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兰洵心一跳,还在想着该怎么回话,封珏已经开口:“我向来把你当知己,只是不曾料到我们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可兰洵,我后悔投生在帝王家,后悔被皇室规矩所羁绊,但我活了十八年,从来不后悔认识你!”
盛兰洵原本躲避着封珏的注视,听见他这话,却惊讶的抬眸望过去。
封珏高了他半个头,明明年龄还要小一岁,却偏偏稳重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盛兰洵自幼和封珏长大,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皇室子弟心性向来早熟,更何况封珏是皇长孙,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一步一步的按照规划好的前程走着。
一旦稍有差池,行差踏错,他这个皇长孙就会被人诟病,不够沉稳睿智,与皇位大统标准相去甚远。
所以封珏慢慢的收揽了少年心性,十来岁的年纪,旁人还在打架斗蛐蛐,皇长孙已经起早贪黑,学习处理政务。
但盛兰洵看到,封珏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袒露自己辛苦的那一面,而是尽量像个符合身份的少年,与他在一起。
盛兰洵心里五味杂陈,莫名心疼起封珏,如今皇上有了子嗣,他这个长子,再无从前绝无仅有的光环,还因龙阳之好惹来无数非议和白眼。
从云海跌落泥潭,他应该很难受吧?
“殿下,我……”盛兰洵喉间发紧,想要安慰几句,却又无话可说,他怕自己说多了,会让封珏厌烦。
封珏的目光亮了又暗,最终归于平静,淡淡笑了笑:“明日一早离京,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宫去了,你保重!”
说罢,也不管盛兰洵是什么表情,抬脚绕过他往前走了。
盛兰洵看着封珏单薄的背影,才惊觉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不在意外界各色的目光。
盛兰洵自认为自己过的潇洒,到头来还不如封珏洒脱,他从不曾畏惧流言蜚语,倒是自己,困顿其中难以自拔。
过了垂花门的转角,封珏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盛兰洵这一瞬间,才觉得心里莫名堵上点什么,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次日,卯时刚过半刻,封珏踏着混沌的天光出了皇城。
天未大亮,白雾笼罩着静谧的京城,封珏跨上马,望着灰暗的苍穹里隐藏的重重阁楼宫阙,眸中暗光浮动。
有侍卫前来提醒:“殿下还有事吗?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无事!”封珏收回视线,勒着缰绳调转方向:“走吧!”
封珏一夹马腹,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焦急的喊声:“殿下!殿下,等我啊!”
封珏脸色微变,震惊的回过头,见盛兰洵一身青色长袍,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骑马奔腾而来。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一脸庆幸的说道:“还好赶上了,殿下你动作可真快!”
按捺住心底汹涌的波涛,封珏尽量维持住面上冷静,问他:“你怎么来了?”
盛兰洵拍拍身前的包袱,打马到封珏跟前,笑容满面:“殿下不是要出远门吗,我陪你一起去,一路上有个照应!”
“你……”才说了一个字,封珏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下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他了。
他尚且沉浸在震惊和惊喜中无法回神,倒是盛兰洵扬鞭骑马超过他往前跑了。
“殿下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发啊!”
封珏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蓦地笑了,那笑容前所未有的欣喜轻松,他骑马追了上去。
天边光芒乍泄,一缕金光穿透云雾照耀天地,雾蒙蒙的官道霎时间在眼前开阔,寒冬褪去,春日悄然来临。
*
陆清竹知道陆长筠要上顾家提亲的消息,是在准备离京去封地前几日。
封景澜已经和皇上提出去封地的想法,虽然皇上言辞恳切的挽留,封景澜还是没有迟疑。
他铁了心要离京,皇上自然拦不住,赏赐一马车的东西,让他带上。
下人把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从马上搬到库房,陆清竹看了看清淡,讶然不已:“怎么这么多?”
封景澜正在逗弄摇篮里的宝贝女儿,小娃娃睁着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听到陆清竹问话,封景澜动作顿了顿,脸上笑容淡了些,平静道:“补偿吧……”
陆清竹一愣:“补偿?什么补偿?”
封景澜目光闪了闪,想起十五六岁的光景,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对自己表里不一的态度。
最亲近的人,越是会悄无声息的动伸出魔掌,他这十年波折,多是由那位皇兄造成的。
不过纵有苦难,也都熬过来了,他和皇上心知肚明,只是兄弟渐生隔阂,俩再无幼时的情深了。
来日去了蜀地,山高皇帝远,他的手也伸不过去了。
封景澜把兰若郡主抱在怀里,轻轻一笑:“没什么。皇兄赏的,拿着便是了!”
陆清竹点头,去日已定,正打算找个时间,回趟陆家和陆长筠说一声,没想到他提前找上门来了。
支支吾吾的看着陆清竹,欲言又止,陆清竹疑惑道:“大哥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那个……”陆长筠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二十来岁的少年,看起来有几分羞涩。
陆清竹心神一动,笑着凑过去:“大哥,可是要给我娶嫂子了?”
陆长筠没想到陆清竹一语道破,脸更红了,硬着头皮点点头:“是,正在商量提亲的事宜了。”
“那真是太好了!”陆清竹眉头舒展,由衷的感到高兴,陆长筠明年就弱冠,是该成亲了:“是哪家小姐啊?”
陆长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是顾家……”
陆清竹挑眉,倒没有多少意外,欢欢喜喜的笑起来:“大哥和顾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呢。”
顾惜茗是个英姿飒爽,敢爱敢恨的姑娘,虽出身名门,却无普通世家小姐的矜贵柔弱,像是灼灼耀眼的夜明珠,陆长筠倾心也是情理之中。
先前陆清竹总担心陆长筠不松口,毕竟顾惜茗虽然直言不讳的表达过自己的心意,但她大哥脸皮薄,读书人含蓄内敛,总猜不准他心里想什么。
好在陆长筠想通了,没有辜负这得来不易的姻缘。
只是陆长筠这边商量婚事,陆清竹就没法走了,去封地的计划暂且搁置。
没几日,陆长筠的婚期订了下来,在五月初,还有几个月时间。
封地和陆长筠的婚事,自然是大哥更重要。
陆清竹想着等陆长筠大婚过后再离京,这几个月里,便东奔西走的帮大哥张罗婚事。
两人是同胞兄妹,自幼关系亲密,陆清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陆长筠在大婚前,又升了礼部郎中,也算少年得志。
陆长筠的大婚自然受尽瞩目,热闹非凡。
陆清竹在一旁看着,既欢喜又欣慰,大概是心情太过激动,一回王府便觉得身心俱疲。
封景澜见她有气无力,没有什么精神,皱了皱眉,抬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了,阿竹,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休息会儿就好了。”
半岁多的兰若已经会独自坐了,一个人在床上乖巧的玩着布老虎,陆清竹逗了她一会儿,累得直打呵欠。
陆清竹让乳母把郡主抱下去,准备躺下睡会儿,封景澜却不放心她,唤人去请太医来。
陆清竹无奈一笑:“我没事,你请什么太医呢?”
封景澜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温声说:“当把个平安脉吧!”
陆清竹莞尔,无可奈何的应了。
太医姗姗来迟,陆清竹在榻上都险些睡着了,伸出白皙的手腕去。
太医凝神把脉,仿佛入定了似的,陆清竹原本瞌睡连天的,乍一见太医严肃的模样,赶紧端坐着集中精神。
封景澜眉头紧锁,同样也是心中忐忑,问太医:“王妃怎么了?是有什么病症吗?”
太医一把年纪了,反应要慢些,封景澜问完话一阵,这才起身,恭敬的朝封景澜和陆清竹拱手,脸上有了笑容:“娘娘并非有什么病症,是有喜了,已一月余。”
陆清竹和封景澜皆是一愣:“有喜了?”
封景澜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去封地的时间又要无限期搁置了。
陆清竹失落极了,摸着肚子一脸惆怅。
万事俱备,就等这几日出发去封地了,怎么这个时候怀孕了呢?
兰若才七个月,陆清竹和封景澜都没想到会这么快有身孕。
平时两人亲热都会注意点,想着兰若还小,别在去封地的节骨眼上又有了孩子。
哪里想这样还是有了,陆清竹欲哭无泪,但又得调节心神,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这样下来,陆清竹的心情难免有些阴郁,虽然脸上有着笑容,却时常愁眉苦脸。
封景澜在一旁看着很心疼,默默地思量了半晌,私下叫人去准备,等陆清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
封景澜从民间请了一个大夫回来,陆清竹看着大夫给自己把脉,一头雾水。
陆清竹疑惑的看着封景澜,等他的解释,他笑了笑,不语,倒是大夫恭敬道:“娘娘身强体健,胎儿稳固,只要不剧烈的走动,是可以远途出门的。”
陆清竹听着太医的话,惊的瞪大了眼,封景澜看着她,眼中有温柔的光:“阿竹,我们去封地吧,现在就走!”
陆清竹还处在震惊中,眼看着封景澜让人进来收拾行李,这才如梦初醒:“我们这就走?”
“是啊。”封景澜点头。
“不是……”陆清竹突然说不出话来:“不是说怀孕不能赶路吗?京城到蜀地要好几日呢!”
封景澜坐在她身边,手掌在她微凸的肚子上抚过:“你没听大夫说吗,你身体康健,孩子也很好,我们放慢速度,游山玩水赶去封地,不差那几日时间!那个大夫会跟我们一起去蜀地,照顾你身体。”
陆清竹就这样被拉上了马车,直到出了京城,见到了豁然开朗的天地,这才醒神,难以置信的笑起来:“我们这就走了?”
马车缓缓的往前走,封景澜偏头看她:“高兴吗?”
陆清竹笑的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是欢喜轻松的笑意:“高兴!”
天高海阔,一眼望去都是无边无际的天地,让人心境不自觉的开阔起来,什么烦恼疲惫都消散了。
封景澜看她笑的兴奋,也不自觉的笑起来。
陆清竹趴在窗口看了一阵,这才回头:“王爷,你先还和我说舟车劳顿对孩子不利呢,怎么现在想通带我走了?”
乳母带着小郡主在另一辆马车上,夫妻俩在一起,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陆清竹倚在引枕上,封景澜剥了一个橘子给她:“不是怕你闷出病来吗?你爱这山山水水,我便带你去看。”
橘子酸酸甜甜的,陆清竹口齿生津,吃的直眯眼睛,悠悠道:“前不久我还听说有个什么外族公主送你定情信物呢,你喜欢她吗?”
封景澜矢口否认:“胡说,别人都知我有隐疾呢!”
陆清竹睨他一眼:“真的假的?”
“流言里是真的……”封景澜忽然凑上去,在她饱满的红唇上啄了啄:“不过我有没有病,你不是知道吗?”
陆清竹闹了个大红脸,啐他一口:“没正经!”
封景澜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望着外头苍茫的天地,两人并肩而坐,声音低沉温柔:“阿竹,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