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咄咄逼人地指着她问:“那你怎么解释,你衣衫不整地躺在驸马的床上?”
“我,我……”蕙兰泫然欲泣地看向宋茹甄,连连摇头,“公主,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奴婢是绝不会叛您的。”
她自是相信蕙兰绝不会背叛她,且不说蕙兰是陪伴了她十年,是留在身边唯一一个长春宫旧人,就说在那个梦里,蕙兰也是为了救她才会死在了褚晏的剑下,她是绝对相信蕙兰的忠心。
但玉色和丁林二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诬陷蕙兰亲自给褚晏送早膳。也就是说,玉色和丁林二婢确实看见了“蕙兰”亲自来送早膳,但蕙兰本人却并不记得自己给褚晏送过早膳,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褚晏的床上。
她不由得想起此前自己曾给褚晏下寻欢散一事,当时的她也确实也不记得自己给褚晏下过寻欢散,更不记得找人撩拨褚晏一事,而是后来似有似无地记起一些画面。
可那些画面明明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个旁观者,淡漠地看着脑海里那里画面中的自己。
那种感觉甚是奇怪,就像是……
像是被谁操控了自己的思想一般。
对,就是这种感觉。
方才看蕙兰的表情,想必她应该也是隐约想起自己确实给褚晏送过早膳,确实自己爬上了褚晏床的画面,可她心里确定自己绝不会做这些事情,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看来是她的公主府里“有鬼”啊。
她的目光静静地扫了一圈眼前的众人。
下手之人之所以用如此幼稚却阴毒的伎俩来诬陷褚晏,不过是看准了蕙兰老实可欺,褚晏不屑辩解。若是方才蕙兰自戕而死,死无对证,那褚晏身上这盆脏水可就扣定了。
看来那人还很熟悉府里的情况。
只可惜那人挑错了对象,他们不该挑蕙兰,更不该用此事来陷害褚晏。
褚晏在身重寻欢散经脉快断时连她都不屑碰,又怎会在清醒的时候碰蕙兰。
只是,那人费了这么大的劲,设了这么一个局,难道就是为了污蔑褚晏?
她不由得抬眼看向褚晏。
褚晏静静地立在原地,正垂眼看着地上的蕙兰,目光疏离地仿佛像个局外人。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担忧,似乎这是脏水也好,这是断头刀也罢,尽管来就是了。
悉听尊便,无所畏惧,这是褚晏一直以来在公主府里的处世态度。
此前,宋茹甄一直以为褚晏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不屑而已。
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无所畏惧?
要么被人宠的无法无天,所以无所畏惧;
要么,是真的不怕死,所以才会无所畏惧。
褚晏身陷公主府,宠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说明……他不怕死。
可他的不怕死显然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勇敢,可以护自己不死。
就从他以前的忍气吞声上看,他的不怕死,更像是他无所谓生死而已。
再说深一点,就是他在……被动求死!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后果,什么样的代价,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辩解一句,而是任凭她误会,任凭她处罚,不是因为褚晏认为她不敢动他,而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正如他受伤了,从不去包扎伤口一样,带着有如厌世一般的心态,放任自流,生死由命。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宋茹甄心神忍不住一凛。
褚晏,你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来人!”
宋茹甄一声令下,立即闯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府兵候命。
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看着褚晏和宋茹甄,门外的那些清客们更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说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同一两个丫鬟有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里是公主府,凡事就得以长公主为尊,以长公主为纲,驸马与公主的丫鬟有染,那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面。
眼下,人人都睁大了眼睛准备看好戏。
第22章 求生(二)
宋茹甄看着褚晏,沉声道:“将玉色拖出去,杖责五十,撵出府去。”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褚晏也不由得抬起眼愕然地看向宋茹甄。
玉色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拉住宋茹甄的衣袖问:“公主,您是不是罚错人了?”
“本宫说过,府里谁再敢主动招惹驸马,杖责五十,撵出府去,”她转身看向门外,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门口所有的清客,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齐明箫的脸上,“这么快,你们就忘了?”
玉色嗓音陡然拔高道:“可明明背叛你的人是驸马啊。”
“是吗?”宋茹甄看着玉色提了提唇,“那你是觉得本宫的魅力……还不如一个小丫鬟?”
潜意思就是褚晏会放着我这么一个貌美无比的公主不碰,却要去碰一个丫鬟?
若是放在以前,驸马不会碰公主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通过近日公主对驸马讨好的态度上来看,大家可就说不准了,毕竟人的眼睛又不瞎。
玉色哑然,半晌才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宋茹甄回身对蕙兰道:“蕙兰,拉起你右边手臂上的袖子。”
蕙兰依言,拉起右臂上的袖子,很快露出臂弯上的红色小点来。
守宫砂!众人齐齐一惊。
宋茹甄也忍不住暗暗松下一口气。
因她是长公主,身份特殊,府里有清客,有丫鬟,难保不乱,所以阿时挑选的丫鬟都是挑的从小验明贞洁,点下了守宫砂的后方能入府伺候,而蕙兰自幼进宫便点了守宫砂,这守宫砂便是证明她们的贞洁所在。
玉色白着一张脸,结舌道:“就算,她,她的,守宫砂还在,那,那也不能证明驸马……和她之间是清白的啊。”
“为何要证明?”宋茹甄定定地看着褚晏,唇角笑意化开,“本宫相信他就行了。”
在场众人,尽皆默然。
这里是长公主府,再多的证据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宋茹甄相信驸马有罪,然宋茹甄却选择直接相信驸马,还是不容置疑的相信,这说明什么?
府兵上来押玉色,玉色挣扎着甩开他们,冲宋茹甄喊:“公主,您这是有意偏袒,小的不服!”
“你服不服与本宫何干?再说,本宫就是偏袒驸马怎么了?”宋茹甄缓缓地走到玉色面前,睥睨着他,冷笑道,“有本事,你也来做本宫的驸马试试!”
褚晏虽然此前在公主府里受了折辱,但他的身份却摆在那里。
宋茹甄这是在警告大家,这长公主的驸马不是谁都能做的,褚晏有资格做她的驸马,但有的人只能做个以色侍人上不了台面的清客而已。
这也是在提醒那些清客们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不该妄想的事情。
玉色,包括其他在场的清客俱是垂下头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唯有齐明箫,面色如常地站在门内,淡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箫。”宋茹甄看向齐明箫。
齐明箫上前行礼:“在。”
“你亲自监刑。”
齐明箫看了一眼玉色,颔首,“是。”
事到如今,再挣扎已是无用,玉色只好垂头丧气地被府兵押了出去。
宋茹甄走到扶桑面前,打量着他道:“至于你……”
蕙兰那一撞确实不轻,直到现在扶桑也没能缓过来,他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道:“公主,小的这回什么也没说。”
“没说不代表你没错,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也不无辜,本来应该杖责三十,不过念你方才救了蕙兰,功过相抵,这次且饶过你。”
“谢公主饶命。”扶桑劫后余生地磕了三个响头。
“都退下。”
不过片刻间,一屋子的人潮水似的退了个干净,蕙兰也被银翘扶下去收拾了,屋里很快只剩下宋茹甄和褚晏。
宋茹甄走到褚晏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为何不解释?”
褚晏望着她,不避不闪,可那两汪深潭就像冰封住似的,叫谁都窥探不进去,只见他唇角微微一提,嘲讽道:“解释了,难道就有会人信?”
“你不解释怎么会知道有没有人信?”
“……”
褚晏沉默地看着她,眼里明灭不定。
宋茹甄知道,褚晏这是想起之前的事来了。
之前她为了折辱褚晏,不管哪个清客过来找她告褚晏的状,她从不去调查,直接上来处罚褚晏,所以这话说起来,别说褚晏,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再抬头看着他时,眼里是灼灼笑意:“至少现在的我,信你,不是吗?”不然方才他什么都没说,她却替他解了围。
褚晏抿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娇颜明媚的宛如沾着清晨露水的白月兰,而她眉眼间的笑意则像清晨升起的一缕曦光,赤诚又干净。
这次,她的确又解了他的围。
所以,她是真在向他示好。
只是,现在的她,真的会不一样吗?
“我没有做。”隔了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宋茹甄盈盈笑开,旋即,小嘴哀怨地撇了撇,“你连我都不碰。”
这是在说上次他中了寻欢散时,明明可以碰她解了身上的春/药,但他却选择了自残保持清醒,所以她才相信这样的他绝不会随便去碰一个丫鬟。
宋茹甄仰着头,娇俏的小脸敛去笑意,认真地望着他道:“褚晏,人受了冤枉就要为自己辩解,无论有没有用,你至少的先学会求生。”
求生……
褚晏心头不由得一震,她竟知道?
他缓缓垂下眼眸,思绪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昏暗的祠堂内,上首摆满了祖先的灵位。
一个瘦弱的小孩跪在灵位前的蒲团上,上身绷的笔直,腮帮紧紧咬着。
“啪!”
一条长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抽在了他的背上,在原本开了花的背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唔”地一声,向前趴在地上,整张小脸白的似纸一般,周身抖如筛糠。过了过会儿,他又倔强地跪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