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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屋内便只剩下明亭远、裴氏,还有明檀三人。明檀似乎是绷了许久,门关之时,忽然就哭了出声。
她这一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眼睛红通通的,薄瘦的肩发抖,柔弱得仿佛风可吹折,让人不忍多说半句重话。
明亭远背着手,火气压了又压,就怕一开口吓着明檀。半晌,他才沉声怒问了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落水!我为何不知!”
裴氏轻拍着明檀背脊,安抚道:“侯爷,您先消消气。”
紧接着,她原原本本将上元落水之事告诉了明亭远。
听说明檀那日并未与梁世子有肌肤之亲,外人也不知晓落水的其实是明檀,他才算是稍稍歇了些火。
明亭远:“令国公府是失心疯了不成,竟谋划出此等下作之事!”
这也是裴氏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照理说,两府早已定有婚约,侯爷回京便可提上日程。设计一场落水相救,委实是有些多此一举。”
她顿了顿,又道:“除非令国公府认为,侯爷回京之后,这桩婚事恐会生变。”
生变,生什么变?白氏生前定下的娃娃亲,满京城都知道这桩婚事,她家儿子是急着快死了要骗个儿媳妇进门守节替他们家挣贞节牌坊吗?要死了还敢大冬天下水那早早死在水底下才算清净!
明亭远这话都到了嘴边,可忽然想到什么……等等,这几年他不在京中,许多事都知晓得不及时,这令国公府莫不是沾上了什么兜不住的大事儿,必须利用婚事将他明亭远绑上同一条船?
为官之人什么都能扯上朝政,眼见明亭远面色凝重,也不知歪到了何处,明檀忙哽咽道:“其实,其实女儿知道,知道梁家为何如此……”
她一字一句,将在昌国公府书房所闻和盘托出。
“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诞下两岁男童?”听完,明亭远与裴氏心中的震惊简直是无以言表。
明亭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明檀边流着泪边垂眸道:“……女儿想着这门亲事乃生母所定,且听说他们梁家,在吏部颇有些根基,女儿不知朝政,只怕毁了这桩亲事,会影响爹爹调任回京的升迁考评……”
“他们梁家算哪门子东西!还能影响老子调任升迁!”明亭远暴怒如雷,连“老子”都蹦了出来。
“爹爹莫要气坏了身子。”
瞧瞧,都这时候了还担心他被气坏了身子。他女儿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温婉端方,还懂得大局为重凡事以孝为先,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名门闺秀之典范,岂容梁家那无德无义的竖子小儿如此糟践!
“阿檀莫怕,此事自有为父做主。”明亭远心中之火盛极,片刻不得容忍,说完便拂袖摔门而出。
“侯爷,侯爷!”
裴氏没喊住,忙温声安抚了明檀两句:“阿檀,此事侯爷定会做主,只不过这般冲动实属不妥。你无需担心,先让素心绿萼伺候你回去歇息,我去找侯爷好好商谈一番。”
明檀正有此意,她脸上泪还未干,点着头道:“母亲,千万要劝劝爹爹。”
裴氏没再多说,忙追了出去。
素心与绿萼在屋外听了好半天的哭声吼声,心中不免担忧,得了裴氏吩咐,便忙往屋里跑。
“小姐,小姐。”
“小姐你没——”素心话没说完,忽地顿在原地。
屋内寂静。
满桌佳肴大半未动。
她家小姐坐在桌边,边用手扇着眼睛,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没事吧?”素心下意识说完了下半句。
明檀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浸的帕子,委实是辣了些。”
第九章
明檀这出大戏唱完,余下能做的便是静候佳音。
却说另一边,明亭远摔门而出,裴氏着急忙慌追上去,有条有理地劝了一番,总算将差点儿直接冲去令国公府的明亭远给劝了下来。
想到信上说,那对亲兄弟已被带回京城,随时都能当面对质。裴氏着人备礼备车,打算与明亭远一道先去趟昌国公府。
此去昌国公府,一来当然是要见见那对兄弟,当面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二来昌国公白敬元乃明檀亲舅,这门婚事是他妹子白氏在世所定,退亲事宜若能与他先行商议,更能显出两府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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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打算退亲一事,令国公府还浑然不知。但听闻靖安侯已经归家,令国公夫人李氏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保住这门婚事,自家府中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她一清早招呼都没打,便让下人收拾东西备好马车,预备遣人离京。
“事已至此,珠儿,可不是姨母不疼你,姨母与你表哥也想了许多法子,只是……”李氏看着哭到自己屋里、已然瘫软在地的女子,怜惜道,“你且带着敏哥儿先去利州住上一段日子,等明家小姐进了门,夫妻俩处出了感情,再和她说你与敏哥儿之事,自然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等处出了感情,那明家小姐又岂能同意纳妾?”被唤作“珠儿”的女子泪雨连连,“娇妻在怀,表哥到时哪还能记得珠儿!”
“怎会!”梁子宣忙站了起来。
李氏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紧接着转头看向珠儿,缓声道:“敏哥儿是你表哥长子,你又是敏哥儿生母,哪能不记得。如今这般安排,全然是为了你表哥前程着想,你表哥的前程,也就是敏哥儿的前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听到此处,珠儿收了泪,眸光闪烁地看向李氏。
“好了,利州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你安心住着,时候到了,你表哥自会风风光光接你们娘俩儿回京。”
珠儿还想再争取些什么,然李氏垂下双眸,端起茶盅,摆明了言尽于此,不愿再议。
侯在一旁的仆妇见状,上前拉住珠儿,一人按住一边,半拖半押地将人带了出去。
“表哥!表哥……”
珠儿不舍地看向梁子宣,还一声声唤他。
梁子宣有些不忍,怎么说两人也浓情蜜意同床共枕过不少时日,待珠儿离开院子,他忍不住说情道:“母亲,此事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了吗?表妹她……”
“还不是你作下的孽!”李氏重重地撂下茶盅,冷声喝道,“你也滚回去清醒清醒,别在我跟前碍眼!”
梁子宣在外是翩翩贵公子,在家却不敢驳他母亲半句。不过喝他两声,他便吓得草草行礼,匆匆离去。
看着梁子宣的背影,李氏闭眼,头疼至极。
她在内宅妇人中,已然称得上雷厉风行手段利落。
那日宫宴开始之前,她还在思量该如何将明家阿檀顺利娶回府中。离宫时,她远远瞧见明檀没上靖安侯府的马车,而是与白敏敏相携离开,心中便迅速生出一计。
她遣人远远跟着,回府与梁子宣细细分说了番这门婚事到底有多重要,他们目前的处境又有多么尴尬。
待人来报明檀与白敏敏离开听雨楼,去了南御河街,她又当机立断,谋出落水相救的戏码。
此事若依她谋划完成,本该两全其美,既不会坏了婚事,又能以此为筹码留下珠儿母子,哪想她这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顺顺当当唱完这出便罢,还不得不担下落水一事。
此计不成,靖安侯又回来得如此之快,她还能如何?也只能出此下策,让珠儿母子消失了!
心堵到午膳时分,下人来禀:“夫人,表姑娘与小公子已经出城了。”
李氏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定,她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人退下,打算清静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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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至利州,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马加鞭两日能到,马车慢些,约需七日。
一路颠簸劳累,眼见远离了上京的繁华热闹,仆从也自出城开始明显慢待,珠儿心中不甘之意愈盛。
“姑娘,今日便在此处歇脚吧,前头路不好走,再往前赶,天黑之前很难找到客栈了。”
珠儿撩开车帘,打量了眼,皱眉道:“此处如此破败,如何能歇?”
累了一日,仆从没心情再应付这生了孩子都注定抬不进府的表姑娘,不耐地回了声:“您若不歇,便自个儿赶路吧。”
“你!”
仆从抻了抻腰,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进了旅店。奶妈也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抱着睡熟的孩子进去了。
珠儿无法,只得下车。
跟进旅店,她想上前看看自个儿孩子,奶妈却偏至一边不让:“姑娘,夫人再三叮嘱让我好生照顾小公子,就不劳您费心了,您早些歇息吧。”
珠儿:“敏哥儿是我的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奶妈也和先前仆从一样,抱着孩子进屋歇息,没多理她。
珠儿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一颗心瞬间凉透半截。
她泄了力般直直坐下去,在桌前怔了好一会儿,饭菜热气都快散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拿起筷子。
可身后那桌忽然传来陌生男子的提醒:“下了药,别吃。”
珠儿一僵,下意识便要回头。
那人又道:“不要回头,有人盯着。”
听到“下了药”还“有人盯着”,珠儿顿时心慌,脑子也乱成一团浆糊,不知该不该信身后这人所说的话。
恰好这时,她瞥见只野猫在桌底下转悠觅食,便顺势装作没夹稳,将菜抖了出去。
那只野猫叫了几声,懒懒迈近,先是舔了舔,随后又挑挑拣拣将地上吃食嚼咽下去。可过了半天,野猫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你骗我?”珠儿的声音有些抖,又有些不确定。
那人解释:“软筋散只会让人浑身无力,无法逃脱,并不致命。”
珠儿撑起精神盯着野猫看了会儿,它窝在原地,缓摆着尾巴,确实没怎么再动,但猫的习性本就如此,这证明不了什么。
等等……她忽然警觉:“你说什么,我为何要逃?”
“回到利州便要嫁给庄子管事做填房,姑娘难道不会想逃么?或者姑娘以为,自己还能等到风光回京的那天?”
珠儿闻言,如遭雷劈。
出京以后身边人的态度,的确让她有了不祥之感,但嫁给管事做填房……不,不会的,这怎么可能!而且她还有敏哥儿,敏哥儿是表哥长子,姨母和表哥不可能这样对她!
身后之人继续道:“令国公夫人在利州西郊有一处陪嫁庄子,庄子管事年愈四十,前些年发妻病逝,未再娶亲,只有四房小妾五个儿子,这几日管事府中结灯贴囍,姑娘人到便可三拜成礼。
“至于小公子,血脉至亲不可分割,以后若有机会必能认祖归宗,只是和姑娘再不会有半分干系了,姑娘此去,母子分离,想是此生不复相见。”
这番话听来极其荒唐。可直觉告诉她,是真的,都是真的。
身后适时传来茶杯落桌的声响,那人沉声道:“姑娘,若想回京为自己挣一份前程,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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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微凉,上京城外一片漆黑,城内却夜上华灯,正是热闹辉煌。被定北王府整个儿占据的昌玉街,大约是城中难得的一处肃穆清静之地。
江绪与舒景然正在书房明间秉烛手谈,烛火忽闪,一道暗影随风入屋,垂首复命道:“王爷,梁家那位姑娘和那孩子已经带回京城,安置妥当。”
江绪“嗯”了声,抬了抬手。
那道暗影会意,悄无声息退下。
舒景然围下三枚黑子,边掩袖取棋,边自顾自道:“我一直在想,那晚你到底为何出手。让梁世子救下明家小姐,这桩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不算坏事。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