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叶蓉神色大变,双手抓紧被角往里面缩了缩,像是看到什么惊恐的事一般,“让他走,让他走!和阿爹说,再也不要让他进叶家的门!”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流玉放下药碗,手忙脚乱地上前安抚。
“快去啊!”叶蓉眼眶染湿,泪水簌簌地流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红红的,双手推着流玉,“你快去,快去和阿爹说啊!”
“是,是,奴婢这就去。”流玉慢慢安抚,又拗不过她,快步去了屋外。
叶修不让顾华庭进后院,他只得站在正厅廊下,等着叶蓉的消息。
流玉匆匆跑出来,先看了廊下郎君一眼,进了屋,又很快出来,回到后院。
顾华庭长眉颦蹙,面色沉得吓人,跟在一旁的崔禹不得不向后错了几步。
里面有仆从出来,躬身做礼,“六公子,我家老爷交代,请您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顾府了。”
感受到身边低沉的气压,崔禹很是有眼色地上前询问,“敢问这位小哥,贵府姑娘这是怎的了?这其中有什么缘由让叶老爷态度这么坚决?”袖中又慢慢移出一点银光给了那人。
仆从一乐,偷偷摸摸地收下低语,“听说是姑娘又让梦给魇着了,指明了说,说…”他顿住,咽了咽唾,觑着身边的郎君,不知怎的,那眼神竟让他不敢直视,“姑娘说再也不要让公子来府上。”
他话一落,瞥见郎君的眼神,方知后悔,快步回了屋。
好在身边这位顾六公子虽瞧着吓人,但也没做出别的什么事。
顾华庭回顾府,屋中冷冷清清,没掌灯,夜里空旷寂寥,了无人气,
他死于大魏二十二年,再一睁眼,是在西域,一切都没开始的时候。
她还不认识自己,原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先处置了汪满春,散了后院姨娘,又设计与她相遇。这其中究竟哪里出了差错,让她再次厌恶上了自己。是他太过于急切?还是她也和自己一样,知道以后的事。
想到后者,顾华庭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回靠在太师椅上,薄唇抿成一线,静得连呼吸都微弱。
万家灯火掌起之时,唯有这一间孤独寂寥。
叶蓉昏昏沉沉多日,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清醒的时候少,大多都是在睡觉。看了不知多少郎中,就是不见好。
不知从哪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竟说要叶蓉嫁给顾家六公子病才能痊愈。叶修当即把人赶了出去,疑心这个道士莫不是顾华庭派来的人。
谁人不知叶家小女的姿色,这顾六公子是出了名的混账,纵使叶蓉愿意,叶修也不会答应。
叶修回了屋,楚芙服侍他更衣,心里愧疚,“阿蓉的事,烦扰你了。”
“说什么烦扰,你是我的妻,阿蓉是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不论如何,我都会护着她。”叶修抱紧身前的人,柔声安抚。
屋里的光吹灭,邻院叶蓉的屋里,她又一次被梦魇,流玉不知怎的,一直都没过来,叶蓉双手捂耳,瑟缩在床脚里,眼睛无神,喃喃自语,“不,不要…”
“蓉儿。”一道男声隐隐传来,随后是轻微地脚步声,郎君的身影慢慢到了她的床前,“蓉儿,我来看你了。”
叶蓉贝齿咬住红唇,听见声缓缓抬头看他,泪水留得更凶,连滚带爬地缩道窗里,被子蒙住头顶,喊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记得我吗?”顾华庭坐在她床边,伸手毫不费力地揽过里面的人,扒拉下她头顶的被,让她眼睛凝视自己,“你看着我,我是谁?”
叶蓉身子抖得厉害,一看他更是害怕,猛地摇头,发鬓散乱,身上冷汗涔涔,“我不知道,求你,求你放过我…”
男人心疼地揽过她,大掌温柔地落在她的背上,眼中痛色闪过,“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许是他的轻声让慌乱中的叶蓉找回神志,虽是对他害怕恐惧,可其中又掺杂着难以言说的安稳。
叶蓉平复下来,没追究这么晚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屋里,微微抬眼看他,神色不解,问道“我与你之前是不是认识?好像还相识了许久。”
顾华庭没回她,反而问“你怕我吗?”
叶蓉眼睛里还有泪,湿漉漉的,很好欺负的样子,诚然,若是在那一世,这个时候的不久后,他确实把她欺负得狠了,才让她即使到了现在,见到自己都像见到狼一样。
顾华庭也确实是狼,他循循善诱,像饿狼诱捕他的猎物,让眼前人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腹中。
“为什么怕?”他又问。
叶蓉想了下,“那日你来叶府求娶我,我再见到你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她眼睛眨了眨,脖子一缩,犹豫,“梦里你咬我得厉害,我再挣扎逃跑都被你抓了回去。”
顾华庭怔然,眼睛一动,长睫根根直立,又很快垂下,“在你梦里我就这么坏吗?”
若不是那不能垂落的耳朵,整个人倒像是颓唐被主人遗弃的大狗,惹人哀怜。叶蓉不知她为何会这么想,心痛了下,又道“不不不,这都是梦而已,公子救了我,我理应要报答你。”
顾华庭眼睛一亮,看向她,“你不怕我了?”
叶蓉不忍心再看他失望,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不怕,不怕了。”
他唇线扬得高,趁她不注意之时,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很快离去。
叶蓉所有的恐惧尽数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浓生的羞愤。
她闺阁多年,没想过会有男子深夜来她闺房,还被这色胚偷亲了。
“你…你无耻!”叶蓉面色涨红,连耳根脖颈都染上了桃粉。
而面前的人还舔舔唇,不知羞耻地看她笑。
“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顾华庭厚着脸皮问她。
叶蓉扭过头,美眸瞪圆,呼呼喘着热气,身上像是有一团火,烧着她全身都热,她佯怒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十月初六,宜嫁娶。
自那事之后,叶蓉病情一夜大好,不再梦魇,整个人面色红润不少,不久,叶修点头这门亲事,顾叶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顾府这排场可安排得大,长街十里红妆少不得一点,连带着那装箱的聘礼匣子都是上好紫檀木做的!
入夜后,叶蓉紧张地坐在床榻边,手心攥出了汗,静等归来的郎君。
出嫁前一夜,母亲给过她一本小册子,对于床笫之事了解不少,可一想到要与一个男人做这等秘事,叶蓉就羞臊得抬不起头。
顾华庭进门时,叶蓉等得太晚,已经靠着床沿合眼睡了。
他挥退周边的下人,关上门,径自走过去,慢慢挑起她的红盖头,露出一张芙蓉面,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只是如今人的心境不同,她嫁的人是他。
顾华庭定定地看着,不敢乱动,就怕把眼前的人碰碎了,万一这一切都是假的,万一他又回到从前,遇到那个恨不得要他命的姑娘,他该如何是好。
“你,你回来了。”叶蓉揉揉眼,睡意朦胧,羞涩地看他,眼角垂落,晕染开淡淡的粉。
未嫁之时,母亲和她说过男女间的事,叶蓉听得羞涩,只半懵半懂。直到此时才知心中的紧张,她两手心都攥出了汗,扭捏得像个鹌鹑一样埋头,就是不敢看他。
顾华庭碰碰她的脸,动作万分小心,生怕把眼前的人碰化。
“是不是该改口了。”他含笑道。
叶蓉闷着头,小声,“夫君。”
围幔放下,烛影摇曳。
叶蓉忍不了,泪水直流,抽泣着躲到一旁,顾华庭叹口气轻声哄她,“好了,睡吧。”
可真是报应,当初的他不顾一切,现在倒轮到他遭罪,不过人都到了手,来日方长,如是想,心里越觉得愉悦,忍不住偷亲她的侧脸。
灯火缠绕,门上贴的一对喜字没沾牢,随着风声摇摇晃晃。
直至下半夜风声过去,顾华庭还没睡,搂着怀中人,不愿阖眼,在她眉心吻了又吻,惹得叶蓉也睡不踏实,他忽道“若是那一世也这样多好。”
“嗯?”叶蓉听到耳边喃喃不断的话,皱了皱眉,抬眼看他,几是被吵醒的娇态。从前在家中可是受宠的姑娘,哪知来这的第一夜就累得半死,睡着也要听夫君的唠叨,叶蓉越想越觉得亏了,打掉他缠人的手臂,兀自翻了身继续睡。
顾华庭摸摸鼻子,知道她是娇养的姑娘,可当真没想过她从前这么娇气。随即勾唇一笑,展臂搂过她,相拥睡去。
次年,叶蓉产下一子,取名为安儿。
东西院相争,也随着安儿的出生慢慢停下,顾华庭把大半的家产都给了南平王,携妻子离开徐州。又修书一封,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是自那之后,南平王再没南下寻过人。
大魏二十一年,尧王谋反,听闻东宫来了一位阮姓谋士,助太子李贤平叛,诛杀尧王,辅佐其登基为皇。
天下昌盛,百姓和乐,这才是万民之福。
只是可怜那位慎兄,不仅被候府的步九小姐缠上,还要为那患了头疾却不听医嘱的人,处处追着他治病。
第48章
大魏二十三年
顾华庭病死后并未办大半丧事, 也没亲人吊唁,唯有如今的新帝李贤,亲自来灵前祭拜, 说了好些话,才离开。
叶蓉身披麻衣,跪在李贤面前苦求放她母子二人出京。李贤终于开口应声。天子一诺, 必是千金。
临走时那天日色正好。
安儿不哭不闹待在她怀里,叶蓉掀开车帘远眺渐离的上京, 这一切终于有个了断。
再次回到梧州, 柳府的人早早等在城外, 接她母子。而随之来的人,骑在枣红色骏马之上, 衣袍猎猎,迎风而动, 目光锁着那掀帘的女郎, 一勒缰绳, 纵马而来。
顾华庭翻身下马,一把抱起叶蓉, 亲了亲她的侧脸,扬声狂笑, “你还是肯来了。”
环着她的腰身转了一圈又一圈,叶蓉被晃得眼晕, 反手拍他, “你快放我下来。”
顾华庭这才定下神,只不过还抱她在怀,黏着她,不忍分开一刻。那刚刚两岁多的安儿, 像是被人遗弃的可怜娃娃,哇哇大哭。
一路回到柳府,柳芳周摆了桌酒宴,只他们几个人。许是到了新地方,安儿哭闹不停,叶蓉只得抱着她先离席。
柳芳周撂下筷子,看了眼身旁眼睛盯在叶蓉身上的人,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横声,“既然人都死了,还大张旗鼓地出城,若是被那位发现,指不定要了你的脑袋。”
“他要我脑袋做什么?”顾华庭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嚼了嚼,“舅舅也太小看那位了,他的心思可不只这一点,我说死不算死,他说才算。”想到此,又一乐,忍不住夸赞自己妻子,“你侄媳妇就是聪慧,想到这个法子逃出来,连我都被瞒了过去。”
想到那时候她背着自己和慎子墨通信,给他喝假死药,他都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是故意的,来戏弄自己。
他没再吃多久,就离了桌去找叶蓉。
现在他是半分半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叶蓉哄完安儿睡觉,就见外面醉意微醺的男人进来,一身得酒气,她闻得皱了皱眉,让柳嬷嬷照看安儿,自己拉他出去。
却被顾华庭横臂抱到了耳房里。
“你这个小狐狸,面上看着温顺,想不到花花肠子这么多!”顾华庭看她戏谑道。他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渣,有意在叶蓉颈边磨了磨,把那层白嫩的皮都磨得出了红。
他半身的重量落下,叶蓉使劲撑着身后的桌案才稳住身形,怒瞪他一眼,“顾华庭,你别得寸进尺!”
这一眼看得顾华庭心猿意马,不论何时,她都是美的。他像是一只巨型的大熊抱在她身上,用平素都未有过的撒娇意味道“我哪敢得寸进尺,只要你一句话,我这整条命都是你的。”
叶蓉被他气笑,嘀咕,“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顾华庭也看她,漆黑的眼云浪翻滚。
后来,美人赤身在怀,他鼻尖像大狗一样轻嗅,又想,她怎么这么香?
离开梧州时,几近夏日,艳阳高照。柳芳周倒底是没拦住一心要走的人。
顾华庭长身玉立,突然双膝一弯,朝他郑重叩首,“侄儿感激舅舅多年照看,万望日后,舅舅多加保重。”
柳芳周双眼含泪,忽然惊觉,现在的顾六郎真要比从前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