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行,他的每一样行为举止都与政务有关,他驾幸团河行宫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能就近更加方便的巡查团河流疏浚的情况。所有语言形容的美都给不了闻听之人太多的想象空间,直到身处其中,郁兮才真正领悟到了南苑美在何处。
团河行宫依山傍水,周围是坡度和缓的山麓,未住几日,山间的枫叶就红了,每天晨起后透过一槽坎窗看出去,那大片的红雾就燃烧至眉前。南苑的各处行宫在建造时考虑到季相的变化,保持终年长青,除了那山间一簇红,满山松柏成林,林下缀以繁花,堤岸间种桃柳,湖中一片晚荷香。
床边板墙上雕刻着水纹罩,松树罩,住在这里呼吸到的全是湖水山林间天然的气息。
步入室外,是葫芦型相连的两处大水泊,东面小湖称为东湖,西面大湖称为西湖,团河水流从西湖西北的进水涵洞流入,经过间桥闸流入东湖,再经过出水闸流出行宫外。据说东湖周圆一百六十二丈,水深两尺,而西湖周圆二百二十九丈五尺,水深二尺,泥深三尺。两湖加起来面积比团河行宫还要大上一倍。
第一天入住团河行宫西所第二进院落正殿璇源堂的时候,各处水闸处的水声哗哗鸣响,更显得殿中清幽寂静,皇帝把郁兮揽进怀里,额头抵着额头,转过那一道道满月镶圆的隔断,一槽槽朦胧隐约的碧纱橱。
她在他心尖上发笑,“万岁爷怎么不说话?”
皇帝在庭苑深处吻她的鼻尖,“朕不想说话,朕就想照眼前这个样子跟桓桓过几天清净日子。”
郁兮咬着嘴唇,欲语还休的道:“所以万岁爷才把子彦跟囡囡撂在清怀堂那面不管不顾的么?”
皇帝大言不惭的承认说是,“他们身边的人能伺候周到的,朕就想跟桓桓关门闭户过自己的日子,总缠着额娘还怎么长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桓桓把空闲时间都给朕好不好?”
郁兮用食指点他的脑穴,“有万岁爷这样当阿玛的么?不是个尽职尽责的好阿玛。”
皇帝捉住她的腰,“至少朕知道该如何做个尽职尽责的好夫君,把皇后伺候的舒舒服服。”
郁兮推开他,抚着鬓扭身:“万岁爷又要不正经了,我才不要听你说这些。”
皇帝把她堵在一扇方窗前,窗棂已被他的胳膊焊死了,牢牢把她围困住,黄昏来了,大片的热意涌入,把两人衣袍上的绣线都燃得发烫,人面桃花,那脸膛灼烧得分外嫣红,爱意成了习惯,郁兮已经很久未在他面前感到害羞了,这一次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环境幽闭暧昧,所有的情愫心绪都被莫名的调动起来,她的万岁爷,身上剥落了熟悉的气息,像个陌生人一样带着侵略的意图,抬手撑起了她的下颌,来回缓慢揉搓着。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在此散逛?偶遇佳人,不知姑娘可愿跟本公子一叙?”
皇帝好像跟她的感受一样,陌生的地方玩起了他风流的一套把戏。郁兮摘下他的手,从他腰间的扇套里抽出折扇呼啦一下打开来,遮起了半面容颜,斜倚在窗台上,娇音渐起,“公子想与我如何一叙?”
皇帝抬手提着扇边,把扇子从她手中夺出丢在了一旁,顺势一剥,就剥开了她的领襟,欺身靠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卧房里一叙如何?”
扇下美人大惊失色,娥眉微蹙,“万岁爷就是个登徒子,是个流氓……”
敢对皇帝疾言厉色的只有他面前的皇后,体贴温存的滋味固然曼妙,却不及一点强求,一点索取的感觉刺激。郁兮自幼教养得当,赤/身/裸体/时也是一捧晶莹玉雪,不会越界跟那些难以启齿带着些肮脏龌龊的欲念做周旋,而皇帝,他御案前的世界复杂的多,压力困扰层出不穷,有压迫的地方就有欲望滋生。
他珍爱郁兮,不会把她当做宣泄的出口,她是他抒情的笔墨纸砚,虽然他所做的诗篇满纸荒唐,不干不净。
他的吻落了下来,抚平她的曲眉,皇帝手中的一切唾手可得,她的一丝不安分,重新给予了他拼命想要求取然后达成目的的冲动。
烟霞落满她雪白的肩头,落在唇间是滚烫与温凉交织的口感,细品还有一味独特的清甜。郁兮却比他理智许多,惶然环顾窗外,“万岁爷,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么?”
皇帝的吻涌上来,淹没了她眼睑下的目光,含糊的低吟道:“好像有,几处水闸上有闸兵驻守,按时收水放水……”
“万岁爷,”郁兮有些慌乱了,“那我们到里面好不好?”
皇帝微微啮她的唇,哄诱着,“这里距最近的一处水闸也有百丈远,他们难道是千里眼不成?再者在宫里那时敬事房次次记录朕跟桓桓行房,别人偷听到的还少么,这里没人,桓桓怎么反而害羞了,不过朕喜欢你这个样子,在这里我们闹出多大动静都没人管。”
郁兮恨不能投身于窗外的水泊中冷静一下,皇帝情话动人,可是当他把情/欲完全袒露出来的时候,那些口不择言的用词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今天的皇帝意气比以往都要野蛮,她倚在窗前,被绚烂低垂的云翳闷得几乎窒息。
窗格上一声碰撞脆响,她仓皇回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根纯金扁方落入了窗下的湖水中,她轻轻哎呀了一声,无限惋惜,“都怪万岁爷,我的扁方丢了。”
皇帝捧住她的脸,容她的燕尾在他肘间安营扎寨,“丢了就丢了,回头朕还你一个更大更纯的。”
就此她散落的鬓发随着窗外的风飘扬起来,衔接上了那铺天盖地的霞光云丝。她的一足,迈过他腋下的玉带,与他腰身上的云龙纠缠嬉闹。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有时确实比黄河远上白云间的清晰视野更唯美一些,两只洁白的云朵在绫罗绸缎中波澜起伏,两点虹光也随之微微耸动。若隐若现。
汗意蒙面,郁兮隔着朦胧的水雾望着他,她深深喘息着,把自己完全的舒展开,身后的晚霞扶着她,把她暖暖的围拢起来,她醉在那一片云海翻腾中,泛着舟儿,唱着歌,飘飘欲仙。
皇帝吻她的醉眼,她的香唇,冲破云层虹光,羽化登仙,烟雾缭绕弥漫又消散,夜色的微凉取而代之。
她躺在他的怀中,睡意恍惚,“万岁爷,从圆明园到南苑骑了一天的马,我累了。”
他缓步辗转,把她放在塌间,不怀好意的笑,“朕这匹马好不好使?”
郁兮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侧也只剩下了柳絮拂面般的力道,气息微弱的笑,“万岁爷真讨厌,不理你了。等下你哄子彦,囡囡他们睡觉,我不管了。”
皇帝疼爱的抚抚她的脸廓,“朕看着你,桓桓先睡吧。两个小娃娃有朕照看呢。”
他的眼檐低覆下来,为她开辟出一处宽宏温暖的居所,她闭上眼的一瞬间就能安然入睡。次日醒来,他又不在身边了,皇帝就是如此一人,手握大权闹起来时肆无忌惮,对待政务的态度也是百里挑一的认真。各处行宫设置的都有朝房,军机处,和在宫里一样例行出早朝,召见随行官员,决策国事天下事。
郁兮闲时就带着子彦和苏予在团河行宫中玩乐,两个孩子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就是位于西湖西岸的狎鸥舫,舫中有石阶与水面相连,可以在此登船泛舟游览。
行走于烟波浩渺的湖泊上,水面上闲鸥群集,翱翔盘旋,空旷寂静中闻得几声响彻云霄的鸟鸣,会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与天同游的奇奥之感。
飞翔的鸟羽最吸引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兴趣,入南苑没几日下了一场秋雨,雨停后哥哥就带着妹妹在蔬圃中掘了几条蚯蚓,把虫子带到船上想要收买鸟鸥们陪他们一起玩耍,后来发现不奏效,还很是失落了一阵。
回到行宫后,郁兮就笑着把孩子们的行为讲给下了朝的皇帝听,皇帝听了也笑:“说起这狎鸥舫的名字还是先帝取的,皇阿玛他老人家“偶因乘暇翻唐句,庐杜诗中得狎鸥”,就为团河行宫此景取了这一名字。”
郁兮稍加思索,笑道:“既然是从唐句杜诗中取的名字,想必是出自杜甫那句“狎鸥轻白浪,归雁喜青天”了。”
皇帝颔首一笑,“朕就知道桓桓能猜得到。”
笑一场,闹一场,赋诗一场,一场雨过后的南苑秋意更浓了,却也更加热闹起来,八月中旬,按照皇帝的预期,各方人马先后抵京入驻南苑,皇室携领的秋狄也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苏糖cp可以的哈哈 不会太虐的 番外再写他们的故事
第97章 红缨
追逐是一些人天然的本能, 行围的圣旨下发后, 南苑的氛围空前高涨起来。皇帝出门时也由单薄的袍服换成了厚重的盔甲, 带领内外蒙各部,各关隘总督到猎场中狩猎。
兴祐帝正当春秋鼎盛之际, □□在他手中一拉便是满月, 一松弦必命中野物要害, 有时是獐子野兔, 有时是黑熊虎豹这类令人望而生畏的野兽, 皇帝对后者兴致颇浓,往往一马当先闻风而去, 收获一声震动山林的啸鸣,一只血染的箭簇。
一连两日猎得花斑豹,御马雪点雕上的龙颜振奋, 精神大好,率众人撤出猎场时, 慨叹道:“目下虽然是耳不见兵戈之事,眼不见伐之事,可朕的心头总感觉不太平, 东倭贪妄之心有如虎狼,荣城交手后未必不会再次挑事, 他国商船在此事后闻风丧胆,已经多日不肯在我大邧海关登岸了,这对海关税收是一大损失,这次借行围盛事, 特邀诸位总督前来,也是想请爱卿们为此事献计献策,以解大邧各大海关的燃眉之急。”
闻言御驾后的内陆关口总督们心照不宣的相互觑视着,御口中的措辞经过一番润饰,说的好听是献计献策,本质上打得是内陆各关口税银的主意,拆东补西,以充沿海的军费使用,众人赴约前早已经把圣旨中的一笔一划琢磨透彻了。
无人敢轻易应声,每个人手下都有兵,每个兵都需要俸禄糊口,总督们要对自己关口的各项支出负责,皇帝张口要钱,虽然结果还是要给,但是涉及军饷,各关口账目不同,银两上的勾勾画画难以斟酌,给多给少具体也无任何参照,若想让所有人都响应积极并非易事。
皇帝见驭下总督们一幅幅有口难言的样子,反而觉得宽心,若一个个拿军饷谄媚奉迎圣意,那么就轮到他脊梁骨发凉,深陷反思的泥潭之中了。如此一来,圣颜仍然平和,无人响应,他有的是耐心等。
君臣之间的沉默不会维持太久,总会有人开口顾全天子的颜面,而此人往往私下里就跟皇帝有过接应,有过商量。
山海关总督唐铭在马上揖手道:“回皇上,当下沿海各省督抚严密戒备,而税收锐减,军费大计最关紧要,无军费支撑,与东倭动武,一切纯为空言。臣斟酌情形,推敲再三,愿为沿海各省筹措军费,献出我关一份微末之力。”说着又一一向身侧其他总督行礼,“诸位同僚,如皇上所言,眼不见不知东倭凶狡,而那二十名荣城战士不能无故牺牲,海风的滋味不好受,而你我当下却还能随圣驾左右游猎,赏南苑秋日之景,岂不得了天大的便宜和荣光,外族欺到咱们头上来了,也到了咱们群策群力的时候了!”
唐铭一开口,众人就预测出了他话语的走向,虽说山海关总督为皇帝发言的目的不单纯,有为唐家那爵位卖力奉承之嫌,但国事便是如此,各衙门各部盘根错节,各有各的矛盾与冲突,一旦面临外敌,人情向背,全局通筹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所以明知唐铭是替皇帝煽动人心,众人也都不再躲闪不答,纷纷响应圣意表明忠心,对此皇帝心中热血澎湃,策马扬鞭时高声笑道:“眼下舆论哗然,传我大邧国将灭亡者有之,谩骂朕好大喜功,喜好用武者有之。今获诸位总督支持,朕就定下心了,爱卿们放心,不日朕便会使大邧民心允服,国疆内外相安!”
皇帝的豪言壮语传遍整个南苑,也一再激励了臣下的人心士气,军费一事有了着落,从猎场捕获的野物颇丰,龙心大悦,下令在南苑阅兵,然后赐宴群臣。
阅兵的地方在南红门内的晾鹰台,清晨抵达时,武备院跟兵部众臣恭请皇帝至营帐后的圆幄更换盔甲。皇帝脱了袍服张开臂,两名太监上上下下为他扎束,而后皇后带着大阿哥,大格格前来御账中看望皇帝。
皇帝挥了挥手下令屏撤众人出去,郁兮上前系紧他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大阅甲肩头的束带,低头见他腹甲的一个黑襟纽还敞着,又扣了上去,甲片上绣着的一条腾龙,浮身现首,攀上她的指间。
皇帝低头拥了拥她,又把子彦和苏予一左一右抱入了怀中,笑着问:“阿玛今天威不威武?”
子彦摸着他满身的铜钉,满眼崇敬,“阿玛真威武,真厉害!”
苏予则是捂着脸嘻嘻的笑,龇着小白牙撒娇,“阿玛的铠甲都把囡囡硌疼了。”
皇帝用帽盔顶顶她的额头,“就属囡囡最淘气。”
出了帐,军乐高奏以壮军容,行至武场,皇后一行人便被带入最高处的御用营帐中。俯视下去,阅场尽收眼底,八旗兵左右分列。内大臣,兵部前堂官作为前导,御前大臣,乾清门侍卫,豹尾班侍卫,上三旗侍卫随行,皇帝驾马自八旗左翼入,右翼出,再行至中路,黄龙大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整个阅场的气氛庄严肃穆,郁兮追随着皇帝那擎天一柱的背影,伟岸连绵的肩膀上抗着无数铁血将士的尊崇注目,跟她的一方栖息之地。
皇帝巡视完一周登上御帐中,兵部尚书上前跪请开操毕,两队角兵螺兵走出队列,随着角声,螺声依次吹响,司炮官引火发炮,三声撼天动地的炮响后,鼓声大作,八旗兵抬鹿角整队前进,鸣金止,排成一列。领队甲士挥红旗,枪炮齐鸣,鸣金,枪炮止。再击鼓鸣螺,队伍续进,挥红旗,再发枪炮,鸣金止,如此反复。鸣第十声炮响时,轮到首队前锋,护军,骁骑营,最后是火器营。
场下擂鼓喧天,铁马嘶鸣,皇帝拍拍手旁的桌案,赞了声好,“这就是我大邧的将士们。”
郁兮耳边却是寂寥无声,纵然场中人心豪迈,她此时的眼中却只有他,身边人是一个铁血君王,最近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这让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阅兵接近尾声,她缓缓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问:“来南苑之前没听说万岁爷要阅兵呢。”
皇帝回握她的手,目光还视着场下,没有回望她,“朕也是一时兴起。”
两人手心里的温度都凉了下来,郁兮倏忽间落入了惶恐不安的境地中,好像站在一片深渊前,却无处抓握,他好像有事情瞒着她,她觉得自己知道隐隐约约知道那个答案,却不敢承认。
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这样难以挑明的沉默,发声拯救这一时刻是阅兵结束后,骑马行至御账前的一名少年,仰面高呼道:“臣山海关总督府唐弈,自募勇剿匪,荡平海寇!那东倭不自量力,胆敢再次前来,臣愿为皇上效鞍马之劳,折敌焰,遏敌谋,以张我大邧国维!”
话落少年身后驾马奔来一人,山海关总督唐铭追近喝止道:“你小子给我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又握拳面向圣颜,“回皇上,犬子年少轻狂,愚昧无知,胆敢口出狂言,实乃臣监管不当,请皇上赐罪!”
唐弈却不顾父亲的奉劝,再次恳求道:“回皇上,臣不仅仅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唐家世职。臣还为了一个约定,请皇上准奏!”
此话一出,全场人马都惊诧不已,这唐家小儿还真的是狂!连山海关总督本人都讳莫如深,再三遮掩的动机却被他一语道破,他自告奋勇,请求出战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唐家赚回那个被冷落已久的爵位。
眼看唐铭一巴掌落下去要当着大邧所有武将的面给他这儿子吃教训了,却被高台上的皇帝抬手给截断了意图,“唐弈,朕问你,你所说的约定是与何人的约定?何人有我大邧战事有牵连?”
“回皇上,”唐弈俯首,“东倭一日不降,臣无可奉告。”
唐铭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摔在了他的脸上,“竖子胆敢无礼!看老子今天怎么教训你!”
皇帝冷声示下,“唐铭,你要当着朕的面,贬斥我大邧忠臣不成?你是想脱了鞋抽你儿子的屁股还是想满场子遛马摔鞭子呢?”
不料皇帝口吻竟似对唐弈大有褒奖之意,唐铭气极涨紫的脸抽搐了几下,拱手道:“是臣无礼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负手看向唐弈,“人不轻狂枉少年,来日你若在抗击东倭一事上功成,为朝廷建下大功,朕亦必不薄待,保你享大名。准奏。”
唐弈飞身下马,跪身领旨,“谢皇上!”
台下那位少年鲜衣怒马斗志昂扬,子彦钦佩这样铁骨铮铮敢于宏声与阿玛对话的人物,散场了,少年的眉眼抬起朝他望了过来,他怔了下,又觉出不对,他与他的目光错过,落在他身边一人的身上。
子彦看向身边的苏予,妹妹眼瞳清澈,映有鸢飞鱼跃,还有那位少年马头前一簇鲜艳的红缨。
阅兵的当天傍晚,南苑南红门晾鹰台处又遵照圣命扎帐设宴,照亮人心视野的是那一丛丛旺盛的篝火,野味的肉香四处弥漫。恍然间,郁兮仿佛又回到了磐石的那一夜。
各处军帐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她侧脸望着身边的皇帝,五年了,他在热闹中的身影仍不改静默。
她给他添酒一杯,与他推杯换盏,“这莲花白仍不减当年风味,万岁爷尝一尝。”
皇帝接过她手中的佳酿,抿了一口后微微皱眉,郁兮抬手抚平他的眉心,“万岁爷忘了?樽前不用翠眉颦。”
他笑:“是朕不及当年的酒量,竟觉它味辣了。”
皇帝忘记了许多事情,却忘不掉五年前她月下的眉眼,那时的她眼仁中有难掩的忧惧,需要他的保护。现在的她好像已经遗忘了如何蹙眉,面对他时眼神中习惯流露出安慰和鼓励。
他把手中满杯的酒一饮而尽,从地毡上拉她起身,“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朕带桓桓去赏月。”
郁兮眼睛笑成了月牙:“万岁爷无故离席不会让人生疑么?”
他转过身,与她并肩望着大账前那一片火流奔涌中的人群,有人高谈阔论,侃侃而谈。有人戒酒消愁,闷头喝酒吃肉。
皇帝嗟叹一声道:“桓桓说呢?都仅顾着自个呢,朕不在,大家也能更放松一些。”
于是她跟着他穿过肉味酒腥,火束人声,远离这片喧嚣,一双马儿冲破夜色,跨过露水沉积的草甸水洼,自由驰骋。
第98章 天涯吴钩(结局)
沿途皇帝随意挽弓射击与他们相遇的野兔, 山鸡, 箭头却无一例外的与野物之间错失了。箭无虚发的兴祐帝如此, 是故意而为之,郁兮并不探究和询问他的失误, 只默默陪伴他看那寒凉夜色。
靠近南红门最近一处的御马厩, 皇帝拍拍胯/下的雪点雕的马头道:“它当初被科尔沁进贡京畿后, 也是养在南苑的。京城御马厩有十六处, 禁城四厩, 皇城内五厩,京郊七厩。京郊七厩中除了西郊安河村一厩外, 其余六厩全在南苑。每厩附巡群马三十匹,牝马十群,每群二百匹。朕记得那年京畿中一共喂养军需马两万八千八百一十九匹, 这么多的马,朕偏偏挑中了它。”
郁兮笑道:“也是它跟万岁爷有缘分了。万岁爷, 我想知道今年的军需马有多少匹呢?”
皇帝望着马厩中的丛丛鬃影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共计有六万一千九百二十七匹。”
郁兮不禁叹道:“增长了这样多呢。”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定是为了军需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