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驾满面带笑,扯着缰绳冲薛可蕊发出了第一轮挑战,可是不等他说完,只见身侧一抹白光闪过,薛可蕊策马如一道闪电冲那草甸疾驰而去……
冯驾挑眉,望向那疾驰而去的胭脂色背影扬起嘴角,他轻笑,也一个扬鞭,迎头追上。
阳光温柔,和风熙熙,风入松林,掀起松涛阵阵,策马扬鞭于沃野,当真能带给人无穷的抚慰与畅然。
薛可蕊策马疾驰于前,她的双腿矫健有力,紧夹马腹,腰肢稳中有柔,随马儿的起伏传递她的韵律。冯驾发现她的骑术的确甚优,一招一式豪迈奔放,全无女子的内敛与拘谨。
薛可蕊时而俯低于马背,蹬腿虚坐,随马儿腾挪飞驰,时而按辔小跳,绕过荆棘石滩,灵巧又轻盈,如一片飘落原野的云。
冯驾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只是快到草甸那一瞬,他一个催马,迎头赶上,一黑一白两匹马儿如纠缠于绿野的黑□□灵,双双抵达绿草如茵的坡顶。
……
薛可蕊玩得尽兴,身处这如画山林,她也自然心旷神怡。
“蕊儿,绕过这道山梁,还有一块更大的草甸,你要去么?”
见她那张一贯寡淡的脸上也挂上了畅然的笑容,冯驾决定再接再厉,便向薛可蕊提议,去往更高处。
薛可蕊勒马立定了,抹开被风吹上嘴角的发丝,她的额角浸润着点点汗珠,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她嘴角含笑,偏头看向冯驾,对着他果断点头。
冯驾颔首,他很满意薛可蕊的表现,今日指不定便是他突破屏障的第一步!
于是冯驾惬意地坐直了身子,他侧过头去,冲刚赶至他身后的护卫统领赵融一个眼风,一名顶盔贯甲的魁梧将军便俯耳来到了冯驾身边。
“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朕一人带她去到燕子山山顶便下来。”冯驾压低了嗓子在赵融耳边下达了他今日的第一道旨意。
“可是陛下……”赵融有些为难,不及开口讨价还价,便被冯驾给堵住了嘴。
“昨晚魏从景才清理过燕子山一带,放心,不会有事的。”冯驾抬起手,说得淡然。
赵融一噎,抬眼偷偷瞟瞟脸颊跑得通红的薛可蕊,再看看一脸庄重的冯驾,好容易忍住了自己快要裂开的嘴——
陛下也是不容易,费尽心思好容易让他的心上人稍微打开了一道门缝,眼看机会稍纵即逝,为了寻个僻静之处还得跑到那高山顶上去。
既然体会到了陛下的不易,赵融自然也知道顺势而为了,他一个抱拳拱手,冲冯驾道诺:
“是!陛下,属下领命。”
冯驾愉悦,一脸坦然地拉起缰绳便领着薛可蕊往燕子山山顶而去。赵融则后退,吩咐众人就地休整,耐心等候陛下下山。
燕子山虽高,却并不陡峭,还风景如画,这也是冯驾选择带薛可蕊来这东山麓来跑马的原因。山路蜿蜒却不难走,马儿行走期间还能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倒也是一桩美事。
冯驾领着薛可蕊一前一后往燕子山峰顶而去,行进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一大片草甸前。极目望向草甸的尽头,燕子山峰顶就在不远的正前方,原来这山峰上半段没有绿树,只有迎风飞舞的劲草,远远望去绿浪翻滚,当真一派浩大气势!
薛可蕊兴奋,正要策动身下的马儿狂奔上顶峰,却听得身旁的冯驾一声轻呼:
“哟!这儿还有个好东西。”
薛可蕊掉头,看见冯驾正翻身下马,自不远处的一从灌木上取下什么东西。
待冯驾转过身来,薛可蕊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只纸鸢。
广翅大张,其上描画一只老鹰怒目而视。
薛可蕊望着冯驾手上这只老鹰风筝沉默不语。
这只纸鸢自然不会是冯予曾暗示她购买的那一只,纸鸢是青竹篾撑开纸糊的,若是遗落荒野,哪怕是几天也撑不过去,更何况几年了。
只是天下的老鹰风筝何其多,只只长相都差不多,值此阳春三月,正当人们玩纸鸢的季节,这只纸鸢应是城中哪位姑娘或孩童放上天后,被风扯断了引绳,给带到这山顶来的。
薛可蕊只定定地盯着这只纸鸢看,冯驾当她喜欢,便继续开口撺掇她:
“这纸鸢还不错,引线也够长,你要不要玩一玩?”
冯驾举着这纸鸢,一脸挑逗。
鬼使神差地,薛可蕊竟呆呆地望着冯驾的脸,点点头。
第一七八章 斗熊
冯驾翻身上马, 拿着这纸鸢兴高采烈地正要将它放飞, 却见薛可蕊自旁猛地冲了过来,从冯驾手上一把夺过这纸鸢, 转身策马便走。
冯驾定睛,看见薛可蕊无比珍惜地抱着这纸鸢,策马向山坡顶走。只道她自己想要放这纸鸢, 便也不拦她, 任由薛可蕊拿着这纸鸢开始策马小跑,再高高举起,放出引线,将这纸鸢迎风放飞。
纸鸢应是才被风吹落山坡不久,尚且完好,山坡上的风本就大,再加上是在马背上放, 纸鸢越飞越高, 越飞越高……
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纸鸢飞得高,更高处的风更大, 渐渐地纸鸢已不需要再借助马儿奔跑的力。它在更高的地方任由风带着飞, 飞到了薛可蕊胯.下白马的前头, 带着马儿一齐往坡顶狂奔。
薛可蕊只定定地望着马头正前方那摇曳飞舞的纸鸢,神魂离舍——
她想起了冯予, 那个阳光般的堂少爷。
那是她生命中渡过的最黑暗的时光, 冯予为她点亮了一盏灯, 让她第一次明白了,
什么叫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周遭一团静谧,唯有呼呼山风哀鸣,似是向那日冯予对天祈拜的回应——
听见啦,听见啦,凉州这不还是回来了……
风儿吹散了薛可蕊柔软的发,也吹乱了薛可蕊如枯槁般的心,此时的她无比渴望自己也能化作一只轻盈的纸鸢,飞上天空,让清冽的风洗涤她周身的尘埃,净透她的心灵。
带她走……
薛可蕊高高扬起了头,望向天空。
热泪纵横。
她没有听见身后疾驰的马蹄声,与冯驾焦灼的呼喊。
薛可蕊策马跑得太快,冯驾一时也追不上她。待他发现薛可蕊竟走火入魔般不知减速时,白马已带着那胭脂色的身影如箭一般,射到了峰顶的边缘……
燕子山再平缓也是山,有山则有崖,山顶的下面,
便是崖。
冯驾急出了一身冷汗,手中马鞭狂抽,黑马吃痛,撒开四蹄没命地赶。
就在崖顶的边缘,冯驾果断抛出了手中的马鞭,顾不得那鞭会不会抽得薛可蕊痛,就这样借马鞭的力,将薛可蕊自白马背上给扯回了自己怀里。
此时的黑马也已奔至崖边,不过一鞭之距,压根儿已无回转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冯驾脚下用力,怀抱薛可蕊自黑马背上拔地而起。他奋力往后一跃,只求能尽量距离那崖远一些,就这样抱着薛可蕊呼啦啦滚入另一侧的灌木丛……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冯驾躲过了高崖,却又再度深陷泥淖。
他只顾带着薛可蕊远离那悬崖,却没留意到另一侧的沟,也不浅。只是被密密灌木林遮住了,肉眼不容易判断。
冯驾带着薛可蕊滚入灌木丛后,便跟个球似的呼啦啦往下滚。灌木丛里的枝条、藤蔓狠狠抽上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冯驾怕伤了怀里的薛可蕊,便拿自己的胳膊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单等滚到平地,二人便自动停下。
只可惜,二人滚了良久竟还未有停下的趋势,反倒愈发有了身下腾空的感觉。
冯驾暗道不好,心说怕是坠到另一个崖下了,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来想抓住身边的灌木,好给自己减减速。
只可惜除了有福祸难测这句话,还有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眼前陡然一亮,二人竟滚出了灌木丛,冯驾探手一捞,却只捞得满手鲜嫩多汁的草。
狗娘养的……
身下陡然一空,冯驾第一次有了安详宁静的感觉。
他放弃了抵抗,只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
天旋地转中,后背上被一硬物狠狠击中,砸得冯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预备好了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被一棵老榆树的根重重拦了一下,又继续接着滚……
……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可蕊醒了过来。
冯驾把她搂得紧紧的,她抬起了头,看见他沉静的睡颜。
她想起自己是跟着冯驾一起滚到这山坡底了……
心中咯噔一声响,薛可蕊抬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心跳咚咚声中,薛可蕊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有脉搏,他还没死呢。
薛可蕊再试着动动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发现除了有些酸胀,尚无大碍。她便尝试着推开了冯驾的胳膊,再自他怀中坐起身。
薛可蕊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此地是一处深沟。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一条小溪自西贯东穿过沟底,她与冯驾便正是躺在沟底这条小溪边。
薛可蕊低头望望一派安详的冯驾,探出手来往他周身上下摸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何处有伤,或缺损,便放下心来。
此时正当午时,阳光勉力穿过层层密林,投射到小溪的水面上。他们出来折腾大半天了,薛可蕊也觉得腹中饥饿,既然冯驾眼下看来还算周全,她便决定自己抓紧时间去东边那片坡上寻点果子。一来垫巴一下自己的肚子,二来也好给冯驾准备点吃食,省的他醒来后也肚饿。
说干就干,薛可蕊扎起袍角,挽起袖子便开始越溪登山,攀树缘枝。
山沟底水草丰美,虽才开春,倒也能寻得一些青梨与桑葚。薛可蕊将那袍角打个结扎紧,作出一个兜的形状,一路爬一路采还一边吃,不多时便吃了个肚儿圆,袍兜里也装满了山果。
薛可蕊骑坐在一棵野梨树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兜中的战利品,估摸着给冯驾一人吃也够了,便哧溜哧溜自树上滑下来,预备返程。
可是才走几步,便觉脚板底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
一堆一堆的残破的梨和元枣子,仔细看去,还混杂着一坨一坨黑泥似的物质。
薛可蕊心中疑惑,这梨和元枣子瞧着像人吃过一半的,莫非此处还住着人家?
正在疑惑间,耳畔传来一阵窸窣杂响,她抬起头来,循声望去……
让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距离薛可蕊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枯树背后,缓缓坐起来一堆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一只大黑熊出现在薛可蕊的眼前!
如五雷轰顶,薛可蕊呆立当地。
看尽浮华的她不怕死,她甚至设想过像那纸鸢一样飞向半空被这呼啸的山风带走,可是却从没设想过被一只黑熊带走。
薛可蕊听男人们说过,熊瞎子咬起人来比老虎还猛,那一巴掌拍碎壮汉的头跟拍西瓜一样轻而易举。打虎英雄常见,打熊英雄却不常见。
她不曾打过猎,也未曾近距离观察过野兽,可是今日当她真真切切立在一头黑熊的跟前时,才真正体会到了男人们说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这黑熊实在太大了!
又厚又大,像一座山。
黑熊脸盆般大小的黑脸上,那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薛可蕊。它的大长嘴微微张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它的耳朵向后伸,下巴咬紧,自喉间发出阵阵低吼。
脑中一片空白,薛可蕊除了静默着与这只熊对视,什么也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