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酸鱼那件事他也记得,那时他待她不好,便是回忆,也都是不好的回忆,真恨不得把那时的自己痛打一顿,为何要这么欺负她。
“对不起。”顾华庭收紧手臂,“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恨我。”
叶蓉想了下,点头承认,“确实,恨不得离开顾府,恨不得杀了你。”
如此直白,如根根倒刺扎进顾华庭心里,连呼吸都是痛的。那时的他,有谁会不恨呢?
“日后我再那样对你,你就打我,杀我也行,但能不能别再离开我。”顾华庭眼睛盯着她,他总害怕,刘信成还活着,暂时杀不了他,他一日不死,自己便一日不能安心。
叶蓉打着哈欠回道“好。”
叶蓉病好,便不再愿意和顾华庭睡在一处,与他在一起,纵使她拒绝,他也会变着法地缠她。烦不胜烦。
安儿被母亲抛弃几日,终于回来,看到父亲要他抱,顾华庭对这个孩子颇为愧疚,但他再怎么求着自己抱,他都想把这个孩子扔到乳母那,去抱他娘。
入夜,叶蓉要赶顾华庭去外间,顾华庭哀叹,“果然女人最是无情,无用时便被弃之一旁。”
叶蓉听着他念念叨叨,恋恋不舍地离开,怀里的孩子还一直要找爹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便睡在里面吧。”
后来那夜顾华庭记起她喂安儿时的情形,说他饿了,那眼睛绿的像狼。
叶蓉当即就有不好的预感,随后乌云遮月,都是后话。
安儿乖巧地躺在里面,憨憨的睡着,这夜他本是睡在中间,却不知怎的,被移到里侧,全然不知,爹娘正在进行无声无息的事。
到了后半夜,叶蓉软得像面条,脸上像是烧的,红霞一片,雪白的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美眸微阖,似嗔似怒地看他,抬手推他胸口,小声,“你…你快下去!”
她不敢出太大的动静,怕吵醒里面熟睡的安儿。
顾华庭没那么多顾忌,眷恋地看着那张粉面,轻啄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像是亲不够一样。
许久后,两人相拥而眠,叶蓉躺在他怀里,乖得像只小猫,顾华庭摸着她的发顶,眼底温柔,忍不住又吻了两下。
叶蓉被他扰得不悦皱眉,“你还睡不睡了。”
顾华庭收紧手臂,问她,“蓉儿…”他犹豫。
叶蓉睁两眼抬头看他,迷蒙不解,不懂他又要说什么话,狐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嘴角有微不可查的僵硬,“睡吧,不重要。”
叶蓉便没当回事,闭上眼,埋头再次睡过去。
第44章 回京路
天微微亮, 日光穿透纱幔,照在床榻熟睡的三人身上,温和的光犹如河畔垂柳拂风, 温柔多情。
安儿呼呼睡, 醒时眨巴一双清澈眼呆呆地望着外面一样看他的男人,一大一小的二人大眼瞪小眼。许是觉得无趣, 安儿咕哝声,他小短腿爬过叶蓉的腰, 躺在她怀里,自觉地找到食物, 咕嘟咕嘟吃起来。
叶蓉便这样被他吵醒,抬头向身侧看去, 果然, 那男人正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叶蓉冷哼,抱着安儿坐起身,用被子遮住, 盖得严严实实。
昨夜喂饱大的,白日还要去喂小的,叶蓉真觉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他。
雪多日没化, 顾华庭在院里给她堆了一个大雪人。圆圆的脑袋,两个琉璃眼, 长长的鼻子,胖墩墩的身子静立在冷风中,与旁边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衬, 竟让人觉得颇为和谐。
这雪人起先是叶蓉坚持要堆一个,顾华庭不想她着了寒气,便让她在屋里, 找了一个靠着窗子的地方,看他堆。
堆雪人是顾华庭第一次做,期间出了不少笑话,惹得窗里的女郎笑得直不起腰。顾华庭看她笑,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叶蓉笑后,抱着安儿在窗边,她拉着安儿的小手,指着外面,“你看爹爹堆得雪人好不好看?”
柳嬷嬷在外间听到她这句话,脸上的皱纹叠起,会心地笑,她还担心公子来这,叶姑娘会用以前冷硬的态度对待公子,看来是她想错了。姑娘和公子分明就是两情相悦。
雪人堆好,顾华庭站在廊下,朝她看去,平素冷冽的眼此时盛满笑意,灼灼地看着屋中的女郎和那个小郎君。
那一刻,叶蓉有一瞬恍惚,她一直的所求也不过如此。甚至开始怀疑,她抛下安儿,离开他们,是对是错。
门吱呀一声打开,叶蓉回神,把安儿交给进来的柳嬷嬷,披上狐裘独自走出去。
顾华庭见她出来,又望了望阴沉的天,不悦皱眉,不放心地把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整个人犹如一个被包裹的粽子。
他横眉厉声,“胡闹,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尾音刚落,蓦地侧脸贴上一吻,女郎踮起脚尖,盈盈地朝他笑,带着点女儿家的俏皮,是他从未见过的喜悦,她嘴角弯起,看他,道“你堆的雪人我很喜欢。”
希望我走后,你也能好好对待安儿。
她说她喜欢自己堆的雪人,是不是也可以粗略地等于她喜欢自己。
顾华庭心里犹如一束烟花在悄然绽放,慢慢地放在心口,绚丽烂漫。耳边热气喷薄而出,身上没了大氅,丝毫不觉得冷,得她这一句话,就算是现在给他一刀,也值了。
这日春香从集市回来,先入了院瞥向窗里悄摸摸地看了一番,被过来的柳嬷嬷扯嗓子喊道“春香姑娘在那偷偷摸摸地做甚呢!当心扰着夫人和公子歇息,还要给你好一顿训斥。”
春香被她说得不满,可出奇了的竟然也没再回嘴,只回瞪了一眼柳嬷嬷,转身入了耳房。
柳嬷嬷更加心疑了,她虽喜欢叶蓉姑娘,但或许是因为公子的缘故,对姑娘这养着的奴婢却是半点瞧不上,两人相看俩生厌,又因着院中的顾华庭和叶蓉各自忍让,井水不犯河水。今个是怎的了,这春香丫头好像是有什么事瞒着,贼眉鼠眼,悄悄摸摸的。
顾华庭自打进了这别院,是一步都离不开叶蓉,两眼巴巴地瞧她,生怕眼前的人没了。叶蓉忍无可忍时,想把他赶出去,架不住眼前这人脸皮厚如城墙,打都打不走。
趁着柳嬷嬷走,春香再次来到屋门口,正赶上顾华庭被叶蓉赶出来。
起因是顾华庭坚持要把安儿交给奶母照顾,叶蓉不愿,一定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才行。哪知那人还要拉她往榻上去,叶蓉把他哄骗到屋外,砰地就关上了门,冲外面道“公子既然这么不喜欢安儿,那您这几日就别进来了。”
顾华庭略一局促地站在门外,因为出来得急,春香看得猝不及防,两人大眼瞪小眼,她这才反应过来,哆嗦一下,低头福礼,“六公子。”
顾华庭自觉颇没面子,抬手极不自然地摸了摸鼻骨,随后又落下,两手垂在身侧,微微点头,便拂袖出了去。
趁这空档,春香向后看一眼,确认人走之后,才进了屋,把门关严。
叶蓉气呼呼地坐在屋里,听到门声以为是顾华庭又回来了,转头就要开口,见来人是春香,又止住话头,疑惑皱眉。
春香偷偷从窗子望向院外,确认无人之后,才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卷好的信纸。
叶蓉接过,慢慢打开,目光从她身上回落到信纸,脸上的神色定下,这封信是刘信成写的。
“叶佩雯的人已在半路被我拦下,十日后,梧州南郊,送你入京。”
叶蓉轻笑,他对自己的心思可真是了如指掌。
春香一面观察她的神色,一面解释道“姑娘,奴婢今日在集市买布匹,突然有一个人撞了奴婢一下,把这张字条放在了奴婢手里。”
叶蓉放下字条,燃了一旁的烛火,火光升起,慢慢烧了那张字条,眼睛盯着春香,“春香,我待你如何?”
春香顿觉不对,姑娘从未这么冷漠地和她说话,忽地想到什么,她猛然一惊,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姑娘待奴婢恩重如山。”
“那你很恨顾华庭?”叶蓉又问。
春香沉默不语,显而易见,这话不错,春香对顾华庭的怨念自被入了贱奴籍时就已经开始,积怨已久。
“奴婢始终忠于姑娘。”
只要姑娘庇护奴婢,顾六公子如何,奴婢都会躲着他。可要是有一丝让顾六公子痛不欲生的机会,她都会抓住不放。但这些话,春香没明说出口。
春香眼睛暗了暗,垂头默默跪着。
叶蓉也没再看她,独自一人望向窗外,待看到顾华庭回来时,才开口,“起来吧。”
春香愣了下,不懂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等听到开门声,才稍解,道“奴婢告退。”
叶蓉点点头,春香便退了下去。她抬手扇灭烛火,回了里间。
屏风外脚步匆匆,过来一道人影。
顾华庭出去并非全是因为叶蓉,自那日刘信成派人来杀他,他就一直让人暗中盯着刘信成的人,今日让他觉出了不同的动静。
有人偷偷入城了。
他进来时,春香低头出去,脑袋垂得极低,哆哆嗦嗦得样子极为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顾华庭沉声叫住她,“夫人让你进来的?”
自始至终,顾华庭都在外人面前称叶蓉为夫人,当初她既然嫁了自己,便一辈子都是他的夫人。最为厌烦的,就是她的婢女一直称她为姑娘,顾华庭想要纠正,碍于叶蓉,没多话,但一直在暗中警告。
对于这主仆之间的事,春香明白,但她不想听命于顾华庭,装傻道“奴婢进来给姑娘端茶。”
顾华庭眉毛一皱,声音加重,“以后没有我的话,不准进这间屋子。”
方才发现刘信成的人进了城,他叫人一直盯着那几个人,恰巧这时她便又进来见叶蓉,这是何居心。
春香见他犯怵,颤声应下,便退了出去。
顾华庭进屋时,叶蓉兀自出神,抬眼看是他,又掉转过身,背对着来人,去哄睡着的安儿。
气氛一时凝固,无人说话,也不知如何说,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顾华庭先开口打破一室的沉寂,问她,“春香来做什么?”
这几日来屋里伺候着的都是柳嬷嬷,顾华庭有意不让春香进来,叶蓉怕她伤没好,也不会让她进来伺候,既然如此,那春香倒底为何会突然进屋。
叶蓉放下手,转了身看他,眼里不悦,“她是我的奴婢,我想让进来,她如何来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华庭解释。
她眼里仿若被人戳了痛处,就像从前一样,唯有顾华庭说可以,才是可以,而她却没有一点自由,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张任由他点墨的白纸。
顾华庭也想到这一层,抿唇不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无人知道,不久前才有点和解的两人又为何变得这般僵硬。
叶蓉起了身,下地穿好鞋就要出屋,到他身侧又被拦住。
他攥紧她的手,生怕她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哑声,“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我只怕…”
只怕你会想要离开我。
他看她笑,只是这笑有几分苦涩,转口道,“饿了吗,小厨房做了晚饭。”
叶蓉眼睛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她用力抽了出来,说是用力,其实也没用太大的力气,毕竟顾华庭也不会握得太紧,从前就是他攥得太紧,才让她想尽办法逃离。
手拿出的一瞬,顾华庭眼睛定定地看她,那一笑更显僵硬,右手定在半空,里面空无一物,徒劳地抓了抓,却是白费力气。
他直立的睫毛垂落,眼中微暗,稍缓了一下,才有看向她,这时,脸上早已改变神色,还是那温和的笑,阴郁黯然被他藏得无影无踪。
手落下,垂在身侧,手指颤了颤,又道“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若饿了,现在就去吃吧。”
“如果不想让安儿交给乳母,那就养在屋里,我什么都依你。”
于她,现在他可以毫无底线得纵容。
叶蓉向后退了一步,与他隔了些距离,这一步道明了她的心思,开口,“不必了,安儿还是交给乳母为好。”
说完,叶蓉没再看那熟睡的婴儿一眼,连身侧的人也不曾把目光落下,绕过屏风出了屋子,身影决然洒脱。
顾华庭有了预感,担心她会突然间不知所踪,担心她会离开自己。
他追出屋,扬手把人捞回怀里,下颌搭在她的肩上,全身崩得紧,犹如在弦上的箭,轻声问道“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