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道:“现在情况未明,你这弄得满城风雨,这下如何收场?若是曹福林早有疑心,先不说他有没有“全军覆没”的手段,都没有一直留着你的必要吧!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人证齐烁。”
董胥每日惶惶恐恐,对父亲惨死临松坚信不移,道:“曹福林没杀我,不过想从我这里带出齐烁。”
沈陌听了便摇摇头,不再言语。
董胥一直等着那帮兄弟,他对自己和他们的交情很坚定。不过他的小伙伴大多参加了庆功会,此时恐怕都在烈酒的后劲中畅游。令沈陌欣喜的是,这撞钟的把戏估计被董胥玩得不好使了,仅来了三人。
这三个都是无事就闲的疯,而其中一个便是石临书。云麾将军不在,他便担负起一城守卫,这千斤重担让他立了常志,决不和这些烂醉如泥的二代拼酒。石临书一听到钟声,将军府的钟声,便领着部下风驰电掣而来。他可不想在将军外出为国征战,在他的眼皮底下,让国公府里的公子,晋国公府的千金有个闪失。
偌大的将军府,石临书和董胥两位好友带着人马冲了进来,拉开架势后,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闹剧的主角曹福林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几个巡卫盯着董胥,他到现在也并不知道将军府外高手的原委。曹福林真心想还马,他不到这个小子最近对他阴阳怪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下被这董胥整的动静大了,艰难维持的一片祥和分崩离析,曹福林很冤枉。
沈陌将这场闹剧,和对此事的奇思异想,都写进了书信中。奇想如,柔然、突厥人乔装直逼张掖府衙;乐临千里寻仇;罗杳、孙曙遗党伺机报复;朝中各派势力内斗,云云等,写好后,他命暗卫将他的“杰作”送到长安他大哥沈致处。眼见二哥元疏得胜而还,沈陌觉得身边这么多护卫,显得太没有本事了。
此时沈致所在的长安,物阜人稠,繁华似锦。他的父亲沈淮和母亲元氏住在西郊。西郊山野水闲,山腰的庄园门口斜石上刻着“连香寓”便是他们的住处,四周曲径幽深,有致而天成。二人皆体弱,耐不了夏季炎热,端午后便搬过来避暑。
沈致想现已入了秋,天气素降,山中寒露侵蚀,便先让妻子韩延秀过去,整理日用杂物装车,待办完公事后,他前去接父母回府。
韩延秀清晨便招人将所有物件都装上了车,尽管两个老弱一个妇人一直骂这个死到哪去了的儿子或丈夫,沈致并没有听到召唤。
直到月上三竿,山中马蹄声清晰,沈致穿出翠盖林荫,才到了连香寓。他抬眼看了一眼钩月,嗯,是太晚了!
沈致将缰绳扔给仆役,见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的妻子收了翘首长盼的目光,上前将她一拥入怀,爽朗笑道:“秀秀,等急了吧?”
沈致身躯强健,肌肉匀称紧致,修长的手臂加上宽袍广袖,便如同明月入怀般光芒万丈,令人见之忘俗。
韩延秀立刻红了脸,看了眼四周躬身而立的仆役,要挣开,而那雄健臂膀的力量更大了,便由着他拥着,到了正堂门口才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天色已晚,父母还在堂上等着,沈致心下愧疚,忙大步上前俯首叩拜,向父母行礼请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元氏道:“儿啊,怎地才到。”老人心思重,一直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情,顿时一颗豆大泪珠落下,儿长儿短地扶了起来。
沈致立刻上前替元氏捏肩捶腿好是一阵捯饬。
沈淮放下杯:“怎地这时候才来,不是说中午到吗?白让你母亲门口晒了一下午。”
“路上有些个事就耽误了,还累得爹娘等了一天,要不怎么说儿子都是债呢,呵呵呵……”
元氏听了,豆大的泪珠落下一半顿时收住,用手指戳向他额头,道:“说什么话!”
沈致朗声一笑道:“不过是有人横行欺人,让儿给料理了,哪会有人欺负儿子,娘别担心。”
元氏一指头又戳了过去,笑出声来:“不能四处欺人。”
沈淮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厉声道:“若是……”
他一双大手忙给沈淮添了水,端起杯敬了过去,堵住他老爹的嘴:“爹,你和娘身子好了些的话,明日里到府中再四处看看,还求爹爹多教诲,才不出纰漏呢!”
沈淮习惯了儿子的把戏,道:“哼,明知我不管事还用这堵我的嘴,你看着办吧,反正出了事,你爷爷那里就过不去。”
沈致笑道:“孩儿做事爹爹放心,哪里还惊动爷爷呢!”
夜幕深沉地肃静下来,山间入秋后更显得寂静。沈致和父母谈了京城中许多趣闻,说了许多话,见二老身子乏了,便服侍二老就寝,这才和韩延秀回了房。
韩延秀忙上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致透过窗,望着远方忽明忽暗的几颗星,过了会儿才道:“今日收到信报,陌儿身边的两名暗卫失踪了。今后怕是越艰难了!”
次日,沈致一大早便将父母接到了国公府,众人刚准备前去拜见国公爷沈寂,内官带着圣旨到了,因沈陌在漠北一战中,战功彪炳,赐金钱、珍珠、玉器无数,众人匍匐跪地接旨谢恩。
沈致迎内官喝茶,内官忙向他道喜,道:昨夜接到西北捷报,吐谷浑一战、漠北一战大胜,陛下大喜,与中枢商议,诏沈陌为京兆尹府中参事。话毕,沈致又道了谢,叫人拿了银子塞给内官,亲自送了出去。
今日休沐,沈致不用去朝点卯,向祖父问安后,便进宫叩谢皇恩。
到了宫墙内,宫内宦官领路,却不是到堂上,反到了皇上平日里一处歇脚的暖阁。皇上横卧塌上,听到对面笑语晏晏的美艳妇人讲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这宫装妇人便是近来最得恩荣的崔淑媛。
沈致低下头,略一蹙眉又展开,一副恭敬端素,上前拜倒。
皇上命起身同来饮酒,沈致恭声应是,趋步向前,跪坐塌侧,侧身饮酒。
沈致谢过后,说道:“沈陌此次西行,只是随同云麾将军,且一路上未尽职事,反而心在旁骛,陛下赏赐厚重,深感惶恐。”
皇上笑道:“沈陌一路押粮草、除奸佞、行侠义、开堂坐诊,云麾将军多有赞赏,且吐谷浑、漠北两战,忠勇杀人于人前,还负了伤,让元疏好生担心了一番,这些赏赐便先这样,我正和中枢商议,让他先任京兆府尹参事。待沈陌回京,再正式下旨。”
沈致忙伏地拜道:“陛下待沈陌甚厚,赏赐珍宝,臣代舍弟谢陛下隆恩。沈陌一路劳云麾将军照料,不念皇恩,整日厮混乡里,京兆尹关乎京城人事,岂能就任。此次回京,臣必定严诫行止,还望陛下恩准。”
崔淑媛声音清脆悦耳,笑道:“皇上,沈陌年少有为,自幼习医,两年前琼华公主生病,还是他治好的呢,这官职的事情,待他回来了,陛下见见,让人家自己挑个喜欢的,岂不是更好。”
皇上笑道:“是,是,那小子朕是印象深刻,公主病好了后,死活不让他走了,将他的衣衫都扯破了,哈哈……他后来都不敢进宫了。这些年倒是不多见这小东西了。那就等他回来朕见一面。”
沈致道:“沈陌对公主无礼,臣……”
皇上笑道:“好了,公主欺负的人多了去了,沈致,来,坐下……”
沈致忙上前将皇上递过的酒饮下。
崔淑媛又笑道:“陛下还说呢,治好了公主的病,还被父兄一顿斥责,是我也是不敢进宫了呢。不过听说这次沈陌还从希利垔部族救出了晋国公的孙女呢。”
皇上笑道:“沈陌忠勇良善,朕本想着替他做门亲事,不过听人说晋国公家孙女早就许了人家,不然雍国公和晋国公联姻,又是一段佳事呢。”
沈致回到公府,到了内室,韩延秀并不在这里,便直接到了书房,妻子正在教两个孩子写字。
13岁的长子沈录和11岁的幼子沈朔,见了父亲进来,忙放下书本,上前请安,沈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对着妻子韩延秀微微一笑,又转过头问两个道:“朔儿、录儿,昨日出府了?”
两个孩子顿时吓得谨了神色,应声道:“是!”
沈致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舒缓,笑道:“你们两个我在府中便整天闹腾你娘,昨日我和你娘都不在,便缠着小厮出门玩耍,现在知道要检查功课倒是用起功了。教你们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两个孩子早就跪在地上,吓得低了头不敢言语。
韩延秀心道一回来便作威作福,道:“朔儿、录儿很用功,昨日的功课也完成了,你看看。”
这时,元氏身边的丫鬟端着白银汤进来,说是近来天气干燥,老夫人让送过来给两位小少爷。
两个孩子听了,头也不敢抬。
沈致念叨了一声“知道了”,那丫鬟知趣地退了出去。沈致这才让沈衡、沈录起身,厉声道:“用了后,将功课做完。”
他拍了拍韩延秀的手,笑道:“前面还有些事,我一会儿再过来。”
韩延秀见他大步出去了,才搂着孩子们用了汤。
第十四章 鸿胪治丧
已是秋末,冷热交替渐渐变成冷霜冷风,皇室中一向养尊处优的鲁王爷在瑟瑟秋风中缠绵了几日,撒手而去。
丧事就落在大鸿胪卿贾结英的头上。他年近七旬,平日走路便颤颤悠悠,为此事亲力亲为,主持丧事礼仪规程。沈致身为鸿胪大行,辅助处理丧葬事宜。
鲁王贪财好利,是圣上爷爷辈儿的老王爷。袭爵后,继承大量土地和财宝,有了本钱便开始了最喜爱的事业—置办土地。
京城西市中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本就属于王府,袭爵后通过强买强卖,又低价收购了三分之一,接着对市集征收高额租金和赋税,这使得京城最大的集市,西市的物价飞涨,也带动了京城的物价。老百姓口中便有了“西市撸毛,鸡犬不留”的歌谣。虽然鲁王的财富的土地越来越多,但此人一毛不拔,对府中下人甚为苛责,用他曾经的话说,赏钱给下人便是纵下人偷奸耍滑。
这鲁王治丧期间,京兆尹便收到了许多关于当年分不清理还乱的土地纠纷案,而许多曾经失去土地、商铺的人拿着地契堵在鲁王府的门口,沈致一旦从鲁王府进去,出来便要迎接一番菜叶、鸡蛋、石头、泥块的洗礼。
贾鸿胪是鲁王生前为数不多的几位挚友之一,鲁王虽然贪如虎狼,但对贫苦出身的读书人还是礼敬有加,对清廉正直的贾结英一直是温良恭俭让,甚至出钱出力,在西市建筑使节馆舍,茶楼酒肆,以招待外国使节、郡国属吏、边境族长。这解决了大鸿胪一直报奏不批的馆舍问题,成了贾结英庸碌谨慎一生的唯一政绩。
贾结英带着失去钱袋子的悲伤,看了鲁王府门一幕,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叫沈致关押遣返挑头闹事之人,不能扰了鲁王丧仪,失了皇族体面。
沈致先找京兆府尹田玉虎,刚到府尹大门,衙门口群情激奋,斗志高扬的人群呼啸而来的怒骂淹没所有劝说,几个衙役好说歹说在这些人面前如蚊子哼鸣,顶着几个肿包匆匆地闭上了大门。
沈致只好离开,接着便找卫尉穆旷详明来意。
穆旷不说二话,派京都卫士二十人,将鲁王府门口聚集的人都拘了起来。审问过后,最后将带头闹事的几个关进大牢,其余战战兢兢地地回了家。
这下鲁王府肃穆庄严,完全合乎礼仪规程,将棺椁抬出收拾干净的大门。贾结英坐轿随着出殡的队伍,送好友最后一程。直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绵绵细雨,贾结英冒雨又一次检查了仪仗、棺木、陈设,才放心回去了。
沈致接管治丧之事,丝毫不理会人群中“下雨入土不安”之类的窃窃私语,将丧葬进行到底。
丧葬结束,一行人都淋了个落汤鸡,沈致也受了寒,忙回家换了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呼呼地睡起觉来。贾结英虽是早回了家,但他不行,他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经不起风寒的打击,卧床修养起来。
而这时,齐国公元幡病逝的消息报到大鸿胪。沈致拿着丧报,请示贾结英。他听了后,一阵咳嗽气喘,那喷薄而出的气息在身体里吹起管乐,只道自己无法为君分忧,郑重其事地给沈致吩咐治丧细节。
沈致为了缩短听那掐脖鸣叫的时间,应了“是”,再应“是”,最后终于等到贾老的结束语“去吧,一定谨慎,不可出错”,忙起身行礼告退,飞速离去。
齐国公元幡乃大魏六柱国之一,广享煊赫荣华。他的丧事便同国丧一般轰轰烈烈地办起了。皇帝下旨由沈致主持吊唁,草制诔策和谥号等事宜。
齐国公元幡是权贵,但不喜与权贵结交,最是喜欢做生意。白圭堂的生意他也有参股拿红,所以何万象作为白圭堂副帮主前来吊唁。礼毕后,何万象由元幡之子元定陪着,和沈致一起见面闲谈:“最近堂中出了一件事,甚是奇异。”
元定问:“你们白圭堂出了何事?”
何万象道:“当日孙曙死后,是州府参将李斐亲手敛得尸首,就地埋在了何家堡山下的深沟旁。可是上个月,白圭堂发现有人将孙曙的坟被扒开,尸首也不见了。”
元定道:“孙曙身亡的事情,我听人说了。那孙曙本就是白圭堂的叛徒,挖坟掘墓其实……这孙曙实在作恶太多,在江湖中树敌太多。”
沈致问道:“孙曙家里还有什么人?”
“现在仅有一个儿子还在,但是自幼送到终南山学习武艺,后来从军甘州营中,也没了音信。”
“甘州?”
“听说在临松一战中战亡。这也只是传言。”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才各自离去。
沈致很忙,除了置办丧事,还有一件大事,希利垔部族归魏。希利垔部族思勤归魏,进京朝见皇上,接受封号,大鸿胪承办接待思勤及随从等事务。沈陌代表朝廷接受思勤贡献礼物,教授朝堂礼仪,安排馆舍,除此之外,还身兼京城多日游向导。
沈致夙兴夜寐,当然比起这几日的朝廷大事来说,思勤归魏,齐公丧制都不是什么大事。
前两日,云麾将军向朝廷上书,前任张掖郡守董安呈之子董胥在宴请之时刺杀曹福林,被沈陌阻拦未果。后董胥控诉曹福林通敌卖国,以假书信诱董安呈中伏,全军覆没。经查无证。曹福林上万言陈情,军中附议者众。
朝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台已向皇帝递了参奏,查明原临松郡守董安成与吐谷浑一战中,曹福林肆意破坏官道,以救助流民百姓为由挪用军马粮草,将甘州兵马外派守边,致张掖郡援兵、粮马短缺,董安呈战亡。应追究曹福林相关人等,查清真相,以慰亡灵。
太尉元炜道:曹福林一心为国,忠心不二,损毁道路是为了截住吐谷浑,保卫城中百姓;将甘州军马外调是和董安呈将军合击吐谷浑;而当时凉州粮道被罗杳所断,曹福林临时决定开仓济民,实乃权宜,不能因此获罪。
双方争执不下,不知何时话锋转着转着,转到了云麾将军的身上。
郑国公赵维庄言云,吐谷浑及突厥之战,云麾将军勇冠三军,战功卓著,但柔然士马正盛,虽不可与其久争。如今希利垔部族归魏,突厥部族也将前来求亲,应尽快与柔然恢复和谈,修养民生。云麾将军乃皇室天胄,征战近半载,现兵马疲惫,粮草不足,陛下应急召返京,休养兵马,修复经济。
右仆射郭榆林奏请道,吐谷浑原来占据三州,现三州回归,朝廷应趁胜出击柔然,安定民心,立威四方,武胜可使政权稳固,四海臣服。如今希利垔归魏,突厥求亲,但屡屡其散行部族常与我大魏相持城下,若此时率军返回,突厥和希利垔部族一路南下,社稷危急。
最后,皇上估计听得烦了,下了旨意,命元疏入朝述职,任屠博为张掖郡守,授郡军事。撤临松郡为县,并入张掖。临近年终,屠博回京奏事,议北境柔然之患。董胥行刺朝廷大员,押解回京。
沈致见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上书奏道,大鸿胪已备好册封思勤校尉事宜,请陛下主持册封礼。
皇上也终于举行册封典礼,封这个逛遍长安的思勤为希利垔校尉,设府行事,任命校尉府丞负责府中建制,任命二司马等校尉府属吏。
沈致将这个校尉府集体送走后,忙过了几日,也让齐国公入土为安了。
这日,他正在宫中值守,收到府中传话,便速速回了家。一看蒋射、商原在门口一直候着,便同二人一起进了书房。
沈致直接问道:“暗卫失踪,怎么回事?”
“小少爷写好书信,交给张宝庆,再交给暗卫。出府应该无人察觉,根据之后小少爷和张宝庆的书信,屠博对董胥敲钟召集人马之事并未计较,对外宣称是醉酒玩闹,曹福林也和往常一样。而私下张掖在册兵士衙役等并未有任何调动,还和往常一样。现在曹福林和郡王应该刚刚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