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书玉听她提起于成均,冷冷一笑:“肃亲王,那也得有命回来才成。”
话不投机半句多,谭书玉还惦记着外头的事宜,不便在她房里久坐,便又起身去了。
待谭书玉去后,陈婉兮顿时便萎在了床上。
红缨连忙走上前来,问道:“娘娘觉得如何?这谭大人当真是无礼,竟然对着娘娘说出这等僭越之言。以往看他也是个知书识礼之人,今日居然……”
陈婉兮却摇了摇头,沉沉说道:“谭书玉,这一遭是危险了。”
红缨不解,问道:“娘娘,如今整个皇宫都被他们控制,您为何这样说?”
陈婉兮默然不语,半晌才沉声道:“即便和亲王当真能成事,一来他是附逆之臣,和亲王眼下要用他自无二话,依着和亲王的脾气性格,未必会全然信他,他知道这样多的事情,将来如何实在难料;二来,和亲王谋逆篡位,就算成了,立身不正,将来也难服众,都是后患无穷的事。”话至此处,她忽然长叹一声,又道:“如若他现下肯回头,总还有一条生路,但……”
陈婉兮摇了摇头,又道:“好在,听他所言,他们要将宜妃陪葬,那么宜妃眼下暂且是安全的。”
红缨说道:“娘娘,承乾宫上下都成人阶下囚了,您还担忧旁人呢?”
陈婉兮微微一笑:“目下,咱们还不会有事。不论谭书玉作何想法,和亲王既然要把咱们当作要挟王爷的把柄,暂且还不会对咱们下手。”
红缨不过是个婢女,纵然沉稳机灵,但到底缺了几分见识,听王妃如此说,心中虽仍有几分不解,也就只好点头应下。
陈婉兮只觉神思困乏,便闭目养神,再未出声。
红缨守在一旁,垂首侍立。
承乾宫被围困,而其余宫室情形亦相去不远,除却无子无宠的宫嫔无人问津,旁的嫔妃皆被囚禁起来。
甚至于皇后的宫闱,亦有重兵把守。
皇后一力抗拒,却毫无用处。她独子已死,本已无依无靠,又遭宫变,惊惧之下,当真老病复发,卧床不起。而此刻,却并无妃嫔可为她侍疾了。
至于养心殿,更是被围的如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遑论消息进出。
殿中之人,比如皇帝宜妃,近况如何,无人能知,只是每日三餐照旧有人送入。
京城之中,亦是风声鹤唳。
如谭书玉所说,禁卫军投靠了和亲王,将整座城池封锁,户户清查,夜夜宵禁。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就有些倒在了和亲王这边,竟而上书奏请皇帝,推举和亲王为储君。
既有人挑了头,附和者便如云集,折子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养心殿,却迟迟不见明乐帝的回应。
承乾宫虽被围困,但因谭书玉有意照拂,阖宫上下的衣食用度倒是即时供应。
甚而,陈婉兮胎动不安,谭书玉也特许了太医进出为她安胎医治。
这日傍晚时候,陈婉兮服了安胎药,正在屋中休息,顺妃却不经传报,忽然进来。
陈婉兮撑着身子坐起,才待开口,顺妃却已坐了下来,没好气道:“你倒还坐得住!”
陈婉兮看她面色不虞,微笑问道:“母妃何事烦恼?”
顺妃斥道:“咱们被人围困在这里,你却过得自在,吃得下睡得着!”
陈婉兮浅笑反问:“难道儿媳吃不下睡不着,焦虑不安,便能有什么用处么?”
顺妃顿时语塞,片刻又道:“但难道我们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这些人……近来上书奏请皇帝立和亲王为储君的折子越发多了,你瞧瞧这两日谭书玉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好像这天下已经是他们的了!”说着,她微微喘了两声,又道:“咱们受些窝囊气倒也没什么,但这起人显然是要栽赃成儿。如若让他们成了,那成儿岂不是、岂不是……”
话至此处,顺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双目圆睁,瞪视着陈婉兮,怒斥道:“陈婉兮,莫不是你和那姓谭的当真有些什么,所以才镇定如斯?!”
陈婉兮没料到顺妃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怒万分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顺妃见她不语,更气咻咻道:“若不然,你往日鬼心思那么多,人人赞你足智多谋,把本宫的亲生儿子都哄的晕头转向,怎么如今这紧要关头上,你却没了主意?!”
陈婉兮回过神来,勃然大怒道:“母妃,我是王爷的妻子,是肃亲王妃!我虽见识不多,但还知道寡廉鲜耻!难道在母妃的眼中,儿媳就是这么一个无耻无德的女人么?!即便母妃当真看低儿媳的为人,儿媳又为何放着尊贵的王妃不当,要去攀附一个乱臣贼子?!”
顺妃也自悔失言,无言以对,只好说道:“便是、便是本宫不是,本宫与你赔礼,但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陈婉兮冷淡说道:“儿媳自来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困局,咱们着急也无用,还不如安然度日。待时机到了,自有分晓。”说着,她竟不给顺妃说话的机会,径直下了逐客令:“儿媳身怀有孕,十分困乏,不能再陪母妃说话,请母妃见谅。”
顺妃见她如此,也不好只顾坐下去,只得起身离去了。
待顺妃走后,红缨上来收拾茶碗,说道:“娘娘,您何不向老主子实话实说?免得她这般日日疑神疑鬼,说话夹枪带棒的,每每来总要闹一出不痛快。”
陈婉兮按着太阳穴,淡淡说道:“她是王爷的生母,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母妃的性子,急躁不稳,听了这样的事,一时得意说走了嘴,就要作祸了。”
红缨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娘娘还不请王爷回来么?”
陈婉兮摇头:“不成,时机还不成熟。朝廷与民间的怨气还未沸腾,王爷此刻回来,着实尴尬。”
红缨面有不忍道:“看着娘娘怀着身孕还要受这等委屈,奴才心里着实难过。”
陈婉兮微笑道:“有什么可难过的?衣食无缺,也没受什么凌辱,不过是应付人的事体要费些心思。但比起旁人,谭书玉倒还算好说话。眼前局面,已比我先前设想好上百倍,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红缨嘴唇轻抿,片刻不由说道:“娘娘,您对王爷实在太好了。这样的事,原都是爷们儿的事情。您是女子,又怀着身孕,何苦牵扯事中。”
陈婉兮抬眸瞧着她,眸光如水,泛着几许温柔,她说道:“既做夫妻,便是荣辱与共,同心同德。以往,我倒也想过,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如今我却改了念头。”话至此,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又说道:“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人,相依相偎,彼此扶持,也是一件幸事。”
她说了几句话便再不提此事,转而问道:“明日一早,还请王太医过来看诊。若是门上侍卫不许,便说我夜间出了下红,情形很是不好。”
红缨看她说的郑重,忙点头道:“奴才知道轻重,必定不会误了事。”
陈婉兮点了点头,看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忽叹了口气,吩咐收拾床铺睡下了。
又两日,朝中忽有大臣硬闯养心殿,上表请奏,怒斥和亲王、谭书玉及司空珲一伙谋朝篡位,逼宫犯上,挟天子令诸侯,大逆不道,罪不可赦,求明乐帝下旨诛杀逆贼。
和亲王等人早已把持了宫廷,怎会如他所愿,不止他没能见到皇帝,反倒受了一顿折辱。
这人倒是颇有几分血性与烈性,激愤难平,竟而一头撞死在了养心殿的台阶下。
第119章
这消息,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大臣其实并非各个站在了和亲王那边, 亦有许多中正耿直之人, 只是畏于和亲王的威慑, 敢怒而不敢言。
和亲王把控京城的这段日子,不止严控人员进出, 甚而还派了心腹亲信到各家去强令人上效忠书,略有不愿者, 动辄抄家下狱。这干人更趁机敲诈勒索,威逼恫吓, 索要钱财并漂亮侍女, 更甚而有看上人家中女儿,强行下聘的,可谓是暴戾无道。
京中人原本便怨声载道, 此事一出, 更是动了义愤。
一众朝臣汇集了, 齐聚养心殿前,跪求面见皇帝, 弹劾和亲王的荒暴行径。
这伙人跪在养心殿外阶下, 磕头如捣蒜,声声直传内廷。
和亲王与司空珲、谭书玉等一干心腹正在内里商议事情,听得外头的动静, 司空珲眉头微皱, 说道:“王爷, 这班人如此喧哗, 可要处置?”
和亲王却并不将这起人放在眼中,大手一挥:“不必理会他们,不过是一群只会吃干饭的文臣,能成什么事?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再则说来,即便里面有那么两三个武将,兵符都在宫里放着,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怕他怎的?!”
司空珲心中只觉不妥,看向谭书玉,但见他面无神色,沉默无言,便问道:“谭大人,有何见解?”
谭书玉静了片刻,开口:“纵然王爷不将这班人放在眼中,但任凭他们吵闹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依在下所见,如今便该请皇上即刻下旨,自称年事已高,病体沉重,难承国事之重担,特将皇位传于王爷。如此名正言顺,外头那些人自也无话可说。即便是要即刻下旨擒拿于成均,也是合情合理。”
司空珲眯细了眼眸看着他,片刻忽将眉一挑,狞笑道:“谭大人,你这般执着于找肃亲王的麻烦,怕不是存了什么私心罢?”
谭书玉面色平常,淡淡问道:“司空大人这话可笑,一般的为王爷谋划,我何来私心?”
司空珲笑道:“谭大人,在下听闻,你和肃亲王妃是表亲,之前往来甚是亲密,甚而当年王妃窘困之时,谭家还曾出资助她打理生意,谭大人还甘愿为她充当马前卒,跑前跑后。更甚至于,在下还曾听闻,王妃尚在闺中时,谭大人曾有意求娶。只是因皇上降旨,将王妃赐婚于肃亲王,此事方才作罢。”
谭书玉面不改色,说道:“司空大人句句属实,但那又如何?”
司空珲眯眼一笑,说道:“自打跟随王爷以来,谭大人心心念念的与肃亲王作对,太子之死,是你罗织罪名硬栽给他的。河南山西蝗灾,亦是你从中作梗。如今,你又撺掇王爷逼迫皇上下旨退位,更要将肃亲王打成逆贼。谭大人所谋,怕不是肃亲王妃陈氏罢?”
这话无礼,谭书玉却神色淡然,说道:“司空大人想必是戏唱多了,凡事都会胡思乱想。若不然,眼前之局,司空大人以为该如何?咱们把控皇宫这段时日,又做成什么事了?不止立储诏书没能拿到,甚至于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到。夜长梦多,司空大人就不怕生出变数么?咱们只是掌控了京城禁卫军,整个燕朝的军力可并非在咱们手中。如若事败,你我死不足惜,王爷可也要落个谋反大罪。”
原来,和亲王自占据皇宫至今,还不曾见到明乐帝。
这倒并非宜妃如何有手腕,而是太后曾嘱咐,先礼后兵,若能好言相劝,自然是省了许多麻烦,更免了日后的祸患。如实在不能,再行逼迫。
是以,和亲王等人只是串通了禁卫军,围困了皇宫,倒还不曾逼到龙床跟前。
宜妃与明乐帝都在寝殿之中,一步不曾外出。
然而,就如谭书玉所言,夜长梦多。
他这一番话,沉甸甸的砸在了众人心头。
众人跟随和亲王谋逆,可是将全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身上,岂会容他犹豫不决?
当下,众人纷纷起身,向和亲王进言:“请王爷即刻决断!”“谭大人所言极是,不能再拖延了!”
和亲王看了看自己的左右臂膀,忽然咧嘴一笑:“行了,诸位卿家都是为了本王着想,本王自然铭记于心。如此,本王就依谭大人所言,立时请父皇立退位诏书,并将肃亲王列为谋杀太子的真凶,缉捕归案。”言至此处,他看向谭书玉,笑道:“于成均既是谋害太子的凶手,其家眷亦为罪人,该立时下狱,以防她们逃窜传递消息。谭大人,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谭书玉身躯微震,尚未答话,和亲王便又笑道:“自然,你们都是效忠于本王的。这点点差事,必定能办的十分妥当,不会存半点私心。”
谭书玉默然片刻,便即抱拳躬身:“臣,必不负使命!”
陈婉兮正在屋中静坐,忽听得外头一阵吵闹。
她心中奇怪,正欲询问,却见谭书玉面色沉沉,大步走了进来。
她惊异莫名,还未开口,谭书玉却上前一步,捉住她手臂,说道:“快跟我走!”
陈婉兮疑惑道:“做什么?”
谭书玉说道:“和亲王意图起事了,他要将肃亲王府上下赶尽杀绝。你跟我走,还能留全性命。”
陈婉兮惊疑不定,说道:“即便如此,你既为和亲王效力,该帮着他成事才是,我为何要跟你走?”
谭书玉满心烦乱,不及向她细说,只道:“眼下时候,你只能信我。”
陈婉兮冷笑一声,说道:“我只能信你?谭书玉,你做局陷害我一家,还要我信你?这话未免过于可笑。”
事态紧急,谭书玉已全无耐性向她劝说,捉着她便向外拖。
陈婉兮自是不愿束手就擒,奋力扎挣起来。
两人正僵持不下,陈婉兮却忽觉颈后一阵剧痛,顿时眼前发黑,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陈婉兮只觉喉咙干渴,头疼欲裂,身下又微微有震动传来。
她呻吟着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红着眼睛的红缨,儿子豆宝正伏在她怀中熟睡。
红缨一见她醒来,揉了揉眼睛,忙说道:“娘娘,您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适么?”
陈婉兮扫了一眼四周,却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马车之内,那微微的震动便是车轮转动传来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红缨抿了抿唇,说道:“谭大人……是谭大人带咱们出宫的。他说和亲王已经决意篡位,逼迫皇上下旨让位于他,更要将咱们王爷打成杀害太子的真凶,要把肃亲王府上下的所有人擒拿下狱。谭大人便把娘娘接了出来,说要先出城躲避些时候……”
陈婉兮听了这一番话,沉默不语。
她抬手摸了摸红缨怀中熟睡的儿子,轻轻问道:“世子可有受惊吓?”
红缨摇头道:“小世子无事,只是睡着罢了。”
陈婉兮心中微微踏实了些许,又问道:“母妃呢?承乾宫其余人呢?”
红缨垂首不语。