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见有人在宫门上候着,想必那就是大长秋。大长秋是皇后的卿,皇后官署由他负责,一般是皇后亲信的宦官担任。沈润长期执掌皇城警备,和宫中的官员大多有交情,因此大长秋待她格外礼遇,见人到了便殷勤地迎上来,掖着手做了一揖道:“恭贺夫人大喜,前日是殿帅与夫人大婚,某因公务在身无法道贺,还请夫人见谅。”
清圆忙还了一礼,“多谢中贵人,中贵人人未到,却特意命人随礼,实在破费了。外子才刚还说,婚宴当日分身乏术,实在多有慢待,改日必要在上京重新设宴款待至交好友,届时还请中贵人一定赏光。”
大长秋含笑点头,“一定一定。”一面退到一旁比手,“皇后殿下正等着夫人呢,夫人请。”
清圆望向那座巍峨的宫殿,沉下心来,沈润在家时教过她一些觐见的礼仪,眼下入了禁中,倒也不觉得毫无头绪。只是殿内的人是这世上顶尊贵的人,万一有个差错怕给沈润丢人,因此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
这长秋宫里布置华美得很,她不敢抬眼四顾,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早把一切倒映出来。上首的皇后端庄坐着,两旁女官林立,清圆屏息凝神上前,在锦垫上跪拜下去,“妾沈陈氏,叩请中宫殿下万福金安。”
皇后有道好听的嗓音,温软的,清风拂面一般,说夫人不必多礼,让一旁的女官将人搀扶起来。
一把髹金的圈椅随即搬来,皇后赐了座,怡然说:“率臣与夫人前日方大喜,其实不必那么着忙进宫来的。这两日正下雪,路上也不好走,冰天雪地的,难为你们赶了那么远的路。”
清圆起身道:“圣人与殿下厚爱,妾感激不尽,妾是微末之人,偏劳圣人与殿下这样费心,理当即刻进宫来谢恩才是。”
皇后见她恭敬有礼,又是年轻可亲的模样,心里也喜欢她。中宫召见臣妻,起先很有一番规矩要遵循,待三跪九叩过了,便能家常说话了。着令女官送了手炉过来给她捂着,屏退了左右,只余两个长御在边上服侍,笑道:“我常和圣人说呢,守雅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不成婚,圣人几次三番要给他指婚,他都婉拒了,原来是心里有了人。今日我见了夫人,很觉得投缘,日后常入禁中坐坐罢,咱们虽属君臣,圣人与守雅私交却好得很,也不必那样拘礼。”
清圆到这时才略感轻松,皇后如此高贵的身份,说话却一递一声软语温存,想是人到了极致的地位,愈发从容淡泊了。
她抿唇一笑,在椅上欠身道:“这是圣人与殿下的恩德,多番栽培他,我等才有今日的荣耀。”
荣耀不是白得的,多少血泪在里头,如今也不去细说了。皇后人生得很美,当初圣人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着他,也是一路艰辛过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只因沈润和圣人之间交情非同寻常,因此皇后待清圆也比常人亲厚,细细说了好些,说得越多,便越有交心之感。
“圣人前日来同我商议这诏书该怎么写,原本官员任命是一道,内眷封诰又是一道,后来仔细合计了半晌,还是放在一卷里头更好。如今你和谢家算是撇清了,他们可再来纠缠?”
清圆摇头,“禁中下了旨意,说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可纠缠的呢。”
皇后长叹,“谢家早前也是名门望族,祖辈开国时狠立过战功的,可惜到了这辈,竟闹得如此田地。这家子眼瞧着大不如前了,你抽身出来也好。”
清圆嗳了声,“家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污了殿下的耳朵,实在惭愧得很。”
皇后笑了笑,复又哦了声,“谢家有个姑娘充了才人,眼下在我宫里伺候呢,是你哪个姊妹?”
清圆道:“是妾的三姐姐。”心下明白了,谢家不受抬举,清容入选神龙殿的资格也彻底被剥夺了。只入长秋宫做个才人,不得圣人垂青,便一辈子同那些长御一样,不过是个女官罢了。
她有些惆怅,因两个人的母亲有那样的纠葛,清容一向仇视她,她对清容的感情可说复杂,半是厌恶,半又觉得愧疚。眼下清容在长秋宫,自己也是进来谢恩,不好多说什么,略顿了顿,便岔开了话头,同皇后谈论别的去了。
不过今日她也是有备而来的,待和皇后熟络些了,便小心翼翼道:“殿下,妾有两桩事,想讨殿下主意。”
皇后颔首,“你说。”
她正了正身子,字斟句酌道:“外子早年在蜀地和云中待过,两地军需匮乏,一直是他心里记挂的。眼看年关将至,咱们商议着,自己拿些梯己出来,以殿下之名犒劳将士们,或是添些衣物棉被,或是添上几两饷银容他们贴补家里,也让那些将士过个好年。再者上京城里很有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和无儿无女的老人,到了寒冬过于难熬了。妾想捐个孤独园,瞻给衣食,令孤幼有归,如此一来既是咱们夫妻的善举,也是圣人体天格物的政绩,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皇后听了,愈发对这年轻的诰命夫人刮目相看起来。
其实沈润在职这几年,做的那些以权谋私的事,早就有人传到御前了,但因圣人念旧,不予追究,沈家兄弟才能加官进爵直到今日。然而再深的私交,到了满朝弹劾的时候也难办,若是不给圣人一个反驳臣工的理由,沈家最后只怕免不得要获罪。所幸沈润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小小年纪知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不单是取悦君王,更是日后自保的手段。
皇后牵了清圆的手感慨:“守雅何其有幸,得了这样一位贤妻!你才刚说的都极好,我和圣人没有不答应的。既然要办,就早些着手,声势不必太大,免得叫有心人曲解了,反倒不好。”
清圆大喜,站起身纳了个福道是,“妾遵懿旨,多谢殿下成全。”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重压,到现在才得以纾解。嫁给沈润之前,她就知道身在高位如临深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像前路上有了沟坎,预先一锹一锹填进砖瓦,等到行经的时候才不至于颠簸,才能出入平安。
皇后是个极好的人,又替她出了些主意,她一一记下了,方才从长秋宫退出来。这刻急着见到沈润,急于告诉他这个消息,脚下走得匆匆,倒是巧得很,迈出宫门时,恰好遇见了清容。
清容的一张脸,如今愈发寡淡了,迎面撞上好一阵怔忡,听清圆叫了声三姐姐,她才回过神来。
一个人长久以来的性情不易改变,成见根深蒂固也不好拔除,应答的语调还是阴阳怪气的,哂道:“四妹妹……哦,如今该称你沈夫人了。”
清圆并不同她计较,只是问她:“三姐姐眼下过得好不好?”
清容的眉头直蹙起来,“四妹妹自己过得好便罢了,何必来问我!”
清圆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连边上黄门都大觉谢才人不妥。待要打圆场,清圆转身对他笑道:“中贵人,我与姐姐有两句话要说,请中贵人稍等我片刻。”
黄门明白她话里意思,笑道:“那我在前头等夫人。”说罢便先去了。
清圆这才望向清容,心平气和道:“三姐姐,这宫里不是话家常的地方,我就长话短说了。早前在谢家,我不得机会告诉你,如今咱们都脱离出来,我料姐姐也能听得进我的话了。关于你母亲的死,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认定了我娘是下毒的人,连带对我也是恨之入骨。但你可曾想过,其实真凶另有其人?这事我暗暗查过,也试探过,我不敢说太太就是真凶,但这件事必定和她有关。你自小养在她跟前,她的为人如何,你比我更知道。这些年你当真半点没有怀疑么?还是你宁愿相信我母亲害了你们母女,好有人让你恨着,支撑你继续心安理得在太太手底下活下去?”
清容倏地白了脸,“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知道。”清圆见她这模样,反倒踏实了,复笑了笑道,“姐姐在宫里多保重吧,若缺什么短什么,托人捎话给我,我下回进宫时带给你。”说完不再逗留,错身往夹道那头去了。
沈润早就在左银台门上等她了,见她走来,远远便笑了。
“一切顺遂么?”他边问,边把她的手合进掌心呵气取暖。
清圆笑着说都好,“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润道:“总有一刻了。”
男人说话不像女人,家长里短有好些可聊的,他面见圣人谢了恩,没两句话就被打发出来,让他快去陪新夫人,圣人在这上头还是很体人意的。他也确实牵挂她,分开不多时就开始惦念,等见了人,心里才安定下来。
原想着雪要是还下,今夜就不回幽州了,可明天又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没办法,只能当即赶回去。清圆进了门,头一件事便是问周嬷嬷,“今日有客来么?”
周嬷嬷朝西府方向飞了个眼儿,“姚姑娘来了。”
清圆摘下暖袖递给红棉,“二老爷呢?”
周嬷嬷道:“二老爷应了徐将军的邀约,赴宴去了。”
清圆哦了声,气定神闲坐在妆台前拆头,冲镜子里的抱弦一笑,“兴许明儿还有贵客呢,等着瞧吧。”
第89章
雪下到今早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停了。
打起门上厚厚的绵帘,因屋里燃着炭盆,迎面冷冽的空气,叫人生生噎了好大一口。
伙房里养着的鸡亮了嗓,然后整片坊院乃至整个幽州的公鸡都开始打鸣,此起彼伏的声浪在城池上空回荡。院子里的炉子点起来,引火的木屑和着煤球燃烧的气味,组成一个浩大的烟火人间。
有人淘米,有人磨刀,有人擦牙漱口招惹了嗓子,咳得几欲呕吐。崔婆子站在炉子边上等铜吊子里的水烧热,好拎到上房伺候二太太洗漱。天实在太冷了,尽可能地挨近炉口,煤球泛起的气味有点呛人,但好过受冻。
“周妈妈来了?”小丫头子瞧见门上身影,热闹地招呼了一声。
周嬷嬷嗳了声,“我找崔嬷嬷。”
崔婆子直起身笑道:“一大早过我们院子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周嬷嬷嘴上只应着:“我来瞧瞧你。”一壁吩咐边上丫头,“你替崔妈妈看着火。”
崔婆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问,周嬷嬷压声道:“你跟我来,东府夫人有话吩咐你。”
崔婆子一听,忙在围裙上擦了手,疾步跟着周嬷嬷过去。那条分隔两府的木长廊旁,树都掉光了枝叶,有风吹过,没遮没挡的,寒气直往领子里灌。
崔婆子对插着袖子缩了脖儿,一路跟着周嬷嬷进了东府的院门。这是大老爷新婚妆点的院落,和别处大为不同,喜庆的气氛还是热腾腾的,迈进来,仿佛迈进了一个安乐窝。
崔婆子不由伤感,原先他们西府里也是这样儿的,主子夫妻和顺,她们姑娘是个懂得享福的,她在的地方必是热热闹闹的。可如今和姑爷闹了生分,门庭显得格外冷清,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憋着一口气在当差。
听说新进门的夫人是个厉害主儿,三两下就叫东府那些作威作福的婆子煞了性子,自己虽是二太太的陪房,毕竟也受当家的管束,因此崔婆子战战兢兢的,抚鬓抻衣,垂着手站在台阶前候命。
上房檐下的竹帘半垂半卷,从底下能看见婢女来往的身影,崔婆子偷眼觑,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嬷嬷”,吓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匆忙应了,见一个打扮光鲜的大丫头走到门前,掖着手说:“嬷嬷进来吧。”
周嬷嬷冲她递眼色,崔婆子忙捋了衣角进上房,见正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穿蹙金妆缎狐肷褃袄,底下一条木兰青的瑞锦襦裙,手里捧着南瓜鎏金手炉,雪白的狐毛领褖衬着雪白的脸,精致的模样,像个瓷做的美人一般。
周嬷嬷笑着向上回禀,“夫人,崔婆子到了。”
这位正头夫人抬起眼来,脸上神情和软,温声说:“嬷嬷,我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想托付你。”
崔婆子诚惶诚恐说不敢,“夫人只管吩咐,奴婢没有不从命的。”
这夫人年纪不大,但话里那种不疾不徐的端稳,却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她曼声道:“我今儿要回门,原想和你们太太说话的,也不得闲。这程子你们西府不太平,我和老爷心里也着急,想着嬷嬷是二太太陪房,必定向着她,所以一早就把你请了来,我人不在府里,务请你寸步不离在二太太跟前。要是有人借着由头拜访二太太,等我回来,劳你把来人说的话一句不差告诉我。”
崔婆子是出了名的老实头儿,云中跟来的陪房,到了幽州天子脚下,不比这府里老人儿地位高半分。但她一心为着二太太,那倒是没得说的,只是二太太性子耿,有时候她们规劝了,她也不往心里去,这让边上伺候的人实在束手无策。
如今夫人要过问,再好不过。崔婆子忙道是,“请夫人放心,这事就交给奴婢吧。不瞒夫人说,我们太太耳根子太软,那起子小人总说我们二老爷不好,咱们做下人的听了都堵心。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也不知调唆着我们太太这么闹,于她有什么好处。”
可见底下人对皓雪也是大大的不满,心正些的都能察觉她的用意,唯有芳纯当局者迷罢了。
座上的人点点头,“那一切就拜托嬷嬷了,将来你们太太醒过味儿来,自会感激你的。”
崔婆子诺诺应了,回到西府,便依着夫人的吩咐处处留意。一个早上倒是风平浪静,二老爷上卢龙军巡视去了,二太太独自歪在榻上看书。本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将至巳时前后,姚九姑娘没来,表姑太太竟驾到了。
这位表姑太太姓汪,二太太自小受她照顾,在二太太眼里能顶半个娘。
听说表姑母来了,芳纯忙翻身起来迎接,嘴里说着:“大冷的天儿,姑母怎么来了?”一面吩咐人加炭取手炉来,上热热的茶,给姑母暖身子。
汪氏笑着打量她,“早就想来瞧你了,可惜家里头人口多,日日有事,耽搁到今儿。我看你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儿没睡踏实?”
芳纯勉强笑了笑,“这阵子梦多得很,鲜少有睡得踏实的时候。”从丫头的茶盘上接了茶盏,亲自交到汪氏手里。
汪氏道:“先前府里都是你操劳,如今你那新嫂子进了门,也该替你分担才好,你怎么反倒睡得不踏实?我也是为着这个来瞧你,毕竟一个府里住着,也不知你们妯娌处得怎么样。她进门那么大的排场,圣人亲自下旨封了二品诰命,我只担心你……回头闹得不好,受人欺凌。”
芳纯对清圆倒是很实心的,也知道清圆一向为她好,便道:“姑母别担心,她的为人我最明白,不是那样的人……”
“你呀……”汪氏摇头,“她刚进门,这才哪儿到哪儿!人不经历三个寒冬四个夏,能瞧出什么来?时候且长着呢,世上一条心的妯娌可不多。”说罢又一笑,“倘或你们真和睦,那最好不过,可要是人家欺你一头,你是个厚道人,只怕在这家里不好立足。”
芳纯听在耳里,心情更觉得沉重,颇有雪上加霜之感。
总有人在你耳边念叨,这世上人心多险恶,高门大户里过日子多艰难,男人眼里女人多不值一提,时候久了,便让人厌世。自从孩子没了,她愈发像被砌进了墙里,自己听得见外面人说话,却没人听得见她的呐喊。
不过娘家人,总是为你好的。她恹恹坐在那里,垂着头道:“我比她早进门两年多呢,姑母就放心吧。”
汪氏见她不以为意,便不再多说了,喝了口茶,转头四下瞧了瞧,“姑爷不在么?”
芳纯道:“他有公务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姑母难得上我们家,留在这里吃个便饭,我这就吩咐人预备去。”
汪氏说不忙,“吃饭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昨日听皓雪说,你精神头不好,所以今日赶来瞧瞧你。”一面说一面叹息,“可怜见的,你娘早早病故了,跟前也没个贴心的人,怎么不叫我悬心!前几日皓雪回来告诉我,说你一心要和离,这和离可是大事,不能随便挂在嘴上,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芳纯想起答应清圆的话,蔫头耷脑道:“再说吧,我近日脑子乱得很,不想提这个。”
汪氏哦了声,“是该好好斟酌才是。”脸上笑着,那笑容却在唇角慢慢凝固成了冰。
世上并非个个人道心如恒,面对弱小时出于怜悯诚心相帮,但若干年后那个不起眼的孩子出人头地,成就超过自己每一个亲生骨肉,那么心境就变了。不服、不甘,甚至感到被愚弄被辜负,毕竟优越感大打折扣,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让她和离,把她打回原形,其实就算芳纯回云中去,也不至于过得太难,毕竟她父亲还算宠爱她,家里那个继母也不敢多说半句。但不知为什么,原本板上钉钉的事,这会儿又绝口不提了。皓雪回来同她商议,这么耽搁下去八成要生变故,莫如换个法子,至多费些手脚,最后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汪氏搁下茶盏道:“你原说和离,其实我心里头是极不赞同的,成个婚多不容易,半道上回了娘家,难免叫人戳脊梁骨。这程子我仔细思量了,你和姑爷之间的岔子,还是出在孩子上头。你成亲快三年了,好容易怀上一个又掉了,难怪姑爷第二日就撇下你回值上去了。沈家子嗣不健旺,他嘴上不说,心里不知什么想头,要是哪天领了外头女人,带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到时候只怕有你哭的。”复牵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娘,咱们是至亲无尽的骨肉,你母亲不在了,我少不得事事为你着想。像才刚我说的变故,你可有什么应对的好手段?”
芳纯被她说得发怔,她从没想过沈澈会在外头有女人,甚至在外头养儿子。她觉得恐惧,心底最深处疯长出无数的手来,紧紧攥住她的命脉,她惶然说:“姑母,你说我该怎么办?”
汪氏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我只当你心里有算计,谁知你压根就没思量过!这年头,哪里有不纳妾的男人,你进门三年无所出,这是偏巧沈家老夫人不在了,倘或上头有婆婆盯着,只怕早就往姑爷房里添人了。依我说,与其他外头带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倒不如你自己挑个知根知底的,没的将来弄出宠妾灭妻的笑话,白费了这场心血。”
芳纯脑子都木了,“纳妾……知根知底的……”
汪氏看准了道:“小门小户的姑娘自然是纳妾,要是大家子正经的小姐,只要知书达理,能和你一心,也不能亏待人家,给个平妻的位分就是了。”说罢话锋一转,笑道,“虽说是平妻,到底地位还是不及你。你也不必怕,不过是放了恩典不叫人家行妾礼罢了,说到根儿上照旧低你一头。”
不知二太太怎么打算,边上的崔婆子算是听出来了,这位表姑太太只差没把人选递到二太太嘴里去。又是大家子小姐,又是知根知底,又是和你一心,这说的不是他们九姑娘是谁?
崔婆子直撇嘴,真真其心可诛,这是哪路娘家好亲戚!要是二太太松了这个口,可真是挖了坑,要把自己活埋了。
芳纯那头呢,不是听不出姑母的意思,可是当初成亲时沈澈就和她许诺过的,一辈子不会纳妾,自己怎么能上赶着往丈夫床上塞人?她对沈澈的感情从来没有减淡,她闹,只是发泄自己的郁塞不满,一旦想起沈澈身边有了别人,她心里头又像刀绞似的,着实比死还难过。
再说皓雪那样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能委屈人家来共侍一夫!表姑母大约是想着皓雪能和她作伴,遇着难事的时候让她有个商量的人,可这全是表姑母的意思,皓雪自己必定是不愿意的,毕竟她那么反感沈澈。
芳纯只好推说要再想想,含糊敷衍过去了,总不能让长辈下不来台。崔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她们姑娘尚未糊涂得那样。
汪氏后来便没再细说下去,芳纯的性子她知道,说她守旧,她大胆得很,说她要强,又似个面人儿,紧要关头没有自己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