怎么看对眼的?”
“缘分吧。”
“按说认识不久啊,就……”剩下的话秦氏收了回去,然而面上表情却是精彩。
孟氏嗔怪地瞧她眼:“你二十的时候,几轲都会走路了。”
“我晓得,只是不合咱们四姑娘的性子。”放在别家姑娘身上,十四五岁与男子发生肌肤之亲,秦氏也不以为奇。
可是他们家四姑娘什么脾气,对外人冷淡不说,素来都不爱与男子说话,从未看她心仪过何人。秦氏是个胆大的性子,想着过上几年,谢辰还偏要做尼姑,她都得出面开导了。
好歹别给自己憋出心病来。
咱不能成亲,你找个蓝颜知己说说话也是好的啊,何必囿于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