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言页蹙眉半撑起身子, 揉了揉眼睛便在房内找梁怀洛,生怕他突然不见似的。汤言页下床给自己披了件外衫, 正准备往门走去,便见梁怀洛轻轻踹开门,两手端着暗红色托盘,风清云淡的走了进来。
梁怀洛看见她醒了,低声唤道:“页儿。”
汤言页还没走过去看托盘里的东西, 便先闻见了一股焦香。想也知道是梁怀洛又去烤黄鱼了,汤言页在他身边坐下, 问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去我师父那儿。”梁怀洛挑拣鱼刺,将一块鲜嫩的鱼肉送进她口中,“页儿,不出差错, 皇上那儿不过多时就会来圣旨, 而汤珧的婚事也办完了,大概来冬之时,我便带你离开这儿,可好?快想想, 你最想去哪儿?”
汤言页笑了笑, 问道:“为何还会来圣旨?”
“就像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父亲之事想必喜洲城都知晓了, 但总要有人来接手他的官职,师父说,喜洲新知府会是汤……咱爹。没了这些牵肠挂肚的事情,页儿同我走,或许也轻松。”
“你当真想好了吗?”汤言页问:“外头此时正在巡捕梁府余孽,这时候你还带我去外头,不是送人头?而且梁府的事才刚刚……”
“页儿。”梁怀洛打断道,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撩起眼皮去看汤言页的眼,又从她清澈如镜的瞳眸中看见自己,他道:“在外人眼中,梁怀洛已经死了,随着那场大火。即使皇上不相信那烧残的衣服是我的,他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眼下的重心不是在梁府上,而是在他的后宫,柳贵妃身上。”
汤言页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她觉得梁怀洛已经想好了一切可能,就算到时候发生什么,他们再一起面对又何妨,小时候每当被汤沈元惩罚,她抬头看天上的飞燕,当时就很想像它们一般自由自在的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她到底是与汤珧不同,汤珧去趟京城只需提前说一声,而她需要学完一堆不喜欢的手艺才有让汤沈元考虑一下的机会,男身与女身的不同汤沈元一直都在用行动告诉她,可是梁怀洛却与汤沈元完全相反,梁怀洛看得见她到底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方才页儿睡觉时,禄明非来过。”梁怀洛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鱼肉。汤言页愣了一下,才开始嚼起来,“他怎么来了?要是皇上想逮捕的人不是你,那只有他了。”
梁怀洛说道:“到底是梁府人,这种时候也只能找我了。页儿还记不记得,有回你让我救清欢渡?其实当时禄明非抓的人是四千,我救他出来后,便找了个替罪羊杀了,本是埋在山上,”说到这时,梁怀洛瞥了一眼汤言页。
她或许早就不记得当时他们二人还不巧碰见过,梁怀洛见汤言页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其实梁颤在汤珧成婚那日彻底怀疑我的身份了,或者可以说几乎能肯定,我不是清欢渡也跟清欢渡脱不了干系,只是还没有证据。姜刘一直对姜刘二的死觉得蹊跷,在汤珧成婚之前找了梁颤,所以禄明非那晚便是去寻姜刘二尸体去了。”
只是最后谁也没想到,事情远远比他们意料中来的出乎意料。
汤言页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当时你找的那替罪羊,其实是姜刘二?!你怎么……姜刘二原来是在那时候就死了……”
梁怀洛舔了舔自己指尖,笑了一下:“其实我当时已经很暴露了,是他们自己没发现,也怪不得我,原本我都想好被发现下一步该怎么做,倒是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汤言页问:“那今晨禄明非是来找你问罪来了?”
梁怀洛摇摇头,“事已至此,除了下半辈子做个亡命徒,也没有其他选择,原本我想让他去京城自检,想想还是算了,”他伸手将汤言页搂过来,抱着姑娘,又将下巴支在她的肩上,好像很累的样子,“这类事儿我已经擅自做主一次,他的自由,还是看他怎么选吧。”
梁怀洛心里清楚,禄明非就算知道了他是清欢渡,本着长久以来对梁府的忠心,他让禄明非做什么禄明非也不会抗从,之前十几年禄明非习惯了奉命行事,没了上头这等人的存在,禄明非反倒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今早禄明非来见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汤言页没再想太多,也顺着搂上梁怀洛的腰,手掌感受着他背传递来的点点温热。随后她又感觉到梁怀洛身子很小弧度下沉了一些,他在她怀里,更放松了将上半身的重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汤言页抚了抚他的背,知道他最近是真的累了,发生那么多不尽人意的事,梁怀洛却一直一个人撑着,表面上跟个没事人一样,其实汤言页感觉的出来,他是真的累了。汤言页不自觉将他搂的更紧,心里万分心疼。
梁怀洛不像寻常人那般拥有属于他的童年,也不像梁怀阳一样可以随心自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要不是在当年遇见江礼捷,他的良人,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梁怀洛懒得回忆过去,但真真去想的时候,他又怯了。
“页儿,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汤言页搂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甚至她无聊到都快打瞌睡了,就听耳畔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来,汤言页打了个哈欠,愣愣应了一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我的?”
汤言页好笑道:“在我记忆里,你总是出现在我视线中,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哪儿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梁怀洛:“不,不是这个。”
汤言页:“那是什么?”
梁怀洛支着下巴酸了,转了个方向,缓缓睁开眼看着汤言页皙白的颈侧,过了几秒他才说道:“在树上,你何时发现我在树上的?”
“真的记不住了。”他的呼吸打在她的颈侧,汤言页觉得有些痒,她便将身子侧挪了一点,发现还是痒痒,无奈只好推开他。梁怀洛坐直了身子,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自嘲起来:“页儿那会儿总是会看向那棵槐树,看来是我想多了吗?”
汤言页抬眼看向他,收着力一巴掌拍在他的侧脸上:“你这么说,我想也该认认真真同你说一次,梁怀洛,你当年答应的事情是你先食言了,你还好意思主动提起槐树?你可能早忘记答应过我这回事了吧?不过我可没你那么大度,我必须让你想起来,让你记着,因为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都很难受。”
“所以你别再食言了,好吗?”
她希望从今往后,他都能始终如一待她。
梁怀洛难得一回说不出话来,心里有无数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叫嚣,他感觉自己从没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一切,偏偏在这一刻,他只想告诉自己,所有一切不过就是汤言页,自己一直想要的一直以来都是眼前人。
他眼里从来就只有她,在父母世人从来不将他放眼里的时候,这个姑娘其实一直都在等他。梁怀洛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果真如梁怀洛所言,锦华庄迎来了一个公公,命汤沈元为下一任知府,即刻实行。顾娟云为了这事儿又是大操大办了三天,将原本汤府的邻里都请了来,其间汤言页还见到了温子秧。
当时她正准备让梁怀洛陪着一同去市场抓点药,即将入冬,袁善近日似乎收了风寒有些病了,梁怀洛不想动,还嫌冷,想着派下人去买,但汤言页硬是将他拖出了门。
门还没出,梁怀洛就见温子秧就携着温夫人进来,这药最后还是让下人去买了,梁怀洛重获新生般回了房间,他的腿伤还没痊愈,虽不是太疼,但他也懒得动。
汤言页无奈之下也不管他,挽着温子秧来到一处空亭,为她倒了杯茶水,坐下来说道:“子秧,今儿怎么不见陈公子随你一同前来?”
温子秧抿了口茶回道:“前日是母亲生辰,我便回了温府,这不正巧你娘邀了我母亲过来坐坐,母亲便待我一道过来与你叙叙旧。页儿,你哥哥婚礼上发生的那件事,我听父亲说了一二,你和梁二公子……你们没事吧?”
汤言页摇了摇头,有些话她不方便多跟温子秧一句一句说清楚,只道了一句无事,便说其他的去了,“或许不久后,我会离开喜洲一趟,到时候我带外头好玩的东西回来给你瞧瞧。”
温子秧有些惊讶:“你要离开?!”
“嗯。”汤言页笑了起来:“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你也知道,我一直是个闲不住的,再加上他家突然发生这么多事,一同出去走走也好。”
温子秧抿了抿唇,抬手握上汤言页的手背,她心里是为汤言页开心的,但开心之余也有些担心,两个人孤身在外,哪有那么容易呢,何况外面世界那么乱。她犹豫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汤言页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梁怀洛也没同她说过,但不知为何,汤言页此刻心里突然就有了答案,她说道:“看了该看的,尝了该尝的,或许就回来了。”
温子秧忍不住握紧她的手,不说这大千世界,山河万里,单单这么小又简单的喜洲城温子秧都没想过看完它,她看着汤言页坚定的眼神,好像有一瞬间,她觉得页儿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子秧问:“公爷他们,知道了吗?”
汤言页又摇头道:“还没说呢。”
她其实是有些怕的,怕他们不同意。
温子秧想了想,便轻轻叹了口气,“页儿,我从小到大都打心里佩服你的勇气,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真的,也就你我能相信了,要换作隔街那儿李秀儿说这话,我都觉得她在白日做梦。”
她顿了一下,说道:“虽然这都是后话,但我还是希望今日之后,还能再见到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好,我在这儿就替你感到开心……我一定能感觉得到的。”
汤言页反手握着温子秧的手,上前抱着她,“放心吧,子秧,我是谁啊,就算去了外头儿,也没人能欺负得了我的。一切都在变好了,我爹一定会对你们好,他一定会的。”
温子秧回抱着她,擦下眼角泛着的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幸好,我陪母亲过来了。”不然她或许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汤言页了。
汤言页笑着安抚她,这时一片雁儿从天空上方排着整齐方队飞过,她看着它们,心里不禁欢喜,被温子秧传染一般,鼻子莫名也酸了起来。
她不再羡慕这些鸟儿了,虽然她从没有被关在笼子里,虽然她知道自己还会再回来。但那种感觉,梁怀洛时刻伴随自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快啊TvT,下章要完结了。
第85章 尾章
85
梁怀洛这两天不知道躲在屋里捣腾什么, 神神秘秘的,前两天天晴,汤言页心想好久没出去了, 就想让他陪着出门一道走走逛逛, 可梁怀洛只撑着脑袋, 倔强的靠在床榻上懒懒摇头, “我这是抓紧时间休息,以后有的是机会走。”
这天吃完午饭, 汤言页一边撩起袖子一边往别院走,一脸讨债的模样,回想起方才一家人吃饭,这人玩起了罢食不说,还装病来罢食, 汤言页觉得这个人是越发过分了,昨晚上还撩的她心痒痒, 怎今早就病了?
“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梁怀洛如常靠在床上,听见响动掀起眼皮看去,瞧着自家夫人怒气冲天的走到自己面前,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病了, 没等汤言页开口,就立马去牵她的手,温柔地差点让汤言页起鸡皮疙瘩。
“页儿吃饱了?”他捏了捏汤言页的手心。
汤言页咬咬牙,任他捏着手, “你病哪儿了?”
梁怀洛偏开视线, 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没事,可能是有点虚了。”
汤言页被这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我,让娘给你炖点东西补补?”她打心底是不太愿意相信的,但这怎么说,也不好去验他的话是真是假……
梁怀洛说完立马就后悔了,他摇摇头,笑了一下:“放心,很快就能好。”说着掀开被子套上鞋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杯刚到嘴边,他又停了下来,转头问:“这壶里怎会是清酒?”
一说到这件事,汤言页就有些怂了,她在床边坐下,眼睛四处瞟着,在心里组织完语言后才老实交代道:“那日你不是不陪我出去……我也不想干呆着,觉着没事就,就去了趟梁府……拿了两壶酒来。”
梁怀洛一愣,他倒是真忘记府里还有一窖子酒这回事儿了,得亏娶了个爱喝酒的媳妇儿,不然这一窖子的好酒不知会被他忘到哪年去。
他看着茶杯里的酒,突然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仰头将酒倒进口中,一股辛辣感充斥口腔,但很快喉咙便有一种甘甜回转而来,说难喝确实难喝,但也有独属它的一番风味在里头。梁怀洛舔了舔唇,终是没再倒一杯。
一连几天,汤言页觉着梁怀洛就像只倔牛,任她怎么诱惑怎么拉扯,他都毫不动摇的把自己关在房内,直到又过了两天,汤言页进房间时突然发现有一处不太一样后,才知道梁怀洛在搞什么名堂。
窗边上,一条条细线上穿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小石块,这样数十条连起来就成了卷石帘,是汤言页很眼熟,又不太熟悉的东西。她走近撩起几帘,之前她从没有认真看过这东西,因为是梁怀洛送的,现在她却看得十分认真。
一颗石子不说有多难穿孔,但要做到像这样穿出针细的,正常人要是没有十分耐心,也要得掌握八分技巧,再将那么软的线穿进石孔,汤言页想象不到梁怀洛究竟花了多少心思来做这个玩意儿,她只感到自己心头一暖。
——这是他随口答应过,会补给她的礼物。
正巧门被人轻启,有人缓步走了进来,汤言页立马用袖子往眼角随便扒拉了一下,吸吸鼻子转过身去看来人,梁怀洛一见她双眼湿润,便加快了脚步到她身前,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页儿近来是越来越爱哭了。”
汤言页笑着不否认,问道:“你这几日就是在做这东西?”她抓过他的手来看,白皙修长的手如往昔依旧好看,正奇怪着,就听梁怀洛笑道:“怎的页儿还怕我手伤了不成?这又不是针线活,无事的。”
“我还以为你真病了!”
汤言页小声抱怨着,不一会儿,还是上前一步环上梁怀洛的腰,埋在他胸前,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不过得换种方式谢。”说着,梁怀洛便往后撤了一点,俯身去吻她,温柔地犹如蜻蜓点水,汤言页睁着眼,盯着他闭上的眼睫毛微微颤抖,没回应也没拒绝,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的眼,想着这辈子都不愿移开。
这样悠闲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汤言页几乎每天都要拉着梁怀洛上街走走看看,虽然打算离开是他们两个心**同的秘密,但这个秘密也只是占时的,梁怀洛心里明白汤言页舍不得开口将这件事说出来,虽然她十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在街上的时候,梁怀洛看见了那位一直以来都在小街口卖糖葫芦的大爷,即使是出来的早,梁怀洛还是将大爷那木棍上的糖葫芦全买了下来,好让他早早回去,而且还付了碎银,虽然是汤言页给的。
梁怀洛薄唇抿笑地接过这八根糖葫芦,身子刚一转,汤言页就已经把这东西分配的好好的:“爹娘两根,汤珧安安两根,步储四千袁善三根,我俩……”
汤言页突然停顿了一下。
就听梁怀洛说道:“我不吃,很刚好。”
汤言页努努嘴,知道他不喜甜食,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回了到锦华庄,汤言页就将这些糖葫芦分了精光,步储盯着手中的东西,又看汤言页分给他以后就没了,他便打算将自己的让给主子,不想被人一个侧身挡了下来。
梁怀洛微微低头看着汤言页的嘴角,说道:“页儿怎将糖浆吃的嘴边都是?为夫替你擦擦。”说着就上手去蹭汤言页的嘴,步储很识相的收回手,转过身去看向其他地方。
之后又过了几天,步储最近一直暗地里观察着梁怀洛,终于找到一个梁怀洛出门的机会,他才敢主动敲起汤言页的房门。
汤言页开门一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开心的笑了起来:“步储?怎么今日突然来找我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步储见她惊讶的神情,不自然的回笑道:“没事,就是想跟小主聊聊。”
汤言页道:“进来说吧。”
“不用不用,”步储摆手道:“咱们还是在外面说吧。”
汤言页一开始有些奇怪,但很快发现了他在犹豫什么,便也没强求,她从房里走出来后关上门,说道:“陪我去走走吧。”
两人走在羊肠小道上,汤言页主动问道:“说吧,你要同我说什么?”
步储犹豫片刻,答道:“我……我有点想回临远去看看。”
汤言页脚步一顿,转身抬眼看着他,“为何突然想回去?”
这个问题其实步储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若说回去看望亲人,他早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若说想家,那更是白日里说瞎话,他只好道:“那毕竟是生我的地方,我想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汤言页下意识差点说出口一句“那我就不需要你了吗”,这话被她及时咽回了肚子里。最近要说没发现步储对她故意的疏远,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她装作没看见而已。梁怀洛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步储面前宣誓主权让步储感到了压力,但她却不知道,步储居然想要离开。
步储不敢与汤言页对视,很快就偏过头去看路边的花花草草,这些在他眼里不过就是颜色不同的装饰物,看似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少了哪一样,都算不上一道风景,它们需要相互衬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