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我一定离殿下远远的。”盛兰洵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不敢抬头去看封珏,低声说:“对不起殿下,我先走了,对不起……”
说罢,盛兰洵匆匆朝太子妃行了一礼,起身时踩着衣摆,险些摔倒,步履蹒跚的朝封珏微微一拱手,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开。
封珏眼眸猩红,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戾气:“盛兰洵,你站住!”
盛兰洵脚步一顿,封珏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我从未怪你一分,我所作所为,并非全是因你,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殿下。”盛兰洵没有回头,唇边漾开一抹苦笑:“我今后不会再见你了……”
我今后不会再见你了……
封珏怔怔的看着盛兰洵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却不敢上前去追。
太子妃悬在心里的石头随之落了地,如释重负了呼了一口气,笑着去拉封珏:“珏儿,你赶紧休息,明日我们进宫看你皇……”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封珏就后退了两步,嘲弄一笑:“母妃,现在你满意了吗?”
太子妃一怔,封珏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珏儿!”
封珏停下脚步,背对着太子妃,声音嘶哑低沉:“皇祖父百年之后父王登基,不管太子是谁,母妃永远都是中宫皇后,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说罢,封珏没有丝毫停留,回了自己的院子,徒留太子妃怔然落泪。
她有预感,封珏这一去,便真的不会回头了。
她满心经营谋划,不就是为了封珏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的登基吗?
她难道真的做错了?
答案不得而知,太子妃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没出半月,宫里就传来皇上病重的消息。
太医院轮流给皇上看诊,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无能为力,皇上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封景澜心中悲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暗中张罗皇帝大行的准备。
陆清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封景澜,皇上病重,他的难过悲伤,她看在眼里,知道他与皇上是真的父子情深。
皇上弥留之际,封景澜日日进宫侍疾,陆清竹也时常陪在大病一场的皇后身边。
宫里宫外关于皇上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福荣公主闻声出门时,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穿着单薄的夏衫,站在皇上的所居的承德殿外,头顶炙热的阳光,面露怅然。
陆清竹正从未央宫看望了皇后过来,恰好遇到一个瘦弱单薄的宫装女子站在那里,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宫女。
陆清竹暗自猜想,她是哪个宫的主子,为什么会这个时辰站在承德殿外。
出于礼节,陆清竹还是上前打了招呼,客气询问:“太阳大着,您怎么不撑一把伞?”
福荣公主怯怯的抬眼,看了看陆清竹,身旁的小宫女一眼认出了陆清竹,扯了扯福荣公主的袖子,小声道:“公主,这位是九王妃!”
福荣微微一惊,失神了片刻,屈膝行礼:“福荣见过九嫂,我体弱甚少出门,不知九嫂身份,还请您见谅!”
陆清竹显然也是没料到眼前的人身份,她开始只当是宫里的妃嫔或者皇子的妻妾,没想到竟是那个深居简出,几乎已经消失在皇宫里的福荣公主。
不过瞬间,陆清竹就压下了心里的震惊,笑着搀扶着福荣起来:“公主客气了,让你顶着日头晒,是我失礼才对,王爷皇姐都在殿里呢,我陪你进去吧?”
福荣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手里不安的绞着丝帕,许久才点了点头,小声应道:“也好……劳烦九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成平公主刚给皇上打了扇子,看到陆清竹便招了招手:“阿竹快过来坐,外面肯定很……”
看到陆清竹身后的人,成平公主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微微一变。
“福荣?”
那边正在给皇上念奏折的封景澜听见动静,也转过头来。
福荣有些发抖,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好不容易才挪动脚步走过来,跪在了地上,颤声道:“福荣叩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见过……九哥,大皇姐。”
皇上靠在引枕之上,已经十分虚弱了,苍老的面容开始肉眼可见的消瘦,福荣只看了一眼,便掉下了眼泪。
皇上目光浑浊,脸上却带着笑意,无力的动了动手:“福荣,你难得出来一次,过来坐吧!”
“父皇……”福荣泣不成声,悲痛道:“是女儿不孝……让父皇操心了!”
皇上长叹一声气,在福荣手上轻轻一拍:“傻孩子,你肯出来就好,往后要好好的!”
福荣泪流不止,满目悲伤:“父皇,对不起!”
封景澜虽然惊讶福荣的到来,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声与她说话。
福荣没有停留多久,她有几分胆怯,只待了半个时辰,便告退离开了。
皇上午睡,成平公主去未央宫看皇后,封景澜和陆清竹待了大半日,便出宫回家去。
马车上没有旁人,陆清竹才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福荣公主怎么突然会去看父皇了?”
封景澜叹息道:“她应该是听说父皇病重的消息了,心里记挂着。”
“方才在承德殿碰见她时,我见她身子虚弱极了,面无血色,十分单薄。她长年深居简出,疾病缠身,可是以前生过什么大病?”
封景澜把玩着陆清竹柔软的双手,微微点了点头。马车轱辘的声音有规律的响动着,封景澜也缓缓开了口:“这是皇家的秘辛,知道这事没有几个人。当初因为福荣的事,朝中闹出点风波,后来慢慢的才平息下来。”
听见‘秘辛’两个字,陆清竹就知道此事不简单,好在封景澜并没有隐瞒,如实说了:“福荣其实并非父皇亲生女儿。二十年前,父皇微服私访的时候,遇到了刺客,被一农户所救,那些刺客穷凶极恶,把农户一家全部杀了,只有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被父皇带着一路躲过刺客。后来父皇愧疚因自己之过,让那女婴家破人亡,便将她带回宫,对外宣称是自己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
陆清竹惊的目瞪口呆,竟是没料到福荣有这样曲折的身世。
“那后来呢,她是自幼多病吗?身子才会那样孱弱?”
然而,封景澜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不是,她是因为……六哥。”
陆清竹这下更惊讶了:“六哥?”
“福荣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并非真正的皇室公主,所以才会不顾伦常,爱上了六哥。”封景澜无奈的吐出一口气:“福荣那时年轻,喜欢一个人无可厚非,可错就错在,一时冲动,做了后悔终生的事!”
陆清竹抿着红唇,隐隐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接下来,封景澜的话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瞒着我们,与六哥私下往来,还有了孩子,当然,那个孩子,自然是不可能留下的。为了阻挡流言蜚语,母后派太医配了打胎药,让福荣把那孩子落了下来,福荣又惊又怕,因此月子里留下了病根,至今都没好。”
封景澜几句话,概括了福荣并不算幸运的人生,陆清竹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开始同情那个单薄瘦弱的女子。
福荣人生短短二十年里的遭遇,比许多人都过得惨,还是襁褓婴儿就家破人亡了。
好不容易进了宫,本该可以成为真正金枝玉叶的公主,安稳富贵的度过余生。
没想到她却时刻谨记自己卑微的身份,还义无反顾的爱上自己的哥哥,最后竟然还珠胎暗结,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的到来,注定天理难容,即便皇上对外公布福荣并非亲生,她也不可能与六王爷有什么结果。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有怎样的后果。
若不是皇上皇后强行把消息压下去,福荣和六王爷的事,迟早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给皇室添上一笔污点。
第126章 身孕
陆清竹忍不住叹气,福荣其实也命苦,与六哥生出那段孽缘。原本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今谨小慎微的生活在一方宫殿之中,不见天日。
当年的冲动,终是有了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唏嘘。
又是三日后,皇上终于坚持不住。当今天子,登基三十余载,于黄昏之时,在承德殿驾崩。
天子驾崩,万民同悲!
次日,大行皇帝遗诏宣,太子封承奕顺应天命,继承大统,登皇帝位。太子妃高氏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大行皇帝身后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民间禁嫁娶取乐,文武百官尽数入宫哭灵,哭够二十七日,方送大行皇帝入殓出殡。
文武百官们聚于承德殿外听从遗诏,一面披麻戴孝的哭的撕心裂肺,一面在心里猜测,为何遗诏中提到没有册封太子一事。
大行皇帝向来疼爱孙儿,必然不会让长孙殿下在此时受委屈,但为什么没有说这事。
封珏一身孝衣,跪在灵堂之下,一夜不曾挪动过一步。遗诏内容他一字一句的听进耳朵,确定自己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上面,才蓦地苦笑一声。
皇祖父终是没有强求于他……
即便恨铁不成钢,对他诸多失望,皇上也不曾真的逼迫他。
他却一而再再而三,非要坚持,气得皇上吐血昏迷。
“皇祖父,孙儿不孝……”封珏目光沉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弯腰的一瞬间,有热泪从脸颊滑落。
陆清竹与一众妃嫔,王妃,命妇跪于偏殿哭灵。
陆清竹面色有些憔悴,一整晚没合过眼。
先帝驾崩之时,她和封景澜就守在承德殿,整个皇宫一晚上不曾平静。
丧钟悲鸣,哭声震天,陆清竹跪了好几个时辰,腿脚都已经麻木了,但此刻她却是担心封景澜。
从皇上驾崩后,封景澜就一直四处奔波,处理丧仪,早上她远远的瞧过他一眼。
朗月清风般的人似乎一夕之间就疲惫的许多,双眼布满了血丝,衣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再无往日出尘绝世翩若惊鸿的模样。
陆清竹知道先帝逝世给他带来的打击有多大,从今往后……他也没有父亲了。
开始她也因为先帝去世,因为心疼封景澜大哭了一场,可再难过,情绪总有消散的时候。
哭了一场下来,就是无比的疲倦,但想到封景澜心里的痛楚,陆清竹又生生忍了下来,他们是夫妻,本该同享一切酸甜苦辣。
陆清竹记挂着封景澜,倒也忽略了膝盖的酸痛,下午好不容易寻着机会,陆清竹在偏殿休息了片刻,吩咐明珠拿了几样点心,偷偷给封景澜送过去。
然而没一会儿明珠就提着食盒回来了:“小姐,王爷这会儿正忙着,他说这点心留给您吃!”
陆清竹无奈叹了一声气,微微颔首:“先放这儿吧,我也不想吃。”
天气一热胃口欠佳,这两日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里有心情吃点心。
明珠皱着眉,低声劝道:“小姐,您吃一些吧,您一整天就喝了半碗粥,身体哪里受得了。”
陆清竹摇摇头,心不在焉的说道:“不了。”
“小姐……”明珠看到陆清竹垂头丧气心里很不是滋味,打开食盒把点心拿出来放桌上,柔声道:“小姐,就吃两口吧,您要是饿坏了,王爷会担心的。”
陆清竹看着桌上两盘精致的点心,有些出神。
明珠说的对,封景澜正忙着皇上的丧仪,连休息都顾不上,她不能再让他分心来担忧自己了。
“我吃就是了。”陆清竹笑了笑,眼中却有热泪凝聚,低头拿了一块红枣糕塞进嘴里,才咬了一口,就感觉甜腻的气息在舌尖蔓延,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陆清竹脸色一变,把红枣糕放回盘子里,险些没有吐出来。
察觉到陆清竹的异常,明珠惊了惊,忙问:“小姐,您怎么了?”
陆清竹按住胃部,闭着眼摇摇头,明珠端了一杯茶给她喝了几口,半晌才缓了过来,哑声道:“可能是跪太久受凉了,不碍事,我歇会儿就好。”
“那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