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党羽,虽未拔除干净, 残余的势力群龙无首,也已经不具威胁性。
离城门大开还有一个时辰, 四皇子目光忽然落在宫墙上,那里是一处角楼, 按理说,上面站的应该是郑将军的人手。
可他远远看去,却觉得有些异样。
内侍要来千里望,四皇子将放在眼睛上,神色骤然大变。
便在此时, 一记冷箭穿过千里望直直嵌入他的左眼,一声凄厉的惨叫,周遭礼部的官员纷纷混乱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 角楼处的呼喊却像山呼海啸一般, 四皇子心中无比惊骇, 饶是已经备好的诏书,却在此时此刻变得毫无用处。
他怀揣诏书,狼狈至极。
“四殿下,郑将军叛了我们, 殿下快逃!”内侍刚说完,便被人从后一剑斩杀,紧接着,无数侍卫身穿甲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在场官员全都拿下。
“你,为什么背叛我!”困兽犹斗,四皇子不甘心的斜眼瞪向郑将军。
郑将军冷眼睨他,将身子让开后,便见身穿黑衣的陈旌与陈睢相继走出,陈景林骇然失色,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如同看鬼一般,指着陈旌结巴道,“你没死,你果然没死,父皇说的对,你们沛国公府,早就怀了逆反之心。
你们这一家子乱臣贼子...”
“这句话,送给你们皇室才更妥帖。”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司徒宏慢慢走了出来。
他须发银白,满面褶皱,在场的官员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司徒宏..”
“是司徒将军?”
“那个通敌叛国的罪人?”
“他竟然还活着,要不是他...”
...
“你是司徒宏?”
对于陈景林而言,司徒宏只存在他的记忆中,他知道孟大将军死后,司徒宏通敌,司徒一家满门抄斩,面前这个雄壮的老年人,真的会是传说中的司徒宏?
“是我,我是司徒宏。”
话音刚落,便听到周遭传出低低的吸气声。
“我要来揭露当年真相,一个因为功高盖主,而被建元帝毒杀的真相,孟大将军一辈子戎马倥偬,得胜归来,被建元帝授意兵部尚书杜兴平,暗中毒害。
我背上通敌的罪名,也只是因为我发现了此中玄机,被围剿不成,反遭诬陷。”
大雨瓢泼,下的愈发壮烈。
“我司徒满门,无一留后,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帝王,凭什么值得我们效忠!你们服吗?!服吗?!”
他声音厚重,犹如穿过重重雨幕,击破人的耳膜。
“当然不服。”陈旌的脸上挂满雨水,他与司徒宏并肩站在一起,目光落到郑将军身上,两人对视后,很快别开眼去。
“当年的桓王,他做错了什么,无非是做皇子的时候,更得先帝喜爱,在建元帝即位后,却对其恨之入骨,寻了私心诛杀了桓王极其军队。
皇天有眼,桓王遗孤尚存人世...”
这与计划的完全不一样,陈睢往后退了一步,手被陈旌抓住,举到半空。
“我家三郎,自幼承蒙沛国公不弃,养在府中。他乃是桓王府中婢女所生,机缘巧合没有死在那场屠戮之下,桓王仁厚,礼待下人,其子孙亦会如他一般,承袭先帝意愿,做一个开明慈善的君王!”
他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鼓槌般砰砰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听得热血澎湃。
“可,如何证明他就是..”
这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到。
陈旌从陈睢脖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桓王贴身之物,生前倍加喜爱,谁还有疑虑。”
满城都是郑将军的手下,还有被私放入宫的司徒宏军队,谁敢有疑虑。
除了陈睢。
他心中充满了不解,玉佩哪来的,什么时候放在自己胸口的,爹娘说了,他爹桓王的确有造反之心,没有冤枉。
大哥在这作甚?!
他虽不解,却不能拆台,只能任由陈旌拿他当幌子,忽悠的所有人齐齐跪下,大喊“为新帝尽忠!”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登基了?
他不想做皇帝,他就想做陈家三郎,逍遥自在的陈家三郎。
他想姐姐,想爹娘,也想放在周玉家里的那只大公鸡。
“三郎登基了?”陈怀柔哭笑不得,在花厅来回踱步后,禁不住又问了一遍,“三郎,是不是听错了,三郎怎么可能?”
“他就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做皇帝,疯了吗,大哥是不是疯了,他要三郎死吗?!”
陈怀柔气急,忽然猛地一拍桌案,“你得帮我想法子!”
“杀红眼的人,不会听任何人的建议,你大哥,恐怕早就起了谋逆之心。尤其是知晓陈睢身份后,他..”
“他是多么和风儒雅的一个人,他不该是这个样子。”陈怀柔叹了口气,“我爹娘呢,来信了吗?”
“放心,他们处理好李清绮的事之后,已经远遁江湖了,待你我撇清一切,离开京城,便可去寻他们。”
“不带三郎了吗?”
...
“哥,你饶了我吧,行不行,饶了我,我这辈子就会一件事,招猫逗狗,我当不了皇帝,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你放我走吧,我找姐去...”陈睢绕着桌子来回转了好几回,一打眼看见榻上备好的龙袍,不由得汗又流了下来。
他趴在桌案上,望着一本正经写字的陈睢,与他商量,“哥,要不然皇帝你来做,你不是最疼我吗?”
听到这里,陈旌才勉强给了个反应,他抬起眼皮,淡然道,“最疼小柔,其次才是你。”
陈睢一愣,抓着他袖子不依不饶,“我不管,我要出宫,我要去找爹娘,找姐姐,我不留在这里,这太臭了,到处都是血腥味。
我怕!”
“那晚上找两个得力的婢女陪你。”
陈旌头也没抬,圈好那几个官员的名字,将剩余几个化了红叉。
折子盖好,他两手压在案上,仰面将脊背靠在椅背上,看着陈睢急的抓耳挠腮,不由微微笑道,“三郎,你有没有想过,日后将爹娘接进宫来,享无上恩荣,小柔,这偌大的宫城,她想住哪,便住哪?”
“不,我从没想过,哥,爹娘不会喜欢,姐也不会高兴。这里再大,也是冷冰冰的。”
陈睢抱起胳膊,只觉得面前的陈旌如此陌生。
“她为什么不高兴?”陈旌坐直了身子,两手交叉,“她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再建几座别宫,她不是最爱漂亮衣裳首饰吗,我可以搜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她,三郎,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他说着,竟慢慢笑了起来。
陈睢觉得那笑就像一把剑,戳的人不敢抬头看。
“哥,你不太对劲。”
“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在一起。”
“姐要嫁人的,我也要...”
“她嫁给谁?”陈旌一派桌案,骤然站了起来,“放心,从今夜之后,天底下再也没有江元白。”
“你做了什么!”
陈旌又慢慢坐下去,不急不慢的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捻着溜滑的笔尖,一字一句道,“我已派人寻到他们住处,他会被杀,然后小柔伤心难过几天,最后回到我们身边,三郎,我这么做,是因为江元白根本配不上小柔!”
“你为什么这么做,大哥,你为什么变了个人一样,为什么,以前不好吗..”
“不好,三郎,你不懂,我喜欢小柔,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丈夫对妻子的喜欢。我喜欢她,也愿意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她。
除了我,没人这般爱她了。”
“可姐姐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她就够了。”
狼毫笔尖的毛被一把撸/掉,看的陈睢心惊肉跳。
.....
“跳崖了...”
陈旌手中的笔咔嚓一声折断,底下的侍卫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她怎么会跳崖,为什么?”
陈旌身形晃了晃,未待侍卫开口,他便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猩红的血骤然染红了面前的奏疏。
“乡君她,抱着江大人的骨灰,头也不回的跳了崖,那山崖,万丈高,底下没有水,若是跳下,肯定没有生的希望...”
“去搜,去找,活要见人,死..她不可能死的,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为一个男子跳崖,荒唐!”
....
数月之后,秋高气爽。
临安城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将天洗涤的更加透亮,抬头看去,宛若一面明镜,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哎,娘爱吃鲥鱼,别买鲤鱼,买鲥鱼。”“跳崖”的人正拽着化成骨灰的江元白,弯腰在鱼贩前挑鱼。
清早的鱼活蹦乱跳,张着嘴大口呼吸。
江元白刮了刮她的鼻尖,果然选了一尾鲥鱼,两人并行,继续在菜市场逛游,入目都是碧绿的青菜,江元白略微低了头,“你要吃清蒸还是红烧..”
“红烧吧。”
“罢了,还是清蒸,晨起听你嗓子咳了几声,过几日再做红烧。”
“我嘴里淡,要吃点有味道的。”
“无妨,给你炸了琥珀核桃仁。”
“三郎最爱吃甜,若是他在,还不知如何高兴。”提到陈睢,陈怀柔的兴致又蔫了下去。
江元白摸了摸她的脑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叫喊。
“姐,做什么好吃的!”
两人齐齐回头,柔软的日光下,陈睢身着一袭水青色锦衣,眉眼弯弯,他笑着,伸手抹了把眼睛,“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