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看着厉目怒面的皇帝陛下,犯了怂,扭着绣帕嗫嚅:“大内官说要去给我煮醒酒汤,怎么还不送来?”
在殿门贴着薜荔墙听了半天墙角的高显仁猛地后退几步,手里的雪瓷盅‘哐当哐当’响。
方才他见贵妃醉得厉害,跟皇帝陛下商量,让宫女来伺候,陛下明日还得早朝,别扰了圣驾安歇。
谁知萧逸双目迸光,一脸的兴奋:“贵妃好不容易喝醉了,瞧上去多可爱,多好玩,朕若不好好玩一玩,还不知道她下回喝醉是什么时候呢。”
高显仁趴着墙棱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是陛下在玩娘娘,反倒好像是……他抓紧时间止了自己的思绪往大逆不道的方向飘移,又将耳朵凑了过去。
“醒酒汤?你这么一说,朕倒有些渴了……”萧逸也弯身坐在地砖上,胳膊向后支着,微仰了身子四下环顾,想找点水。
楚璇灵巧地一缩腿站起来,自告奋勇道:“我给您倒水。”她小碎步趔趄着跑到窗边的梨花木小几上,抬起青釉茶壶往茶瓯倒了满满一杯,一低头,见浅浅褐色的茶汤里飘上来什么东西,想都没想,直接探进手指捏出来扔了。狗腿子似得巴巴拿回茶瓯,递到萧逸跟前。
萧逸拿出了十成的皇帝派头,懒懒睨了她一眼,连手都不伸,直接就着香酥柔荑饮了大半碗。
虽是凉茶,但他饮了大半夜的酒,正需要此来解解腻,半盏下去,心情大好,瞧着楚璇的模样也觉顺眼了许多。
楚璇堆起甜甜的笑,邀功似得道:“刚才这瓯里有虫子,幸亏我看见捏出来给扔了,不然小舅舅……”
“你等等。”萧逸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茶根沉淀的止水:“你刚才说这里面有虫子,你捏出来扔了?”
楚璇捣蒜般的点头,眉眼弯弯,神情诚恳:“我说爱小舅舅就是爱小舅舅,怎么舍得您喝虫子。您不要太感动,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逸:……
她觉得他是想谢谢她吗?
皇帝陛下艰难地开口:“你把虫子扔了以后呢?直接就拿来给朕喝了?”
大约是察觉到他凝重的神色,楚璇终于敛了笑,静默片刻,懵懂地看向萧逸:“是啊。”
“你!”萧逸忍着呕意,猛地弹起来,钳着楚璇的胳膊把她摁在地上,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楚璇怯怯地缩起脖子,像乌龟要进壳,泪眼朦胧,可怜巴巴地摇头。
萧逸竭力忍着蹿上来的那口气,松开楚璇,她忙打着滚地爬起来,揪着滑凉的裙纱缎,小心翼翼看着怒火冲天的皇帝陛下,低声道:“您别生气了,我跟您说两个秘密吧。”
说完,她低了头,十指交缠,颇有几分认真宁肃。
萧逸诚然是被她气着了,但又被她这副模样和那两个秘密勾起浓重的好奇,因而他便不与她一般见识,端着架子,随意道:“你说吧。”
“小舅舅,我觉得您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楚璇藕糖般的黏到萧逸身上,摇着他的胳膊:“虽然比小可爱差了一点,但您真得很可爱。”
萧逸:……
也就是说,他不光要被拿来和一只蠢蠢憨憨的大黑狗比可爱,而且还比输了?
萧逸觉得不用跟这醉猫客气了,正要提了她的衣襟跟她算算总账,却见楚璇在他的手下神色怅惘,眸光凄落:“还有一个秘密是关于我的,你不听了吗?”
……皇帝陛下像中了软筋散,再使不上劲。
楚璇眨巴了眨巴双眸,悄悄靠近萧逸的耳朵:“其实我……”
萧逸凝神竖耳,半点动作都不敢有,生怕打断她的话。
“其实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历劫来了,我是……桃花仙,被雷劈了一下就下来了。”
萧逸:……
被雷劈的不是她,是他!
他让雷劈坏了脑子,才跟她啰嗦废话了这么久!
萧逸再度揪了楚璇的衣襟把她摁倒地上,他今天晚上非得教教她什么是夫为妻纲,什么是天子威严,不然迟早要被她骑到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明天的章节有点暧昧,有点特殊,为了避免被误伤避开特殊时间段,我把明天的更新时间调整到下午三点换榜之后,望周知,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16章 痴缠
“啊!”一声凄惨嚎叫,透破寰宫墙梁,惊飞窗外一丛栖枝云雀。
萧逸揪着楚璇的衣领,额间青筋突迸,恨声道:“你喊什么!朕怎么着你了?”
楚璇像只将要被拔毛的小野猫,瑟瑟缩缩地低头看看钳住自己的手,再抬头看看一脸怒容的萧逸,柔弱且幽怨地哼唧:“您太凶了,我害怕……”
“你还知道怕?你不是桃花仙吗?雷劈你都不怕,被朕揪几下衣领你就怕了?”
说罢,手劲稍加,缀着珍珠边的雪缎领勒在楚璇那弧线优美的玉颈上,她哆嗦得更加厉害,颤颤嘤咛:“可是,您比雷还吓人……”
“什么!”萧逸眸光森寒:“你再说一遍。”
楚璇委屈兮兮地鼓嘴看他,平躺在地砖上,戚戚仰头与萧逸对视了一番,突然松了气,娇嗔道:“我困了。”她边打着哈欠,边使劲要往萧逸的怀里钻,嗫嚅:“小舅舅,你把我抱到床上去吧,我头疼,又困,想睡觉了。”
她的声音本就绵柔,又染了困倦醺意,说出来拖着勾人娇娆的尾音,便如化了的桂花糖,甘甜黏腻,缠人得紧。
萧逸就像那误入画壁的懵懂书生,一不留神被画中女妖勾了魂,不由得手劲稍松,等他回过神来,楚璇这小妖精已黏黏糊糊地钻进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小鼻尖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耳垂,在他颊边呼哈呼哈地吹气。
自是呵气如兰,裹挟着甘冽酒香与馥芬花香,顺着清浅鼻息轻轻扑打着萧逸的面儿,抚弄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在心底幽幽叹道:萧逸啊萧逸,莫非她真是上天派来锤炼你的仙子……手却格外乖觉,轻轻将楚璇抱住,拦腰抱起,如她所求,拂开绣帷,把她放在了玳瑁床上。
正弯了身要给她盖被子,却见面前光影一撩,楚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萧逸抚着扑通扑通跳的心口,看着暗昧烛光里,那犹如诈尸一般直挺挺的上半身,彻底摇白旌投降了:“璇儿啊,你别折磨朕,也别吓朕了,朕认输了,朕斗不过你,行不行……”
楚璇慵懒散漫地扫了他一眼,拧眉低头短暂思索了一番,蓦地,烦躁地揪了揪衣襟,嘤咛:“热。”说完,便要解带宽衣。
萧逸犹陷在这诡异的境况里难以自拔,一见楚璇翻手把上襦衫脱了,只穿了件纤薄的齐胸抹裙,露出两条纤细玉臂和锁骨曼妙的肩胸。
殿内焚香燃烛,美人云鬓香鬟,轻解罗裳,半遮半掩,越发媚色撩人。
萧逸怔怔地看着楚璇,蓦地,喉咙上下滚动,眼神倏然炙热起来。
楚璇却浑然未觉,将脱下来的鲛绡纱随意扔开,又挪到床边往萧逸的怀里窝,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非要让他抱。
手心触到一抹温热柔软,他猛地回过神来,忙返身把绣帷掩严实了。
大半烛光被绣帷挡在了外面,显得愈加暗昧。
楚璇忧郁地看着萧逸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大约是觉得他大概总是不会安安稳稳地抱着自己,遗憾地浅叹一声,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灵巧地挪到被衾上,然后滚、滚、滚,直把自己卷了进去,而后打了个哈欠,散漫地闭上眼。
萧逸站在床边看得直想笑,挽了袖子拿出绵帕去铜盆里浸了凉水给她擦脸,秀致小巧的鼻尖在帕子下左耸右动,萧逸一时没忍住,轻轻捏住她的鼻子。
不一会儿,楚璇就在睡梦中张了口,呼哈呼哈的,还冒泡泡,娇俏迷人,憨态可掬。
萧逸看得心都快化了,将她松开,自己脱了外裳也翻身上床,将她拢进怀里。
夜间幽静,总是惹人遐思,他辗转难眠,又觉怀里的美人消瘦了许多,抱着有些硌手,不禁幽然叹息,这三年里源源不断的金齑玉脍、琼浆佳酿,愣是没让她多长出几斤肉来,这小美人也忒得难养了。
遥想当初她刚进宫时,才将满十四岁,弱质纤纤,穿着尚衣局送来的起花八团倭缎华裳,细腰不盈一握,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折断了似得。
夜间宫女给她换了薄裙轻纱,头发乌瀑一般垂下,肤色胜雪,五官秀巧,像朵沾了露珠的花苞,美得让人心颤。
萧逸手抚上她的衣带,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手又收了回来。
才十四岁啊,他又不是禽兽,怎么下得了手。
那晚两人便同榻而眠,和衣而卧,楚璇悄悄地把一个红绫绣囊塞到玉枕边,一转身见萧逸正目光执惘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娘给我的,她说能安神。”
萧逸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安神绣囊,只紧紧凝睇着楚璇,温声道:“你心里不安吗?”
那时她还没有后来狡黠机变的本事,一句话问得她脸颊红润润的,她羞赧地拢着被衾翻过了身。
萧逸含笑看着她的秀背,慢悠悠道:“依照规矩,你不能背对着朕。”
楚璇不情愿地翻回来。
她一双浅瞳倒映出长夜嫣红的烛光,显得格外亮熠,撒娇似得冲萧逸道:“那您翻过去,我们离得太近了,您又一直盯着我看,我心扑通扑通的跳,根本睡不着。”
萧逸也不恼,只如从前在梁王府时那般宠溺着她,将她拢进怀里揉捏亲吻了一番,心满意足地翻过身去。
她已经是他的了,有些事又何须急在一时。
也许,正因他这份温和宽纵,让后面的事推进得格外自然。
从她不习惯被他盯着看,到可以自然地窝在他怀里入睡,再到她及笄之年,两人自然而然地行了合卺之礼。
红烛燃了整夜,烛台上累垂着厚重的烛泪。雪白帕子上落的点点血渍,如开在雪间的灼灼红梅,绚烂至极。
楚璇得让人搀扶着才能下床,脚刚着地便有老宫女来检查落红,楚璇瞧着那褶皱不堪的帕子,脸不自觉的飞上彤红烟霞……
萧逸已更衣妥当,拂帐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美人如玉般精雕细琢,眼角飞着旖旎桃红,像是一朵圣洁皎美的花朵,经受了雨露的滋润而褪去羞涩稚嫩,变得愈加妩媚而勾人心魄。
萧逸想起昨夜帐内这小美人的万种风情,那是普天下只有他才能见到的一面,也是他才能享有的一面,便觉心间盈实,情意撩动,挥退了宫女,把刚刚整妆完毕的楚璇再度拥入怀里,温存了一番,说了些喁喁情话,只把小美人逗弄得面红耳赤,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松开。
往后十天,萧逸就像是初尝甘霖而上了瘾的饮客,浑身压不住的热情蛮劲,夜夜召幸楚璇,但凡上了龙榻,不折腾得尽兴是不会罢休的。
直到十天后,楚璇病了。
一双眸子暗淡无光,发着低热,凝脂般的薄面皮下透出不自然的红晕,太医诊了许久,才抬起头,一脸的尴尬难言,颇为犹豫地看看萧逸,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内侍领着太医下去煎药,萧逸坐在床边愣愣怔怔地低头看看楚璇,想要去抓她的手,刚探出去,又蓦然滞住,刻意放轻了力气,像是捧易碎的珍宝一般轻轻抚住她的手。
天子俊朗面容上满是疑惑与愧疚:“朕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怎么这么娇嫩?”
楚璇身上盖着被衾,只露出一截手腕,玉色莹润,纤细易折,羸弱的搁在萧逸的手心里,如浸了冰雪般滑凉。
她突然觉得委屈,明明是他不知节制,现在反倒要怪她娇嫩,想要出口反驳,却忘了自己病着,一张嘴喉咙里透出沙哑的虚音,连话也说不利落了,一着急竟滚下泪来。
萧逸一下子慌了,忙扯了帕子给她拭泪,边拭边道:“别哭别哭,都是朕不好……”
楚璇抽抽噎噎,哑声道:“您要是不喜欢我了,就把我送回梁王府吧。”
“胡说!”萧逸断然拒绝,眼见楚璇哭得更厉害,忙又柔了声音,细细哄劝:“你都是朕的女人了,如何还能出宫?你得伴着朕一生一世,太极宫以后就是你的家。”
楚璇那时本就年纪轻,且刚入宫一年,这一年里萧逸不曾碰过她,梁王总以为是萧逸对她不满意,一再地让她笼住君心,传递消息的事不曾让她做。因此她尚没见识过这宫闱深处平风静水下的惊涛骇浪,也没沾染过血腥,还存了一些小孩子天真心性,被这么和颜悦色地一哄,不自觉就漏了出来。
她弱弱地抱怨:“可是做女人好辛苦,您总不让我睡觉,白天还要去给太后问安,我困呀,身上又疼,难受得要命。”
萧逸心疼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小心翼翼地将楚璇拢进怀里,向她保证:“朕会好好照顾你的,绝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
天子一言,果然诺比泰山。
往后几日萧逸几乎把长秋殿视作了自己的寝殿,下了朝直奔此而来,亲自给楚璇端药喂药,不厌其烦地每日给她擦脸擦身体,想方设法哄她多吃一点饭,午憩时给她当椅垫让她靠着自己睡。
堂堂天子,跟个碎催使唤似得满殿里乱蹿,还乐在其中,丝毫未有厌倦。
伺候在萧逸身边的高显仁每每见了他的殷勤样儿,总是忍不住偷笑。
这位天子是四岁登基,幼年便一步登天,成了至尊,瞧着是风光,可关起殿门那一把把心酸无奈却是无处道。
萧逸是先帝的老来得子,几个兄长皆死于政乱,几个姐姐都比他大了二十岁往上,有远嫁的,有寡居的,总之都说不上什么话。萧逸是禀赋超绝,自幼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坐上了龙椅,也没有人真敢把他当成一般人家的孩子看。
可,褪去这些外在的东西,那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他长到七八岁时是最活泼好动的,天性喜欢新奇,爱玩,一天不调皮捣蛋就浑身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