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柔闹大事情,伤的严重一些,圣上也就有了处置韦家的借口,处理了韦家,也就是蚕食了吴王的附属势力。日后聪明人自然会看清局势,知道终有一天,圣上同吴王之间,总会有个了断。
陈睢挨着陈怀柔躺下,拍打着干瘪的荷包唉声叹气,“姐,如今你都是食邑千户的乡君了,是不是得接济一下弟弟?”他讨好的努了努嘴,眼睛盯着陈怀柔鼓鼓的腰间。
孟氏管账,对于陈承弼和陈睢的花销十分节制,陈睢狐朋狗友一大堆,个个都是有名的纨绔,除了读书练武,旁的全都在行。
陈睢爱玩,却也知道什么可以玩,什么不能玩,他招猫逗狗,却从不嫖/赌。
陈怀柔没二话,解了荷包倒出一堆金豆子,又将药瓶塞回,“悠着点,别让娘看见。”
“知道了,我就知道我姐最好。”陈睢边往荷包里装金豆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你说礼部尚书的女儿,怎么非要戴个镯子到你眼前晃悠,吃饱了没事干?”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心地狭隘,自卑成性,嫉妒我的美貌,嫉妒能使人面目全非。”她戴过的镯子,竟然戴在了方凝手上,那是江家历代传给儿媳的东西。
她砸金银珠宝给江元白的时候,他避之若浼,多么的高风亮节,清高倨傲,唯恐被俗物污了清辉,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敢攀折高枝。
怎么眼下却攀上礼部尚书,青云直上,听爹爹说,怕是入冬后还要升官。
朝令夕改,口是心非,呸!
陈怀柔用力咀嚼着蜜饯,外头婢女过来,俯身轻声道,“小姐,宁大人和宁夫人来了,正在前厅说话,你要过去吗?”
“不去了。”陈怀柔晃了晃藤椅,陈睢扒着把手,小声嘀咕,“我也觉得你不该去。”
“为什么?”陈怀柔倒是意外,遂把脚撑在地上,坐起来瞥了眼陈睢。
陈睢装完金豆子,有些怏怏不快,“永贞哥断了腿,婚事也泡了汤,往后议亲肯定困难重重。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少往宁家跑。”
“陈睢,以前在齐州的时候,你不是总爱跟在宁永贞屁股后面吗,也没叫我避着他啊!”陈怀柔有些匪夷所思,她把蜜饯扔回盘子里,拾起帕子盖在脸上。
“那不一样!”陈睢叫了声,一把扯下陈怀柔的帕子,严肃的劝道,“那会儿永贞哥的腿是好的,我也喜欢他做我姐夫。
可现在...”
现在腿断了,一切又不一样了。
“你是我姐,我就希望你日后过的好。”陈睢撑着下颌,扭头,对上陈怀柔那双若无其事的眼睛。
“我跟宁永贞,从小到大,就没有一点可能。”他俩太熟了,下不去手。
谁见过跟哥们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想想那个场景,陈怀柔都觉得不寒而栗。
宁家送了贵重礼物,又忆起往昔,两家攀谈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候,孟氏本想留他们用膳,宁夫人却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马车消失在街巷尽头,陈承弼的手落在孟氏肩膀,轻轻揉捏了两下,孟氏忽然扭过头来,对着陈承弼的小腿就是一脚,气哄哄的独自走了。
陈承弼面露苦涩,跳着脚赶忙追过去,“夫人,夫人,你等等我,我晚上想吃烙润鹌鹑...”
“吃个屁,喝风去吧!”孟氏一脚踹开房门,震得两扇门来回吱呀,陈承弼小心翼翼的走进去,还没开口,就听到孟氏迎头一通臭骂。
“若不是宋岚告诉我尚书夫人是谁,我还真就被你蒙在鼓里了!陈承弼,进京可高兴了,又能见到故人,可以去喝两盏清酒,叙叙旧诉诉衷情,是不是?!”桌案被猛地一拍,茶盏掉在地上咔嚓碎了满地。
陈承弼悄悄抬起眼皮,没底气的哼哼,“天地可鉴,我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其余都是浮云,都是过客。”
“过客?!”孟氏冷笑,“过客当年差点登堂入室,要不是你这个过客,怀柔能出生就带胎毒吗,能一直备着冰蜜丸服用吗?!
现下可好,你的过客欺负老娘,过客她女儿欺负到我女儿头上,还真是阴魂不散!”
“谁敢欺负怀柔,她不是没占到便宜,反被笑话...”陈承弼嘿嘿一笑,想上前靠近,却被孟氏一记白眼逼了回去。
“陈承弼!”孟氏怒不可揭,“没占到便宜,我女儿当年看中的人,竟然是你过客的女婿,这叫没占到便宜?”
“那,他们是父辈早就定好的关系,不是...”
“你今晚不用吃饭了,这月例钱全都罚没,不,下个月的没有了,不许宿在正房,去书房睡!”
....
“爹真可怜。”粗壮的老槐树后面,陈睢看着不敢还嘴的陈承弼,有点触景生情,感同身受,他摸了摸刚刚鼓起的荷包,思量再三,决定不多管闲事,独善其身的好。
“爹那是心疼娘,哪里可怜,你日后娶了娘子,一定要跟爹学着点,这样才能家庭和睦,万事顺遂。”陈怀柔揪着他的头发丝一拽,陈睢嘶了声,皱着眉头低叫。
孟丛筠的父亲是本朝大将军,战功赫赫,为国捐躯后,太后收孟丛筠为义女,皇上认其为义妹,并封平南郡主,荣耀无限。
两人订婚前,陈承弼有个红颜知己,订婚后陈承弼便听家里话跟知己断了关系。
后来孟丛筠怀孕,陈承弼偶遇知己,并被她下了烈/药,许是惧怕孟丛筠的武力,陈承弼硬是撑着回府,与夫人一夜折腾,似乎把毒气带给了陈怀柔,使其出生便先天失志,需得在病发时服用特制的冰蜜丸缓解。
“我可不敢娶娘这样的夫人,要不然我这张俊脸,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陈睢自恋的摸着下巴,也不管陈怀柔嫌弃,嘿嘿的很是享受。
“你要是能有爹爹一半聪明,娘也就没这么伤神了。”陈怀柔敲了下他的脑袋,直起身子往府门走,陈睢三两步跟上去,又听陈怀柔接着道,“陈睢你都十六了,文不成武不就,将来能不能娶到娘子还未可说,啧啧,真为咱们陈家担忧。”
“嗨,姐你可真是瞎操心,你跟哥都还没成亲,我有什么好急的。”没脸没皮最是自在,什么激将法对他来说都没用。
他都堕落多少年了,早就习惯了。
两人来到闹市,陈睢早先看中一只鸡,这回来就是为了把鸡买回去,跟那几个狐朋狗友炫耀一番,他不是为了赌,只是享受这种受人追捧的乐趣。
那鸡长得格外精神,羽毛鲜亮,鸡冠血红,尤其是那两只爪子,健壮有力,一看就是斗鸡的好手。
“你就打算这么把它抱回家?”陈怀柔坐远些,夹了箸笋丝,竹笼里的鸡不安分的打鸣,时不时还扑棱着翅膀,引得周遭吃饭的人纷纷投来抱怨的眼神。
“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一会儿我送去杜钰家里,三日后我们要斗鸡,得胜再说。”陈睢隔着竹笼塞进去几粒粟米,又弹了弹舌,很是得意的扒拉起米饭。
“吃完饭陪我去七星阁。”陈怀柔擦了擦嘴,见陈睢立时皱着脸,满不情愿,遂伸手指着他的荷包,“要不然就把金豆子还给我,把鸡退回去。”
“陪,我陪你去。”陈睢赶紧捂住钱袋,又把鸡笼往身边拽了拽。
七星阁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式样新颖,材质金贵,颇得贵女喜爱。
陈睢抱着鸡百无聊赖的等在门口,眼看着陈怀柔在一楼挑了满满一盘后,又在老板满脸堆笑的引领下,噔噔噔上了二楼。
“小姐你看看这块黄玉,极品中的极品,黄如蒸栗,柔和如脂,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老板知道陈怀柔是贵客,索性将压箱底的宝贝悉数摆了出来,专挑贵重的来介绍。
陈怀柔扫了眼,忽然看到斜对面一块质地更纯的,她招了招手,想叫老板取出,近距离观赏。
就在此时,两道声音几乎不约而同响起。
“拿来我看看。”
她扭头,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楚楚可怜的模样映入眼中,陈怀柔眼神立刻凌厉起来。
方凝好似吃了一惊,说完便娇柔的往江元白身后躲了躲,一手扯住江元白的衣角,只露出半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陈怀柔心里一梗,暗骂这是什么狗运气,好不容易出趟门,竟然遇上小白莲。她这幅受了委屈的样子,倒好像被人怎么了一样,看着就倒胃口!
老板手里捏着黄玉,左看看,又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陈怀柔撩起袖口,摩挲着腕上的极品血玉,冷眸一扫,老板眼睛立时放光一样,举着黄玉便来到陈怀柔面前,殷切的递了上去。
跟她抢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抢得过吗!
第7章
江元白也是一愣,低头看见陈怀柔已经将黄玉握在掌心,素瓷一样的皮肤被衬的愈发白净,他移开视线,上前一步。
“阿柔...”
“江大人,咱俩应该是见面剑拔弩张的关系,我可受不起你这一声阿柔,再说,介于身份,你还是唤我一声乡君比较妥帖。
毕竟家世门第你都与我相差甚远,不是你说的吗,傍人门户,仰人鼻息,实乃有辱圣贤。为了保持你的高风亮节,还是得跟我划清界限的好。”
陈怀柔捏着黄玉,睨了眼江元白。
他身姿挺拔,剑眉入鬓,如浓墨晕染的眸底看不清情绪,薄唇微微勾着,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桀骜感。
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抱了礼部尚书的大腿。
“我记得你最爱鲜亮的玉石,不爱这种颜色素净的。”江元白望着她发间石榴红的步摇,腕上鲜红欲滴的血玉,还有那对嵌了东珠的火红耳铛,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明艳招摇,出门必是人群的焦点。
陈怀柔把黄玉递给老板,阔绰的吩咐,“连同楼下那一盘全都包好,送到沛国公府。”
她起身拍了拍手,不以为然的笑道,“人不能只爱一种东西,一着不慎栽进去怎么办?我喜欢什么就不劳江大人费心了,你只要记得我讨厌什么就好。”
她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方凝,见她柔弱可欺的娇软样子,不由鄙薄的嘲道,“好歹也是尚书千金,畏首畏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做派,我能吃了你不成!”
方凝咬着唇,泪珠蓄在眼眶欲落不落,甚是凄美。
她握着江元白的胳膊,柔声道,“算了,我有你就好,那块黄玉便让给乡君好了。”
艹,陈怀柔脑子里滚过无数骂人的词语,此时全都想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她止住想走的脚步,折返回来,气势汹汹的站在江元白对面,“让?这黄玉是你的东西还是这七星阁是你方家开的?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钱也别打肿脸充胖子,谁不知道你们方家清流门户,若是买了这块黄玉,怕是不知要节衣缩食多久。”
婊里婊气,不挨顿骂,心里就是不舒服。
显然方家和国公府不可能和谐相处,单是母亲对方凝她娘的态度,便足以看的清楚。索性陈怀柔也懒得与她做戏,直接挑明了态度,省的日后方凝装腔作势,虚与委蛇。
“陈乡君,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有缘,竟然喜欢同一块黄玉,既然你喜欢,我便忍痛割爱,再选别的罢了。”方凝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挨着江元白更近了些。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去了,我买它也只是因为钱多,跟你不一样。”陈怀柔说完,很是满意地看着方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饶是她故作镇定,亦能通过不断闪烁的眼睛看出她的窘迫。
撒钱的快乐,简单的朴实无华。
她轻快的走下楼梯,转头冲着江元白咧嘴一笑,“瞧,这才是视金钱为粪土。”
江元白脸上一淡,转身从柜上继续挑选。
方凝试探着开口,“我从没想过国公府小姐会是如此有个性的女子,说话竟不给人留一丝情面,对我还好,若是跟旁人也这般鲁莽,怕是会吃亏。”
鲁莽?江元白抚着剩下的那块黄玉,上面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的手跟着颤了下。
陈怀柔怎么会是鲁莽呢,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跋扈任性。
要不然,怎么大闹尚书府后,吃亏的反而是旁人。
沛国公的女儿,自然有沛国公的大智若愚。
当初太/祖皇帝甫一定国,天下初治,各方不稳,他将除太子之外所有皇嗣派到各地封侯拜爵,分地治理。数代传下,沛国公虽碌碌无为,却从未被降等袭爵,反而代代承袭国公爵位,只是从不干涉朝政,做的是无为公爷。
反观其余皇室贵族,到了陈承弼这一代,几乎凋零。几位王爷短寿促命,十几年前桓王被传有异心而卸掉兵权,诛杀满门。吴王兵强马壮,驻守西南几十年,虽根基稳固,却早就成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有沛国公,顶着草包的名声,不仅娶了本朝唯一一位大将军的嫡女,更是独善其身,虽无实权,却在齐州过的逍遥快活。
“元白,元白你怎么了?”方凝晃了晃他的胳膊,江元白低头,轻咳一声,“我只是想起手边还有事务没有处理,不能陪你,你若是看到喜欢的,便叫江松付钱。”
江松从一隅走出,摸着脑袋看着两人,“公子,我...”
“好了,你别为难江松。”方凝笑笑,又握着腰间的荷包,“我可不像陈乡君说的那样穷困,买首饰的银子还是有的。你让江松跟在身边伺候,他一个小厮,跟在我身边算什么。
快走吧,正事要紧。”
江元白嗯了声,要走的空隙,又被方凝拉住手臂,他顿住脚步,回身,方凝的手慢慢从肘间滑到掌心,最后捏着他的小指圈住。
江元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