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缨稍作停顿,托着杯盏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周祐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明黄锦帕给她擦嘴,然后催着她继续讲,这女子声音动听,讲故事更动听。
太子乐意当听众,太子妃也乐意讲,还无辜地卖下惨:“长此这样挥霍下去,父皇的私库发不出银钱了,还得殿下兜着。”
国库是不能轻易动的,那是公产,由户部管理,内阁监督支出明细,钥匙也是分半,要拼到一起才能开启库门,便是皇帝要取,也得师出有名。
也无怪乎周祐对后宫女子反感,这女人多了,伺候的宫人也多,一个个都是吃饭的嘴,开销加起来大得惊人,还都是从皇帝私库里出账,即便只是少一个妃子,都能少掉不少开支。
外宫如今由太子掌着,收支把控得严,但内宫不同,他出手干涉,不是很合适,想把奢侈歪风压下来,还得姚缨出这个头。
姚缨本身就不是奢侈人,对新奇物件的兴趣反而更甚金银珠宝,由她带头清减开支,缩短用度,比千言万语都有效。
然而习惯了奢靡的妃子们显然不能接受。
“一顿十个菜,她是想饿死我?”珍妃在吃的方面不能妥协,即便一顿膳用下来,她只吃到一碟菜的量,其余二十碟都拿去喂狗,她也要撑起她身为二品妃子的排面。
年纪大的妃子这回态度反而没那么硬了,毕竟早年该吃的都吃够了,如今为了身体着想,也不适宜大鱼大肉铺张浪费,少吃点,也好。
支持的,反对的,保持中立的,各有代表。
一时间,后宫因为太子妃的主张再起掀起了轩然大波。
贤太妃闻言倒是笑了:“是个会折腾的,有意思。”
这宫里,许久没这样热闹了。
皇后对这个小妹的观感愈发复杂了,她是真的敢做,可若没有太子背后的支持,她又如何敢。
到底,男人不一样,走的路也变得不一样了。
那么她就看看,她的小妹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夜里歇息,姚缨提到白日里那些妃子来找她的反应,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先笑出了声。
“我看她们一个个嚷着胖,要节食,要瘦,可真要她们少吃省吃,她们又不乐意了,吃个饭也要计较那多,你比着我,我比着你,这日子过得还有何意思。”
“没意思,”太子倒也配合自家太子妃,捏着她的脸抬起细细的吻,“不及我家娘子一二。”
这小甜话说得,姚缨心窝儿都甜丝丝的,像是淌了蜜般。
太子学什么都快,如今甜话一句句的,信口就来,隐隐有超过自己的架势。
果真如娘亲所言,好男人是教出来的,便是尊贵如太子,也不例外。
姚缨密密承受着男人灼热的吻,想到一桩心事,轻轻推他,暂缓一下。
“奶妈那边可有消息,那人找到了没?”
床榻之上,周祐无心他事,只低低道:“快了,不急。”
辞旧迎新的当口,也是当政者又一年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周祐赶着点,对官员年末考核做着最终批复,该罚的罚,该贬的贬,该升的,也必须升。
身为储君的太子有个朴素的为君之道,差事办得好,才能过个好年,平日疏懒懈怠者,那就等着自食恶果。
回顾这一年,在太子的铁腕奖惩下,朝廷还真办了不少实在事。
减赋税,通贸易,大兴土木,加固河堤,开良田重工事,种种利国利民,使得周祐在民间的威望远远胜过今上。
不过今上如今怕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晚年没能守住,干了不少劳民伤财的缺损事,老百姓对其早已是怨声载道,只是迫于皇权的高压,加上继位者实在太优秀,已经稳稳接过老皇帝的班,暴.动的那些异党更是没个好下场,这才渐渐平复了内心的不满,继续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
民间安稳,有活可干,有房可住,有家可依,正是周祐想要看到的国泰民安之景,人心归拢,企图浑水摸鱼的奸邪之辈才没有可趁之机。
于此,周祐对自己这一年监理国务的表现是满意的。
可惜他没有考核指标,也不会有人敢批,否则必然是连升三级最优的那一等。
在腊月二十二这日赶回上京的唐烃更是直言不讳:“表哥如今早已是亲政,那位也再无重新掌权的可能,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年后就正式把事办了。”
唯有唐烃敢把禅位这样的大事摆在明面上说,一众幕僚听后皆是亮起了眼,他们碍于身份不便直言,但不表示他们没这方面的想法。
老皇帝已是日薄西山,且仪态全无,说得不好听,占着茅坑不拉屎,有损的也是周姓皇朝的龙威。
如今朝堂上较为得势的一批官员,皆由周祐一手提拔,与太尉那一批日趋老迈的顽固派形成鲜明对比,加上在重要职能岗上,周祐已经稳步完成了预期中的新老替换,等于是将权力牢牢把控在了自己手中,如今的太子愈发游刃有余,是以并不着急。
商议完了要事,周祐单独将唐烃留了下来。
“那对夫妇如今在何处?”
“我把他们安置在北郊的别庄里,谯奶妈也在,似乎还不想回宫,要跟那女人再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天,明天继续加油
第50章 情趣
看到唐素云的第一眼, 谯氏脑子闪现的念头是,像,实在是太像。
虽说体态差了些, 但那眉翠含颦,流波婉转的情态却是相差无几, 只这样瞅着, 还未上前亲近, 谯氏已经多了几分没来由的好感。
赶在年前,陈良和唐素云夫妻二人被唐烃带到京郊安置,此后惴惴不安, 再也没睡过一日安稳觉, 如今来了个跟他们年岁相仿, 蔼然可亲的妇人,紧绷的心弦也在顷刻间松缓了些。
唐素云瞧着绵软人, 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她拭了一下眼角, 颇为惆怅道:“夫君带我走这一遭只为根除我多年的顽疾, 谁想竟多出了不少事端, 我们只是寻常商户, 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惹得现下走也不能, 留下又不知何时是个头,家中还有一摊子事要料理, 实在是心急如焚。”
“你们可不寻常,与官府合作,拥有运销食盐特权的商贾,整个大魏, 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来之前,唐烃就已经将查到的陈家底细告知谯氏,谯氏心里有了掂量,应对起来也愈发游刃有余。
夫妇俩听到谯氏这样一说,面色更白了几分。
陈良到底是个男人,近些年在外也颇为顺风顺水,这会儿心气上来,转瞬沉了脸:“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便是官府中人,也要讲道理,若我们犯了什么事,必须被看管,请你们拿出证据,便是官府通缉令,也让我们看到,否则你们这就是罔顾王法,仗势欺人。”
他们被关在这里数日,若是那人所为,不可能还让他们夫妇住在一处,对他陈良更是芥蒂满满,不说用刑也断不会让他好过,所以陈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除了那位,还会有哪个权贵对他娘子这般找寻。
陈素云到底心细,也更敏感,但见谯氏说话之余一直盯着她瞧,面露深思,不由试探着问道:“不管是先前的那位公子,还是您这位姐姐,我之前从未见过,也不懂你们为何找我,兴许是认错人了,毕竟我离开上京,已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
谯氏心思一动,忙问:“离开上京后,夫人去过哪里?请如实道来,否则待我们查明,二人可能还要在这里多留一阵。”
唐素云回眸,看向陈良,两人目光对上,无声交流。
少顷,唐素云转过头,神色平平地望着谯氏:“我父原为官身,因得罪了奸佞蒙冤而亡,我被充入教司坊为姬,后得到相公相助,得以逃离那里,此后便随相公去了他的老家,未曾离开过,这次北上,也只为寻访名医治疗旧疾,再无别的打算。”
谯氏听后心头更震,便是过往经历,都跟姜氏出奇的相似。
谯氏压了压情绪,再问:“唐是你本姓?还是为了避难而改。”
姜氏原来也有改过姓,来到岭南王府后,有了王爷庇佑才恢复的姜姓。
唐素云明显迟疑了,似乎不愿提起,反倒陈良握住了她的手,代她答:“我岳家姓姜。”
“哪个?”谯氏问得更急。
陈良疑虑重重,仍如是道:“姜太公的姜。”
谯氏身子往后颤了颤,勉力支持着自己没有倒下去,眼里流动着复杂的情绪,一时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如此多的相似之处,要说不是姜氏,才奇怪了,可偏偏眼前这位神似姜氏的女子,看到她从始至终也没露出过一丝神色上的不对,尤其在她连番发问后,面上更多的是疑惑和忧虑,却没有半点身份被拆穿的心虚样子。
谯氏稳住了心神,避开唐素云,看向陈良:“你与她何时成的亲?”
这回唐素云代夫婿答:“早在上京之时,我们就已缔结了盟约,到如今,已有将近二十年了。”
谯氏扭头又看唐素云:“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有去过岭南?”
唐素云斩钉截铁,神色坦然:“未曾,人生地不熟,此后也不会去。”
高和候在前院,见到谯氏步履阑珊地走过来,面上神色比谯氏还急:“如何?事情办得怎样?可否回宫了?”
这都已经腊月二十三了,再不回去,等到过两日皇上封笔封印,各部门停摆,几道宫门也会落锁,再想进宫,就得多费不少事。
谯氏见到人后不见松快,反而愈发心事重重,思忖了好一会,她才缓缓道:“不若我就在这里过年,反正有人陪着也不会寂寞,待我写上一封信,你即刻回宫呈给太子妃,她见到了信,不会怪责你的。”
高和归心似箭,闻言喜道:“那妈妈快些写,快的话,能赶到天黑之前入宫。”
年前各宫主子都会大行封赏,办得好的宫人红包拿到手软,高和跟着太子,又兼帮太子妃办差,一人连拿两份,想到这,心里就美滋滋的。
然而等到高和火急火燎赶回宫,将信呈交到太子妃手上,太子妃却一粒碎银子都没打发给他,而是笑着让他去找赵无庸记功。
高和呆呆愣愣从殿里出门,平日几个巴着他的小太监赶紧围拢了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太子妃颁布的奖惩新规倒豆子似的跟他吐了个彻底。
“别宫有没有落实咱也不好打听,反正咱东宫是这样,不是每回都赏,而是记到个人功过册上,赏和罚并行,减减加加的,到了年末,排位高的多赏,越靠后的,那就自求多福了,不罚已经是不错了。”
几人唏嘘不已,暗道太子妃不得了,这是逼着他们好好干活,少动歪脑筋,毕竟谁也不想排到后面几位,丢人不说,拿得少了,都没法痛快过年。
高和一向是赵无庸最得意的徒弟,把人叫到跟前拍了拍:“眼光放长远点,跟着我,你也捞了不少,人不能太贪,稳当点,才能走得更远。”
“师父提点的是,徒儿受教了。”高和哪敢抱怨,最多也就是惆怅一下,该干嘛,还得干嘛。
当夜,姚缨拆了信,等太子写完分赏给群臣的对联,回到了寝殿便递给他看。
谯氏是个心细的人,写的内容也很细,把知道的所有都一五一十写在了信上,与周祐得到的线报差不离,他几下扫过就叠了起来,交还给姚缨。
月光皎皎,透过绞纱的窗纸洒进来,落到太子身上,半边身子沐浴在银辉之下,仿若一尊入了定的玉佛,姚缨瞧着不免心神一晃,不知不觉就靠了过去。
男色惑起人来,诚不输女色。
“殿下觉得那人是不是?谯氏这样一说,我又觉得不太像,不过话本里也有女子遭受重创失去记忆,忘掉前尘旧事,认识了新的人,有了新的生活。”
说句心里话,姚缨宁愿姜氏早已喝下了孟婆汤,转世到了一户好人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婴孩,也不想姜氏有可能遇到这些污糟事。
“你信?”周祐回眸看姚缨,眉头微挑,这一眼,又欲又仙,矛盾极了。
姚缨心口有小鹿不停地撞,奇了怪,莫非感情真是睡出来的,滚褥子久了,她对这男人愈发没有抵抗力了。
他的手一动,她也跟着动,眼波盈盈地望他:“殿下不信,还陪着我一起看。”
“孤是怕你入了魔障,虚实不分了。”周祐总有他的道理,姚缨纵使不以为然,也找不到话反驳。
这话揭过不提,姚缨脑子一转,说到两日后的宫宴:“原本该由皇后主持,往年也是设在她的宫中,不如今年还是按往年那样,皇后反正是坐上位,换个软和的榻子也不妨事,不然她是后宫之主,把她撇了出去,又不合适。”
对姚瑾不满是一回事,样子也是要做的,她想让姚瑾看看,并非只有玩弄权术,以利相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有时候立身正派,以自己为表率,更能防微杜渐。
周祐也有宫宴,在太和殿正厅宴请群臣,也是年前最后一次面见臣工,再开朝堂,便是年十五以后了。
“容姑姑素有经验,若遇到问题,可交由她处理,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后宫宫宴不仅各宫妃子都要出席,还有正五品以上的命妇,姚缨头一回面对如此多的女人,几乎个个都年长于她,周祐还真担心她小小年纪扛不住。
所谓应酬,不光是累身,更累的还是心。
太子淡淡几句,语气未有多余的起伏,但姚缨就是能听出他话里的关切,心头也是暖意融融,更亲近地往他怀里靠,微张着红菱小嘴,秀气打了个哈欠。
“殿下可别小看我了,这宫里的事总不能只我一人忙,按规矩选两个协理的妃子,交给她们去弄,为了面子和名声,也得尽心对待。”
姚缨有她的取巧之道,适当放放权,交给热衷权力的妃子,还能落个人情。
周祐还挺喜欢听太子妃讲这些小花招,尤其那语气,俨然像是在说,瞧,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爱娇到不行的小模样,使得太子很想把他家太子妃揉碎了化到骨血里,再也分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