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姚瑾,便是自己这个没得多少感情的儿媳,也是两日一次地往皇帝跟前侍孝,她们谁又能特殊。
这话放出去以后,各宫消停了下来。
德妃当时正在陪着贤太妃下棋,似是夸赞道:“咱们太子妃不得了,这股子利索劲儿,比之皇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贤太妃听了也只是抬头看看德妃,不轻不重斥一句:“就你话多。”
章玉宫的丽妃主动要求排在前面,然后宿在皇帝寝殿的当夜便突发心疾,晕厥了过去,好在皇帝寝殿不缺留守的太医,赶来得及时,不然怕真就醒不过来了。
这事闹得动静不小。
皇帝最宠的双胞胎公主便是丽妃所出,至今仍跟丽妃住一个宫,连夜赶了过去,五公主扑到床边哭得不能自已,险些也随着母妃晕了过去。
皇后听闻后也是派了身边得力女官前往探视。
东宫这边,姚缨闻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太子自然也不可能安眠,捞着温温软软的身子就往自己怀里带。
姚缨这时倒是乖顺,滚了一下就依偎了过去:“殿下是否觉得妾安排得不妥,毕竟,有些妃子确实上了年纪,自顾都不暇。”
周祐捏着她秀气的下颚,迫她仰面看她:“真心话?”
姚缨乌溜溜的大眼眨着:“殿下信吗?”
周祐手往下落,搁到绵软的胸口:“她们既然沐浴了君恩,享着这世上大多数女人都享受不到的荣华,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便是带病侍奉也是她们理所应当,须知前朝还有妃嫔殉葬的规矩,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这就是皇权。
高高在不,一言九鼎,容不得任何人违逆。
姚缨动了动身子,将自己更深地埋在男人怀里,听他不紧不慢说话,这样的话,只有他能说,她也只能从他嘴里听到。
姚缨想到大魏前几任皇帝,似乎都没有叫后宫妃嫔殉过葬,但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这样做。
“若在我魏朝,将来有皇帝命妃嫔殉葬,又待如何?”
周祐沉默片刻,才道:“将来的事,将来再看,我们只管眼下,以及我们能活到的将来。”
不偏不倚的一番说辞,听在姚缨耳中,却觉得男人还是有偏颇的。
他有着治天下的大智,但并非宅心仁厚,在某些方面,他是极其固执,也是专断的。
姚缨无限感慨道:“其实,若是真的动了心,有了情,即便不强迫,也有人自愿的。”
周祐是不信的,只拥紧了她道:“孤不会,不管谁先走,留下的那个都要看着孩子,看着孙子,若有来世,终会相遇。”
只这一世,不够,太短。
姚缨没想到男人居然想到那么远,光是孩子还不够,都想到孙子了。
而这些,对于姚缨而言却是有点远的。
眼下她最关切的,就是把后宫这一团乱麻给扯明白了。
为此,姚缨确实有点头疼,后宫有权柄的妃子们,随便哪一个年纪都比她大,大的还不止一两岁,资历和人脉摆在那里,便是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又有几人是真的忌惮她。
就连比她更小的小辈,譬如五公主,因着皇帝的宠爱,也未见有多敬重她这个嫂嫂。
尤其丽妃突发病倒后,这位逢人就笑的五公主,先是跑到不能动不能说但能听的皇帝榻前哭了一场,后又跑到皇后那里再哭一场,本着面面俱到的原则,贤太妃那里也没能落下,一呆就是半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哭成人干。
年前最后半个月,周祐又是异常忙碌,要在封笔封印之前把堆积的公务全都处理完,不能留到年后。
姚缨不想拿这些琐事打扰他,毕竟康嫔的死还没个定论,又出来个丽妃,桩桩都是在考验她身为太子妃的能力。
姚缨不愿说,周祐也不多问,父皇的后宫,他不便插手,只在贤太妃那里吃了个午茶,说了些话。
而后,贤太妃把一干三十往后的妃子叫到自己宫里,说了什么,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玲珑问姚缨:“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姚缨否得干脆:“她们既然觉得苦,那就让她们诉个够。”
左右都是折腾,不如一次到位。
第49章 搞事
贤太妃隔日把太子妃也请到了她宫里。
本着为孙辈着想的原则, 贤太妃颇为语重心长道:“欲速则不达,想当年先帝在时,龙体有恙, 先皇后也没发过命阖宫妃子全去侍奉的懿旨,你这嫁到东宫连个年头都还没过, 不宜操之过急。”
若不是太子特意前来, 贤太妃本不欲插手此时。
她是先帝的妃子, 子辈和孙辈的女人跟她有何干系,管得好,是身为长辈应当的, 小辈不领情, 那就算她多管闲事, 平白吃力不讨好。
姚缨微垂着头,一副恭谦聆听的柔和样子, 待到贤太妃说完,她让玲珑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贤太妃身旁的嬷嬷接过, 恭敬呈到主子手里。
贤太妃拿着册子, 本是漫不经心地翻看, 然而越往后, 她面色愈发凝重, 翻不到一半就把册子合上,抬眸看着姚缨。
姚缨不避不躲, 迎上贤太妃审视的眼神,两人四目相撞,内里涌动的情绪,彼此心照不宣。
贤太妃是个极护短的性子, 但如今宫里头值得她护的没几人了,姚缨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把后宫众妃的脾性短板摸个一清二楚,详详细细罗列到纸上,即便有太子在背后相帮,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便如德妃所言,这个虚岁还不到十七的小姑娘,确实不容小觑。
贤太妃再看姚缨这个人,海棠红绣金云纹掐腰夹袄,下搭同色的百褶袄裙,长眉秀目,秋水盈盈,一身欺霜赛雪的白细肌肤,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也是正值风华的好年岁,有朝气,也有冲劲。
反观自己,真的是老了,经不住了。
“你且去看看皇后,毕竟在外人眼里,你们是亲姐妹。”
外人只觉皇后和这个妹妹不亲近,只有极少数人才知这对年龄相差十来岁的姐妹不仅不亲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然而,这时候的姚缨还不足以让妃嫔们信服,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本册子不到关键时刻是不宜拿出手的,虽然确实有用,但同时也几乎把后宫绝大多数妃子都得罪了。
如今她也只是用来跟贤太妃透个底,她并非软弱无欺,而这宫里的女人身正的没几个,光施恩是不够的,树立威慑力也很重要。
姚瑾那种长袖善舞,用恩惠收买人心来巩固自己权柄的做派,姚缨并不认同。
养肥了蛀虫,亏空只会更大,到最后捉襟见肘,想补救都没法了。
在太子派来的几名算学女官帮衬下,姚缨终于把内务府大小账务捋明白了,只是近三年的账,就已经隐隐有了坐吃山空的势头。
“宫内衣食吃喝,有专门的渠道供应,有的甚至是御贡,分文不花,譬如这锦缎,由西蜀上贡,记到账目上,居然写着两百两一匹,还有这米油盐碳,价额是民间的十倍以上,我倒不知原来皇家的生意这般好做,亦或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姚缨话算说得直白了,而姚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已经在册的账目,一笔一款写着在,期货两清,就是要查,也是笔糊涂账,查不明白的。
“阿稚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两年本就收成不好,各地供货皆是吃紧,价额上浮更是常有的事儿,我们总不能肥了自己饿瘦百姓,于皇家声誉也有碍。”
姚缨吸了口气:“皇后请好好看看账目支出,这不是简单价高价低的事儿,而是有人在利用价差吃回扣,吃得还不少。我让人算了算,若按正常的价额采买,每年可以省下将近六万两的雪花银。”
姚瑾侧卧在榻上,脚上仍绑着板子,姚缨把账本举到她面前,标红的账目一笔笔指给她看,到了最后总账,姚缨冷笑一声:“后面还有皇后的印章,既是皇后查阅过,原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想让她手忙脚乱,出洋相是吧。
那就从算账开始,一笔笔的算明白了。
“那么太子妃想要如何?如今章印在你手上,管权的也是你,该查的查,该罚的罚,谁还能越过你去。”
姚缨胳膊往后一转,把册子交给玲珑收着,自己坐到了贵妃榻边沿,看着一脸防备的长姐,以不高不低,好似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道:“所有人都知我们是姐妹,皆出自岭南姚家,你出事,我也脱不开干系,所以你才毫无负担地把烂摊子丢给我,让我帮你擦屁股,补你当皇后这几年来捯饬出的一堆烂账。”
皇后设了一个大局,最终的龙门阵,原是摆在这里。
一只脚伤得也算值了。
姚瑾没有半点阴谋被揭穿的难堪,反而面上挂着笑:“那又如何?你揭发我,你又能独善其身,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到太子身边的,即便在太子眼里,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好,你又能好到哪去,你已经有个那种出身的娘了,我如果也出了事,你这个太子妃还真是一身筛子了,往后背景更硬的侧妃进门,你腹背受敌,又一身漏洞,只会更加难过。”
听到这话,姚缨却不为所动,反而想笑,她一直不能理解姚瑾,哪怕现在,也仅是一知半解。
处处谋划,机关算尽,最后又得到了什么,皇后之尊,真的令她快乐吗?
不尽然吧。
“我这一生,无所谓对与错,也遑论是非公道,所求的无非一个嬴字。”
姚瑾仍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用着怜悯的眼神笑看姚缨:“你终会懂我的,因为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
“不,我不是你,我心内有杆秤,有所为有所不为。”
姚缨走出长春宫,心头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这座宫殿名不副实,在她看来,有的只是压抑和桎梏。
回到东宫没多久,五公主就上门了。
姚缨让人引到西暖阁,自己换了身素净常服,才不紧不慢往那边去。
五公主正立在廊下逗鸟,一手抓一只,福宝的一双子女扑腾着翅膀,发出呱呱的叫声,似是受到了惊吓,它们不似福宝,还没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学舌,叫声听着有点惨。
玲珑忍不住上前道:“禀公主,这两只还是幼鸟,羽翅尚未长成,也不会吐字,不如等它们长好了,公主再来逗弄。”
五公主稍微松了劲,一只趁机摆脱,扑腾飞到了横梁上,两片单薄的小翅膀不停扇动,嘎嘎叫得更欢,像极了福宝生气骂人坏的样子。
“你这个小畜生,脾气倒是不小。”
五公主手上一甩,另外一只也挣脱飞走了,立在另一边横梁上,也嘎嘎冲她直叫。
五公主仰头望着,脑袋顶都要冒烟了,她扭头瞪着玲珑:“本公主玩个小畜生,也要经过你的同意?我是主子,还是你?”
玲珑正要下跪,姚缨适时开口:“好了,公主也说不过小畜生,逗一逗便是,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五公主立刻换了态度,面上笑盈盈:“嫂子说的是,我不气。”
姚缨也笑笑,抬脚先进了屋,五公主紧跟在她后头,一进来先道歉:“前几日是妹妹不对,眼见母妃病重,关心则乱,失了仪态,若有得罪嫂子的地方,还望嫂子勿怪。”
“你只是到皇上跟前哭了哭,又去皇后和太妃那里哭了哭,哪里得罪到我了,你只要不在我面前哭,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姚缨声清且柔,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温意绵绵,是男女都爱听的那种调调,五公主跟姚缨接触不多,被这声儿一带,来之前打的腹稿顷刻间散得七零八落,最后讷讷说了句:“病急乱投医,我是急了点。”
若不是太妃非要她来这趟,她原本是不乐意的,论资格,哪家贵女不比这个来自蛮夷障地的小庶女强,无论是谁都敬着她捧着她,唯独这位,大不了她几岁,却还真端起嫂嫂的架子,讲话一套一套,说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没有别的事,妹妹就先回吧,我待会还要去前头给殿下送点心。”
一听到太子哥哥,五公主想不怂都不行,太子哥哥虽然没有明着找她,却叫赵无庸送了把戒尺过来,其用意不言而喻。
“那就不打扰哥哥嫂嫂了。”
后宫没有丑女人,生下的子女自然也没有丑的,五公主冲姚缨笑的样子,还是有几分讨喜的,只是想到这位妹妹人前人后的反差,姚缨就很难生出过多好感,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相处就已是不错了。
到了前头,姚缨端出鸡汤递给太子,两手托腮,边看着他喝,边讲着这一日发生的事。
她对他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不说,总有渠道传到他耳中。
对于皇后,姚缨实在反感极了:“殿下要不想想办法罢黜长姐吧,没了后位,她也就消停了。”
中饱私囊的事,姚瑾肯定没少做,数额更是难以想象,账面上看似没有大的漏洞,一笔笔都能找到出处,可真要查,也不是无迹可寻。
周祐喝了半碗就搁到案上,扭头看着眉头不展的小少妇,伸手替她一点点抚平,眉目舒展的太子妃,才最可人。
“你是觉得采买的价位不对,过高了?”
“何止是过高,即便洛阳纸贵,可一张磁青纸能贵到哪去,外头一张一钱银子,宫中以一两银购入,足足贵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