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指指自己的腰间:“这儿呢!把这碗面端过去!”
春归哦了一身。
她对那些男子说的都不敢兴趣,她喜欢看美人,可惜面铺里从不来美人。
这一日却例外。
春归正收拾碗筷,抬眼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一件酡色夹袄,下身一条月白裙,额前坠着一颗红玛瑙,耳边荡着一朵红色的绒花。再看眉眼,风情之中又带有几分忧郁,直教人移不开眼。
春归认出是那日,在小馆子外与宴溪说话的女子。
青烟看着春归,她在红楼里,常年人来人往,认人功底极深。初次见她,她小脸上满是灶灰,看不出多美。今日她一张脸素净着,梳着两条粗辫子,看你的时候坦荡清亮,凡尘里难得一见的妙人。
她拿起一块牌子放到阿婆面前,而后找个地儿坐下。无盐镇的男子谁人不知青烟姑娘,有人按捺不住,开口与她打趣:“青烟姑娘中午不接客了?”
青烟看了眼那人,给多少钱自己都不愿为他弹首曲子的人。便把手掩在唇边笑了笑:“看这位爷说的,您在这吃面,我那自然就没有客。晚上开张了,给您唱一曲《琵琶行》。”
那位爷从没点成过青烟的曲儿,听她这样一说,表情滞了滞,借口走了。不过是为了吃碗面看看美人,被另一个美人软刀子戳了,面子挂不住。
春归喜欢美人,刚刚听那人说的似乎也不是好话,于是把面放到青烟面前,冲她安慰笑笑。
青烟感受到她的好意,亦回了一个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放进口中。她吃相极好,涂着蔻丹的小手指微微翘着,微张檀口,一根面条吃进去,唇边不染分毫。春归有些看傻了,一句好看脱口而出。
青烟扑哧笑出了声,抬眼儿看着春归:“这位姑娘是想看我把这碗面吃完才肯走吗?”
春归脸红了红,连忙摇头,转身跑到阿婆身旁。
之前青烟听说有个仙女下凡了无盐镇,今日闲来无事便来瞧瞧,结果看到了春归。一个美而不自知的姑娘,对人没有分别心,心里不免对她有了几分亲近。吃了面走出面铺,想了想袅袅婷婷的停住,转身朝春归唤了声:“你来。”
春归听到青烟叫她,几步跑到她面前,笑着看她。
“你叫什么?我叫青烟。”
“我□□归。”
“我平日里住在红楼。”青烟的玉手向红楼的方向指了指:“喏,就最高的那处。”
春归指了指医馆:“我住这儿。”
而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咬着唇等青烟说话。青烟看她局促的样子,笑出了声:“听说你来无盐镇没多久,得空你来找我,或者我来看你也成,我带你在镇上走走。”
“嗯!”春归连连点头。她没跟别的女子一起玩儿过,生怕青烟不来,拉了拉她的衣角说道:“一定要来呀!”
待青烟走了许久,春归才进到面铺,走到阿婆面前:“阿婆,我有好友。”前两日薛郎中说人生在世,没人能孑然一身,总有三两好友。还问春归,下山这么久,有好友了吗?春归每日除了小鹿、阿婆、薛郎中,就只有跟欧阳先生学字,并没有好友。今日,天上掉下来个好友,还长的那样好看。
阿婆看人亦没有分别心,那青烟为人持重亲和,与人说话不卑不亢,阿婆亦不讨厌她。便拍拍春归的头:“我的春归真厉害,这么快就有了好友。”春归点了点头,撒腿跑进医馆:“郎中,我有好友。”
薛郎中抬起埋在草药堆中的头:“哦?你的好友是谁?”
“我的好友叫青烟,她住在红楼。”
郎中笑出了声,那青烟来抓过几次药,虽是青楼女子,但又不似青楼女子。夸了夸春归:“春归果然好眼力,你的好友那样出挑。”春归听郎中夸她,顿觉十分舒心。眼下自己也有了好友,感觉与这镇上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是春归,你要记得,与人相交,要有分寸。”薛郎中担心自己的小徒儿交友不慎,难免唠叨几句。
“分寸?”薛郎中说的分寸,春归不懂。
“分寸便是不可太近,亦不可太远;不可害人,又要防人…..”薛郎中说了一大堆,转身看见春归眼睛睁的老大,讷讷的说了句:“不懂。”他拿笔杆戳了戳春归脑门:“榆木疙瘩,不懂算了。你跟我说说,你觉得你的好友哪里最好?”
“好看。”春归还是沉浸在青烟的美貌之中无法自拔。
“.………你阿婆喊你。”薛郎中跟春归也聊不出什么,把她打发走了。
无盐镇上的日子,与山里那样不同。山里的日子有苍劲的风骨,无盐镇的日子平淡中带着写意。然而日子再满,心也有空的时候。每当春归夜半时分爬上屋顶,数天上的星星,她都会向最远的地方望一望,一直望到天的尽头。
最欢喜的时候,便是晚上与阿婆凑在煤油灯下数钱的时候。一块块铜钱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春归总会在这个时候搂住阿婆的脖子说一句:“阿婆,我喜欢铜钱。”阿婆便会塞给她一些铜钱:“喜欢就拿去。”春归就真的收了,塞在自己的床下。每日睡觉的时候便想着,自己是睡在铜钱上呀!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富有的人了!
那日入了夜,春归正与阿婆数钱,听到医馆前院传来一阵喧闹,春归和阿婆连忙穿好衣裳去看,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鲜血低了医馆满地。
“来帮忙。”薛郎中扯开那伤口看了看,抓了几味药给春归,让她去煎药。
春归在小厨伸着脖子听前面乒乒乓乓,她心中一阵慌乱,端着药出去的时候,看到阿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把刀架在薛郎中脖子上,而薛郎中浑然不觉一般,正在给他人施针。看到春归进来便说:“把药放下,出去。”
“哦。”春归应了声哦,却听那受伤的人说了一句:“站住!”
春归回身仔细看他,这一看,不得了,这不是那日在小径上站的那人吗?眼睛瞅了瞅那人,又瞅了瞅那把刀,怎么还能动手呢?她生气的把药啪一声放到桌子上,还哼了一声。
她哼的那一声,是几岁的女娃娃佯装生气时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那受伤的男子。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春归走上前,用手捏住架在薛郎中脖子上的刀片:“拿开。”
说来也怪,那握刀人竟真的把刀移开了几分。受伤的人摆摆手,那刀,终于收起了。
春归把药端给薛郎中,而后坐到阿婆身边。
“有劳各位,今日为我医治之事,还望保密。”那人是对折着郎中说,眼却看着春归。他想起这女子了,那日站在小径上,挡住了她和小鹿的去路。
“放心。老朽行医数十载,江湖规矩,懂。”说罢放下那人的衣裳,又去抓了几副药交给他的拿刀的人:“不送。”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春休》求预收啦~~~一个我曾杀你三次,但你竟然爱上了我?的故事....哈哈
第17章 无盐镇小画(二)
无盐镇鱼龙混杂,这样的事薛郎中显然见怪不怪,送走了那二人,回身问春归:“怕不怕?”
春归摇了摇头:“不怕,生气。”既是有求于人,又怎能动刀呢?她想不通。山上那些猎户,你送他一点草药,他送你几只兔子,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未这样恶过。
“这有什么可气的,咱们行医之人,都要经历这种场面。今日这两人,还算善的,也有那不善的,你救完他,他还要杀你灭口。”薛郎中朝阿婆挤了挤眼,他说的确有其事,但碰到的机会极少,其实是吓唬春归,让她以后切不可那样鲁莽。
“杀回去。”春归听薛郎中这样说,更生气了。为何要坐以待毙?
薛郎中语塞,向阿婆求救,却见阿婆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褶皱:“我春归说的没错,那便杀回去。”
说完拉着春归走了。
折腾这一夜,几乎到了天明,第二日春归起身的时候眼底还有一丝乌青。头靠在阿婆的肩头耍赖:“阿婆,头晕。”
把薛郎中逗笑了,转身拿出几味药,泡了水递到她面前:“喏,喝。”
春归仰头一饮而尽,味苦覆甘,好喝。
“喝出来那几味药了吗?”薛郎中冷不丁问了春归一句,春归瞪着大眼睛,恨不能再吐出来重喝一次。
“想!”
“哦。”把眼睛闭上去品口中的余味,试探的说道:“三七…枸杞…黄芪……当归…”
薛郎中一听,孺子可教。拍拍春归的脑袋,走了。
春归这一碗还魂汤喝下去,困倦一扫而光,冲着阿婆喊:“阿婆,我能挑三担水!!”
这一日门前不知怎了,过了好些个兵,张士舟骑着马向城外跑,片刻又骑着马跑了回来。看到春归勒了马:“中午备一百碗面。”这次朝廷派的守军多,兵营还没搭起来,没地儿吃饭。镇上的馆子挨个通知了一遍,到春归这,担心她们忙不过来,只派了一百碗。
春归嗯了声,而后伸出了手:“饭钱。”
“朝廷还能欠你的不成?”张士舟抱怨了句,从身上拿出一块碎银子:“这些足够,甭找了。”春归眼下已经认钱了,知晓他给的只多不少,眯着眼睛笑了笑:“再会。”
没头没脑。
中午用薛郎中的板车推了面向兵营走,他们就扎根在山脚下,没有落石的地方,小鹿跟在她身边,跑跑跳跳。
到了兵营,被拦在了外面,于是放下板车带小鹿去撒野。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大头兵出来,看到春归,脸竟红了红,嗓门也小了几分:“这边。”春归跟着他进去,才一瞬,军营就乱套了。
这些人,从京城到无盐镇,一路四千多里路,日夜兼程。到这会儿,已经累的直不起身。哪成想,来送饭的是这样的女子。好歹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却齐刷刷看着春归和小鹿。忽觉这一趟来的值。这无盐镇的女子,竟是这样与众不同。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响哨。春归以为那人在与她斗哨,立马放下板车,把双手架在唇上,吹了一段连哨。吹完了扬着脸儿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大头兵们忽然发出了整天的笑声。
宋为正在帐中与张士舟说话,听到这段连哨,起身向外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身着厚夹袄,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女子,正咧着嘴笑。初冬的暖阳笼罩她周身,春归熠熠生辉。
“那是?”指着春归问张士舟。
张士舟看了一眼:“那是面铺的丫头。”他不是多嘴的人,自然不会说宴溪与春归的那一段。
“把东西接过来吧,外面乱套了。”宋为说罢又看了眼春归,当真是与京城的女子不同。这样想着,随着张士舟出了营帐,站在门口看着她。
春归把面一一摆出来,阿婆做的面,放了这样久,仍旧根根精神,看着就透着好吃。士兵们面前摆着那许多饭菜,竟没有撼动他们,直接奔着春归这里,春归一碗一碗递给他们,看他们狼吞虎咽,片刻就干掉一碗面,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一百碗面,转眼间盆干碗净。
都看着春归,春归也看着他们。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没吃够?”
“嗯。没吃够。”折腾这么些日子,也没吃顿像样的饭,这碗面,汤是汤,面是面,浇头是浇头,挑不出任何毛病。
春归很为难,歪着脑袋问张士舟:“那怎么办呢 ?”
张士舟也犯了难,回身看宋为。
宋为倒不知那碗面究竟多好吃,只觉得自己的部下饿坏了,于是对春归说:“劳烦姑娘,再备一百碗。”
“好。”春归点头,而后向张士舟伸出了手。张士舟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准备你跟谁要钱,老盯着我做什么?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子,喏。
春归笑着把碎银子揣进腰间的布袋,拍了拍小鹿的脑袋:“走!”一人一鹿,踏着枯草,走了。
宋为笑了声:“这无盐镇倒是有些意思。”
“这女子是个山油子。”张士舟想起她带着宴溪绕山那些日子,对宋为说道:“这青丘山,青丘岭,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样厉害?”宋为向远处望了望,人早都不见了。
“当真是厉害。”
“那可是咱们的座上宾。”
座上宾成,床上宾可不成。好歹是穆将军沾过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可以跟别人,但若是跟了穆将军身边的人,那将军得多糟心。说到底,张士舟还是穆宴溪的人。顾全着将军的颜面。想是这样想,自然不能说出来。
“你说前些日子,西凉人劫了咱们的军粮。后来可追回来?”
“没追回来。”
“那咱们也劫他们一批。”宋为这样说,与张士舟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张士舟有些意外,这个宋将军,怎么与在京城的时候不同?刚到无盐镇,就要劫西凉的军粮,感觉离了太傅,整个人都欢脱了。
“怎么?初次见我?”宋为修长的手指撩开自己的衣扣,乍看竟有一丝魅惑。转而笑出了声。
张士舟不知宋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将椅子向远处移了移,满脸戒备的看着宋为。心里叹了一声,还是穆将军好,他碰到事儿踢你两脚,比眼前这个看着你诡笑强。
“将军这一路没经过什么事儿吧?”张士舟小心翼翼的问他:“看着与在京城时不同。”
“经了。”宋为拿出手中的折子,递给张士舟:“穆将军没跟你说吗?我逃离苦海了。从此在这西线扎根了。”
“太傅同意了?”张士舟虽说官阶低,但与宴溪宋为常年一起混在军营,自然是相熟一些。
“与他无关。”宋为听到太傅二字,心中紧了下,他用力拍了一把张士舟的肩膀:“好好做兄弟,不许提他!”
“好好好。”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又起了一阵喧闹。
宋为低头系自己的衣扣:“这么快做好了?”站起身来看,果然是刚刚那个女子。
“她叫什么?”他一边向外走一边问张士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